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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巴掌與甜棗

  (小說屋)

  正月二十,天使抵達了平陽,邵勛還在聞喜。

  “長途轉運資糧,諸多不便。”裴氏莊園內,他看著眾人,說道:“今數萬大軍屯于平陽、河東,靡費甚多,二郡富庶,須得出些錢糧,否則無以養軍矣。”

  說是看著眾人,其實主要是對裴氏眾人說的。

  無論多么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認,此番能如此快速地攻破平陽,裴氏領頭的士族反正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不然的話,說不定還要多打至少三個月。而到了十一月的時候,邵勛親領的北路軍其實已經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傷凍減員。

  惡劣的天氣還讓銀槍軍最擅長的步弓效用大減,自晉陽出發的輜重車隊屢屢失期,都非常打擊士氣。

  而在聞喜之戰結束后,據守石樓山以南各個要點的匈奴兵士或成建制投降,或一哄而散,完全喪失了斗志,這便是河東大族反正帶來的效果。

  “銀槍、黑矟二軍破晉陽、下平陽,戰功彪炳,匈奴為之喪膽。有此銳兵在,河東乃安,此事責無旁貸。”裴憲左右看了看,發現就他這個監察御史官最高,別人都不說話,于是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好。”邵勛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又看向衛展。

  “明公,衛氏雖不富裕,卻也愿捐輸軍糧,濟我大軍。”衛展表態道。

  他已經被任命為梁國五兵曹左丞,即將赴汴梁上任,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關鍵時刻攻取虞城邸閣,據守中條山顛軨坂,令石虎的五千大軍拋棄輜重逃竄,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不然的話,即便邵慎那一路攻克大陽渡,也將與石虎反復爭奪渡口及浮橋的歸屬。

  石虎如果狗急跳墻,完全有可能燒了浮橋,把邵慎及府兵堵在黃河南岸,難以突破。而最后的聞喜決戰,從陜城渡河北上的府兵精銳(老牙門軍)、幽州突騎督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很多事情一環套一環,得世家大族者得天下,此言不虛。

  衛展有此功,入汴梁協助柳安之處理軍務理所當然——呃,衛氏屈居柳氏旁支族人之下,有點倒反天罡,但這就是從龍早和從龍晚的區別。

  “鄉間或有物議。”敲定完糧草的事情后,邵勛又主動挑起了另一個話題:“提及勛官、虜姓或擠占士人官位,此事不假——”

  裴憲等人聞言,心中一緊。

  他們私下里確實經常談論這個話題,但至今還沒人敢在梁公面前公然反對,仿佛禁忌一般,大家都默契地緘口不言,把不滿藏在心底,沒想到梁公主動挑破了這層窗戶紙…

  “何短視哉!”邵勛拍了下大腿,說道:“景思,我問你,如今的官制可有缺陷?”

  “有,很多。”裴憲實務能力約等于零,但制度、儀典、禮樂、經史方面的事情卻很精通,立刻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邵勛點了點頭。

  事實上一直到唐代,官制都不健全,為此發明了各種臨時性的使職,以彌補官制缺陷。

  說白了就是官太少。

  前漢時七八千人,到大晉朝萬余,到盛唐時一萬八千,總體呈現增長態勢,其實也是朝廷對天下治理能力提升的表現,但還是不夠。

  在邵勛看來,大晉的官制問題比唐朝還嚴重,很多部門完全可以砍掉——事實上南北朝及隋唐就裁并了很多部門,然后又新設了一些部門,變得更加合理了。

  “國朝官制缺陷甚大,闕員甚多,以至于三品以上高官往往自辟僚屬,卻事倍功半。”邵勛說道:“如此,或可改革官制。”

  “如何個改法?”裴憲來了興趣,問道。

  “只是有個粗淺的想法,還得仔細斟酌。”邵勛一笑,道:“我意分九品為正從,最上者正一品,最下者從九品。”

  官品分正從后,就從原來的九級變成十八級——如果再加個上下之分,那就是三十六級。

  官品級別翻倍,并不意味著官位數量翻倍,這更多地是把各種官職細分。

  比如尚書令、尚書左右仆射以及諸曹尚書都是三品,事實上它們之間是有上下之分的,完全可以區分開來。

  當然,官員數量肯定也會適當增多一些,這就是邵勛的本意了——做大蛋糕。

  你們不是對武人、胡人搶官位不滿么?那好,我早想改革這個一坨屎般的官制了,趁著此番攻破平陽,威望大漲的有利時機,將九級官變成十八級,適當增加一些官位,堵住你們的嘴。

  裴憲很顯然想到了這一層。

  多年研究制度、儀禮的經驗,讓他下意識明白這里面有很多機會。

  他與衛展對視一眼。

  衛展微微頷首,似乎也看出來了,并較為滿意。

  裴憲暗暗松了口氣:梁公終于沒有“倒行逆施”到底,終究還是知道士人支持的好處的,這不就給士人發官位了嗎?

  就是這個扇一耳光再給點甜頭的做事方式,實在有點——奇特!

  不過裴憲不得不承認,梁公這一手玩得漂亮,因為很明顯會收獲士人的感激之心。

  “景思,你向來精通朝儀、憲章,此事你要幫我。”邵勛又道。

  “遵命。”裴憲有些激動,應下了。

  對他這種不愛財、不好色的人來說,最喜歡青史留名了。

  撰寫新朝典章制度,絕對戳中了他的爽點。

  衛展羨慕地看了他一眼。

  士人嘛,年少時或多或少都有點揮斥方遒、安邦定國、建立勛名的想法,陸機的《百年歌》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裴憲得到了這個機會,必然會清譽大漲。而他卻只能去五兵曹處理有關兵家子的俗務,高下立分矣。

  清職和役門,誰都知道選清貴之職啊!

