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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散步

  八三看書,晉末長劍!

  不知不覺,南風換成了北風。

  北風粗獷、有力,攪動著大陸澤碧綠色的湖水。

  南飛的候鳥在淺水沼澤中徜徉,偶爾快如閃電地低頭啄食,品嘗肥美的小魚。

  吃飽喝足之后,它們就要展翅南飛了。不過今日天光正好,暖洋洋的,沼澤湖泊中的食物又很充足,暫時不想動彈,先過幾天慵懶的好日子再說吧。

  就在這個寧靜祥和的午后,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鷹唳。

  正悠閑漫步的水鳥們大驚失色,紛紛鼠竄,留下了一地漂浮著的羽毛。

  金雕輕蔑地看了那些水鳥一眼,它現在愛吃牛肉,不找你們麻煩了。

  在天空盤旋一圈后,它精準地找到了草原上并轡而騎的兩人,立刻撲了下去。

  劉野那仰望天空,高興地抬起了左臂。

  金雕撲騰著翅膀,直接無視她,落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劉氏有些不高興,畜生都知道改換門庭?

  邵勛看著安靜立在皮套上的金雕,哈哈大笑。

  訓鷹如訓人,熬人如熬鷹,又有什么區別呢?

  劉野那這只桀驁不馴的雌雕,終究有所求,那就只能乖乖挨訓。

  或許,熬鷹比熬人還要更難——金雕沒吃到牛肉,振翅而走,毫不留戀。

  草原上的牧人們遠遠下馬,步行而來拜見。

  邵勛揮了揮手令其自去。

  黑矟軍四千多將士排著整齊的隊列,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旌旗林立、鼓角爭鳴,時隔一年,陳公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他一來,仿佛就是一個信號。

  上白鎮將薄盛親自揀選精銳北上,與鮮卑人血拼。

  其余各部的動作大同小異。

  邵勛就是有這個效果。他一道命令沒發,只人往這里一來,磨洋工的人就感受到壓力了,紛紛打起精神,準備賣力廝殺。

  抵達湖畔之后,邵勛下了馬,在湖邊徜徉著。

  “你不給那些首領封官許愿么?他們會不會不滿?”劉氏蹬著長筒皮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說道。

  “你在關心我?”邵勛停下腳步,摟住她的腰,問道。

  跟在后面的楊勤東張西望,盯著蘆葦叢看個不停。

  劉靈仰首望天,一不小心踩到了小糞堆,氣得不行,暗罵都到中原,還這么寶貴糞堆——草原上缺少柴禾,糞也是一種寶貴的資源。

  劉氏聽到邵勛的問話,臉有些紅,說道:“大胡以前就喜歡戰前封官許愿,還發下一大堆賞賜。有時候甚至去借牛羊發賞。”

  到現在還欠她家十萬頭牲畜!

  “我去年發過賞了,稱之為見面禮也可以。今年我沒錢,發不起。”邵勛說道。

  劉氏看著他,欲言又止。

  前陣子她的幾個叔伯兄弟各自劃拉了一些部眾,以及去年戰爭中抓獲的匈奴俘虜,總共一千六百余落,在大陸澤一帶放牧。

  這千余落牧人非常雜,有羯人,有烏桓人,有匈奴人,也有漢人,說是送給她的。暫時由他們派人管理,一旦她和陳公生下孩子,就把這個新成立的部落正式移交給她。

  她其實是有家底的,可以借一點給他。

  “再者,動不動發賞,成何體統?人啊,欲壑難填。”邵勛說道:“去歲新收河北,為了穩定人心,所以發點賞。今年大勢已成,沒必要這般哄著他們了,戰后許他們分一分戰利品,差不多就行了。”

  “哦。”劉野那把玩著辮梢,輕輕點頭。

  邵勛好笑地看著她,滿意地說道:“石勒把鄴城輸給了我。到了現在,終于把你也輸給我了,他什么都沒有了。”

  劉氏的臉頓時通紅。

  邵勛輕撫而上,道:“野那,像個小媳婦一樣,怕不是你的本性吧?我不管石勒怎么要求你的,在我這里,可以不用壓抑天性。”

  劉氏的眼神有些復雜。

  “剛才騎馬的時候,是我一年來看到伱笑得最多的時候。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邵勛鼓勵道。

  劉氏抬起頭,看了他許久,道:“好。”

  說罷,將辮梢甩到身后,修長健美的雙腿一用力,就躍上了馬背。

  挽住馬韁之時,一掃過去一年中頹喪哀怨的氣息,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她看了看邵勛,調皮地問道:“我若是跑了怎么辦?”

