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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視察

  養牲畜不是什么好活,愛潔的人可不一定愿意干,尤其是以前出身高門,而今淪落塵埃的人。

  司馬晞現在就在養少府名下的挽馬、耕牛以及部分專門用來取羊絨的山羊。

  結果一覺醒來,發現又多了幾十只羊,人手卻一時沒有增加,頓時抱怨不已。

  結果嘛,自然是吃了幾鞭子。

  「陛下,羊毛還是短了些。」

  「比以前的羊長了一些吧?」

  「精挑細選的,自是長了。」

  風中飄來了兩個聲音,一年輕,一略帶滄桑。

  司馬晞一邊喂馬,一邊偷瞄,發現其中一人便是梁帝邵勛,另一人則是少府少卿、齊王邵璋。

  「賊父子。」他心中唾罵,恨不得現在就有一頭發狂的馬奔出去,把二人撞死。

  司馬晞是真的沒想到,作為先帝之子,他居然都沒能免罪。四人之中,竟只有夫子司馬衷一人得免,其余三個都是罪人。

  喂馬、喂馬,渾身臭烘烘的,比殺了他還難受一一,真殺他時又不愿意了。

  「人有高矮胖瘦,羊亦有。」邵勛又道:「廣成苑、左國苑的羊其實已經精選培育多年,為父記得初時毛又短又硬,紡都不好紡。快二十年了才有今日之成就。河州、代國送來的羊毛長這么長,純屬天賦異稟了。」

  陪同在父子二人身側的官員、軍將們湊趣笑了幾聲。

  陛下真會玩笑!

  人有高矮胖瘦不假,有人天生力大無窮,有人天生跑得快,有人天性聰慧,

  有人不容易生病,這也不假,但馬牛羊也這樣嗎?

  若這般,如果盡找長得高的人配種,互相通婚幾十年,豈不是比旁人高一大截?唔,好像也有道理啊,但牲畜可以,人不能這么做。

  「阿爺若想要好羊,還得去西域找。」見邵勛自稱「為父」,邵璋便也換了稱呼,說道:「長毛羊越多越好,隔得越遠越好,如此或有驚喜。」

  邵勛「唔」了一聲,道:「吾兒歷事多矣,懂得為父分憂了,甚好。」

  邵璋低下頭,道:「平日總見阿爺凝眉,便知國事繁雜,故總想著為父親分擔些事務。」

  邵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知為父所憂何事?」

  「伐慕容鮮卑,收復平州。」邵璋回道。

  邵勛不置可否,只問道:「伐慕容你可有建言?」

  「盧龍道年久失修,最好能從海路運兵運糧。」

  「萬一覆舟了呢?」

  「史書上」

  「沒成功的可上不了史書。」邵勛說道:「此番成功渡海了,史書上載一筆,下一次能保證成功嗎?」

  邵璋無言以對。

  見兒子那樣,邵勛緩和了下語氣,道:「不過你說得也沒錯。」

  邵璋抬起頭,有些驚訝。

  「自青州至遼東,有一連串島嶼,排布很廣。外海洶涌之波濤為島嶼所阻,

  其勢漸衰,故島嶼以西相對平靜,沒那么多大浪。」邵勛說道:「不說海了,便說浦,如果供海船停泊,亦需此類島嶼、海遮蔽風浪,此謂「防波堤」,故與河浦不同,海浦不是隨便選的,青州雖大,也就寥寥幾處適合做海浦罷了。」