  同時也有些滿意,梁公雖然對士人多有打壓之舉,但好像多出于無奈,身不由己,并沒有把士人一棍子打死的意思。

  今日這場會談,極大安撫了河東人心。到裴景思開始參與創建官制之事時,此事會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士人們對梁公的不滿會大大減少。

  梁公是干大事的人。

  莊園后宅之內,裴氏女眷們圍在裴靈雁身邊,討好意味甚濃。

  九歲的念柳(邵勖)也得到了極大的關注,不少婦人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親上加親,讓念柳長大后娶裴氏女了。

  裴靈雁對此心知肚明,嘴上沒說什么,心里早就將此事否決了。

  “奴,聽聞梁公沒處置和侍中,那么他對太原王氏會怎樣?是不是到此為止了?”出身太原王氏的裴禮之妻將煮好的茶水端了過來,問道。

  和侍中名和苞,出身汝南和氏,就是那個被邵勛滅族的家族。攻破平陽后被俘,但并未被處置,因為他實在沒什么劣跡,本身也是被匈奴人抓了后當官的,于是就放了。

  裴禮是裴憲的弟弟,其父裴楷是裴康的弟弟,曹魏名士,曾任侍中、北軍中候、中書令,已逝世多年。

  裴禮也四十多歲了,但一直沒出仕,在家管理莊園。

  王氏出身太原,對娘家非常關心,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便出言詢問。

  “我亦不知。”裴靈雁歉意地笑了笑,道:“其實何必過于憂心?梁公早就處置完畢了,不會再有加刑。”

  王氏患得患失地點了點頭。

  “奴你這件狐裘真是漂亮,一點雜色都沒有,可是狐貍腋下之毛皮?”

  “嗯,太原酋豪們獻上來的,卻是不多,只做了兩件。”裴靈雁說道。

  所謂集腋成裘,狐貍腋下之毛皮只有一小塊,非常貴重。

  兩件頂級狐裘,一件給了庾夫人,一件穿在她身上。

  “奴,梁公大業將成,正是用人之際,可有在裴氏子弟中選拔良才之意?”

  “我一介婦人,如何能預軍國大事?”裴靈雁無奈道:“梁公自有章法。”

  “奴,你這輩子值了…”

  女人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裴靈雁隨口應付著。

  這個年代,女人的地位高低完全看她男人怎么樣,以及她受男人寵愛的程度。

  裴靈雁委身出身低賤的家將之事,以往可能還被人非議,現在這幫娘們就只有羨慕了。

  裴氏族中不是沒有比奴漂亮的女人,可惜啊,奴運氣好遇到了梁公。

  梁公來裴氏老宅多日,裴家還安排了年輕貌美的裴氏女服侍,但梁公都婉拒了,每日與奴挽著手在莊園內外轉悠,琴瑟和諧,寵愛有加。裴家人看在眼里,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擔憂,梁公后宮之中怕是要后繼無人啊!

  另外,裴氏的大權現在基本轉移到了裴康一系。

  裴康四兄弟中,長兄裴黎的兩個兒子及其子嗣都在涼州當官。

  三弟裴楷有五子,只有裴憲當了監察御史,官也不大。

  四弟裴綽只有一個兒子出頭了,即裴遐,作為王衍的女婿,現在是青州刺史。

  裴康四子之中,裴純為洛陽城門校尉,年前升任并州刺史。

  裴邵為大將軍府左長史。

  裴廓是北軍中候,前陣子剛升中護軍。

  只有前徐州刺史裴盾出了意外,全家為趙固所殺,只有一個女兒活了下來,乃趙固之妻。

  裴康生前還是梁國三公,這一支如此顯赫,執掌裴家大權是肯定的,旁支真的沒法競爭。

  目前,裴家做主的就是裴純、裴邵、裴廓三兄弟,裴憲、裴遐等其他同輩之人有一定的話語權,但都處于從屬地位。

  當然,裴純三兄弟之外,裴家還有另一個核心,那就是裴靈雁。

  她實在太受寵了,不發揮這種優勢真的可惜。

  邵勖在一旁覺得無聊,得母親許可后,出了后宅,準備去前院找父親。

  半途遇到一人,感覺是長輩(其實是同輩),卻不太認識,行了一禮后,匆匆離去。

  裴湛看了他一眼,瞇起眼睛,真是奇貨可居。

  他剛從遼東回來,具陳慕容氏內情,得梁公賞識,出任大將軍府參軍。

  他是裴康從弟、前司隸校尉裴潁(獻帝時司空裴輯之子,一作裴昶)之孫。

  父裴武任玄菟太守,已過世。

  兄長裴開在慕容廆治下當官。

  親叔父裴嶷現在是慕容廆的長史,很受信任。

  裴湛與叔伯兄弟們商量了一番,決定回中原效力,因為梁公的勢頭太好了。

  他們這一支扎根遼東許久,其實與如今的主脈關系并不遠,現在不回來,將來可就真的疏遠了。

  裴湛功利心很強,他覺得裴氏現在就該布局,中樞、幽州、并州、涼州四處同時發力,以梁公三子邵勖為核心,做大做強。

  庾氏什么地位,也配和裴家比?

  只不過,他還得說服幾個族叔們。這個局面,不爭一爭如何甘心?

(本章完)小說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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