  邵勛搖頭失笑道:“你會回來的。”

  劉氏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有些氣惱。

  邵勛繼續說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征服,早晚會見到你。”

  劉氏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問道:“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邵勛臉上的笑容一僵,趕緊揮了揮手,讓她一邊玩去。

  劉氏抿嘴一笑,策馬而出。

  邵勛又朝后方不遠處的張賓招了招手,道:“孟孫。”

  張賓正在觀察大陸澤一帶牧人的日常生活,聞言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行禮道:“明公。”

  “仗打到現在,糧食只能支撐兩個多月了,而中山、常山、章武三地尚未完全奪取,你可有建言?”邵勛問道。

  “明公成竹在胸,不是已經在做了么?”張賓說道。

  “哦?說說看。”邵勛看著他,奇道。

  “數月以來,明公未發一令,然昨夜遣使晝夜兼程趕往中山,令金都督撤兵回援章武、河間,可見明公已有方略。”張賓說道。

  邵勛臉上有了笑意,故意問道:“金正低估了段部鮮卑的戰力,這不是亡羊補牢之舉么?”

  張賓但笑不語。

  邵勛嘆了口氣,道:“真是瞞不了你分毫。不過,這樣攻伐下來,縱然統一天下,也讓人惆悵不已。”

  “人力有時窮。”張賓勸道:“明公走到今天這步,仍然堅守本心,矢志不渝,老夫佩服。盡力而為,無愧于心便是。”

  “也是。”邵勛笑了起來,道:“沒想到啊,幕府很多僚佐為我辦事多年,都沒孟孫看得清楚。恨不能早點遇到你。”

  張賓苦笑。

  “在石勒帳下當謀士,不容易吧?”邵勛繼續往前走,隨口問道。

  張賓搖了搖頭。

  身處亂世洪流之中,沒有任何人可以隨心所欲,即便是軍閥頭子、天子高官也不行。

  石勒據鄴城之時,有外地官員入城述職,半道被羯人把行李搶掠一空,甚至連外衣都被扒了。石勒能怎么辦?自己出錢彌補被搶官員,如此而已。

  他甚至不能全境大索,大張旗鼓抓捕攔路搶劫之人。因為羯人是他最核心的部眾,既然沒有鬧出人命,那么他就不能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讓他們離心,不值得!

  石勒的官可沒那么好做。

  “孟孫既然已知我方略,可有補充?”邵勛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

  “既然走到這一步了,那就不要猶豫。夜長夢多,越快越好。”張賓說道。

  邵勛點了點頭。

  他本來還想盯著劉曜,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再動呢。但很快清醒了過來,哪有那么完美的時機?真要事事追求極限,試圖把最后一點好處也吃掉,那只會弄巧成拙。

  所以,他釋然了,今天早上就派使者北上幽州。

  劉靈跟在二人身后,一會看看邵勛,一會看看張賓,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些什么,一臉懵逼。

  打啞謎的人都去死!

  “上黨那邊,明公最好——”張賓剛說到一半,一騎飛奔而來。

  親兵紛紛上前。

  張賓眉頭一皺,退至眾人身后。

  “器械收起來。”邵勛左右看了看,說道。

  那匹馬識趣地停了下來。

  邵勛走上前去,牽著馬韁。

  這是他的坐騎,馬兒親昵地湊過頭來,打著響鼻。

  劉野那坐在馬背之上,本來臉色不是很好看,見到邵勛主動走過來后,有了喜色。

  “你不怕我一箭——對你不利么?”牽著走了一段之后,劉野那悶聲說道。

  “不怕。”邵勛說道。

  “為何?”劉野那好奇地問道。

  “草原風俗,搶到的女人歸自己,我搶到你了,你就注定是我孩兒的娘親。”

  劉野那臉上又染上了紅暈,良久之后,聲如蚊蚋地“嗯”了一聲。

  邵勛暗嘆,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

  不過想到大事要緊,他決定舔兩下,道:“有些時候,我很嫉妒石勒啊。”

  劉野那看著他,一眼不眨。

  邵勛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輕聲說道:“沒能早點遇到你。”

  劉野那心砰砰直跳,避開了他的眼神,輕聲道:“我已經被你搶到手了…”

  邵勛將她放了下來,然后牽著她的手,在草地上走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卻旖旎不已。

  “我給你打了兩只野兔。”

  “馬背上打的?”

  “嗯,就射了兩箭。”

  “草原上美麗的云雀,竟然也有出神入化的箭術。”

  “若去年不是劉達上冰井臺,而是你,我就一箭射死你。”

  “現在還要殺我么?”

  劉野那抿嘴一笑,不回答他的話。

  方才那一通奔馳,鼻尖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

  邵勛停下腳步,用拇指肚輕輕拭去,然后拉著她繼續漫步。

  劉野那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覺身軀有些軟。

  之前邵勛說石勒輸掉了她,大約是真的吧,輸得很徹底。

  邵勛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不經意地說道:“野那,上黨那邊…”

  “嗯,我會央求兄長的。”劉野那將頭埋在邵勛的胸口,輕聲說道。

  “不,寫信不方便。我要派幾個人跑一趟,你想想辦法。”邵勛說道。

  “嗯。”

  “有把握么?”

  “嗯。”

  “除了你兄長,還有誰可以勸服?”

  “幾個侄子小時候是我帶的,現在都是英武少年,開始領兵了吧。”劉野那說道。

  邵勛大喜。

  誰說舔沒用的?搶回家不花心思,那就是個,還是得深入挖掘價值才行。

  想到這里,他得意無比,目光已轉向北方的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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