  在這個年代,優良海港對水深要求不高,但對防風浪的要求比較高。

  整個山東半島,適合做天然軍港的,后世已經給出了答案,其實就煙臺、威海、青島這些地方,尤其是后兩者。

  威海處在一個海灣內,外面有劉公島阻遏風浪,讓航隊錨地相對平靜。

  旁邊有高山,可以建燈塔導航,還可修建要塞、架設岸防炮。

  青島甚至條件更好,遼東半島上的大連同理。

  無論是古代還是近代,無論是封建君主還是外國侵略者,不約而同地看上了膠州灣、威海衛、旅順,不是沒有原因的。

  老天爺賞飯吃,地理稟賦好。

  想到這里,邵勛決定考一考兒子,遂問道:「汝既為齊王,可知齊地何處可建海浦?」

  「兒食邑西北有東安郡,郡內有一古城名甲下邑,地臨大澤,眺望大海。澤內風平浪靜,可泊千帆,不虞風浪摧折,或可建為海浦。」邵璋回道。

  邵勛回憶了下,沒印象。

  他看了兒子一眼,見他一臉坦然,不似作偽,便信了五分。

  或許這是哪個還沒淤積成陸的地方,后世是內陸,此時卻臨海,畢竟黃河攜帶的泥沙含量挺大的,一直在填海造陸。

  但適不適合建港口,很難說。

  這時代的船只固然吃水很淺,但對水深不是一點要求都沒有,還得派人去查看地形,測量水深。

  「若于彼處建海浦,異日征伐慕容,幾月合適?」邵勛又問道。

  「最好春天就出海。」

  「為何?」

  「遼東天寒,若夏天出兵,稍稍遷延時日,便入深秋了,必得退兵。」

  邵勛笑了笑,道:「那么,春天出兵,船只怎么過去?」

  邵璋一愣。

  「你可知彼處一年四季吹什么風?海浪是怎么流的?」邵勛問道。

  邵璋無言以對。

  「夏秋多南風,冬春多北風。」邵勛說道:「故慕容氏使者多北風大起之時南下,第二年東南風勁吹時北歸。」

  洋流方向他沒說,因為他也不確定,記不太清了。

  沒有風,就只能順著洋流方向前進。

  渤海洋流的速度不知道有沒有一節,逆時針、順時針還是近岸洋流方向多變他也不清楚。所以最好還是靠風帆為動力,只能入夏后渡海。

  當然,船只還有一種動力,那就是槳。

  槳帆船這玩意流行過很長一段時間,即沒法利用風帆的時候靠劃槳前進,多適用于內河或相對風平浪靜的海域。

  歐洲的地中海就是典型,一直到三十年戰爭時期(明朝時期),槳帆船仍然不鮮見,但只能在地中海晃晃,且比起一般的蓋倫船、笛形船吃水淺,安全性較低。

  渤海風浪如何?目前都是猜,而且不同時節、不同天氣下,海況肯定不一樣,甚至天差地別,這些都是要提前考察的。

  「過了明年正月一一」邵勛輕撫兒子脊背,道:「你就出任青州察訪使,替為父挑幾個適合建海浦的地方。」

  「是。」邵璋下意識應了,隨即又看了看滿院子的羊,欲言又止。

  「交給別人吧。」邵勛笑道:「這些時日多陪陪妻兒,每旬入宮見一下你娘親。」

  「是。」邵璋應道。

  王妃劉氏上個月為他誕下一子,小劉夫人也有身孕,差不多就是明年正月、

  二月臨盆,那個時候他差不多就要上路了。

  放棄了一些不合實際的想法后,他的進取心沒那么強了。

  父親交給他的活他仍會干好,甚至盡心盡力,但有點懶得主動表現了。

  看新少監什么時候來吧,把事情與人家交割清楚,這攤子事不管了。

  聯想到最近一年每天給牛羊馬建族譜,盯著人家交配,就覺得離譜,終于解脫了一一在別人眼里羊什么的都長得一樣,但邵璋現在是真認識一些羊了,甚至知道部分羊是誰的孩子,都不用翻看其屁股上的烙印。

  不過,他很快聯想到一事,遂道:「阿爺,河州來人提起一事,西域有一種吉貝,織出來的布比南中吉貝布更好——”」

  邵勛哦了一聲,那應該是非洲樹棉,也叫草棉、非洲棉。

  史書上說很早就傳入中國了,但這個「中國」是站在后世的角度上說的,對此時而言可不是。事實上此時只傳播到了新疆,唐末在敦煌有種植,北宋時開始傳入中原,北宋后期小范圍普及,南宋、元朝時大范圍種植,但那會又不止非洲棉了,還有原產于印度的亞洲棉,兩個誰種得多、誰種得少他也不清楚。

  此時聽到兒子提起棉花,他沉吟不決,沒有直接給出引進的回復。

  「若有人送來,在少府種著玩吧,先別急著散出去。罷了,此事也不歸你管。」邵勛說道:「為父還是看重羊毛。交割印信之時,諸般事體仔細點。」

  「是。」

  邵勛很快來到了旁邊的一座院落內,機之聲札札,一千罪婦們正在紡織羊毛。

  應氏站在一張案幾上,吃力地將一捆毛線從房梁上拽下,不料腳下不穩,向后歪倒。

  驚呼之中,被邵勛一把抱在懷中。

  應氏羞不自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邵勛則滿臉驚異,這屁股蛋好圓。

  見過大的,見過翹的,但從手感來說,如此渾圓的真是少見,像球一樣。

  天賦異稟,天賦異稟啊!

  他將應氏輕輕放下,然后背著雙手,認真看起了這個少府名下的毛紡工坊。

  「羊毛如何去脂?」他問道。

  「原本用草木灰和一些藥材,上次父親提起后,就遣人去單于府詢問,從那邊買了一些回來。」邵璋上前回道。

  「哪買的?」

  「代國。」

  「代國何處?」

  「廣寧以北草原,便是當年拓跋力微放牧之地,早年拓跋鮮卑東部大人轄區。」

  邵勛點了點頭。

  就是天然純堿。

  草原那個環境,水體更替不暢,降雨少,很容易形成鹽湖,產各種鹽,自然有純堿了。

  少府采買的應該就是后世的「口堿」,「口」即張家口之意,但產地并非在張家口,那只是一個集散市場,而是在更北邊的草原上,那里星羅棋布著不少堿湖,千百年來無人問津,只有牧民及邊塞的一些人用用,謂之「土堿」。

  很好!又給草原牧人多了一條生財之道,

  為了幫他們扭轉貿易逆差,邵勛真是操碎了心,最坑的是效果可能還不咋地。

  將來若印度棉傳播到中國,在南方廣泛種植,怕是要生生搶下呢絨(毛布)

  的大部分市場,更別說這會的羊毛實在差勁,邵勛摸著都覺得扎手。

  毛纖維也短。

  如果他的哪個女人穿一條羊毛褲,估計摸一會就起球了——·

  臨走之前,邵勛又瞟了眼工坊。

  石氏正湊到應氏身邊,低聲說著什么。

  邵勛暗暗點頭,這是個好地方啊,解鎖新的場景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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