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晉末長劍!
邵勛是外臣,除非天子特許,不然是無需——也不能——參加朝會的。
再說他現在也不想入宮。
有那閑工夫,不如躺在家里,微操前線軍事。
朝會結束后,又是一大波官員前來拜會。
談事之余,還有人請邵勛赴宴乃至清談!
吃吃喝喝就罷了,清談你搞什么鬼?
不過他也明白,這就是士人重要的社交方式之一。
自東漢黨錮開始,很多士人就或主動或被動遠離政治,不清談能咋樣?久而久之,慢慢形成了傳統,談的內容也在不斷變化——國朝以玄理為主,有時候也會探索人生的意義之類。
邵勛直接拒絕了,沒空。
“夫君,瓦壟該重新弄一下了。”
“門和門框要涂一下朱色。”
“直欞窗壞了,要新做。”
“天井內移栽些好一點的花木吧。”
庾文君嘰嘰喳喳,一邊走來走去,一邊說道。
邵勛雙手枕在腦后,躺在躺椅上,搖搖晃晃,怡然自得。
庾文君白了他一眼。
她沒指望男人認真聽她在說什么,只是下意識征求男人意見罷了。
“文君,你看著覺得不錯的,就自己拿主意。”邵勛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是陳國夫人,是邵府的主母,你要有主見。”
庾文君腳步一頓,嗯了一聲。
邵勛又躺了一會,便回到書房寫信去了。
郗鑒還在攻下邳,卻拿這個島嶼地形沒有辦法。
在攻下嶧陽山之后,他一度遣兵遠遠繞至敵后,攻破了石崇所筑的西南小城——周長三百七十步。
但祖逖很快反應了過來,遣舟師截斷水面。
援軍不繼,剛剛進駐此城的數百兵士被迫撤退,半途為祖約率軍追擊,大部投降。
于是他放棄了對下邳的圍攻,只留部分軍士退守東海監視,主力返回彭城,休整一番后,順泗水而下,直攻下邳以南諸縣,試圖通過戰略上的迂回,迫使祖逖放棄下邳。
這個思路是對的,邵勛不打算干涉。
正面打不下來,就想其他辦法,將下邳后面的縣鄉奪取,即便祖逖仍然可以通過泗水輸送援兵和補給,但孤懸前方總不是個事,那么長的河道總會出事的,最終還是會被迫放棄下邳。
邵勛的信是寫給糜晃的。
他已經上表朝廷,舉薦東海內史糜晃任徐州刺史。
糜子恢鎮東海數年,在地方上有很強的人脈,朋友遍及各郡,由他出任徐州刺史是非常合適的。
出身東海何氏的何遂接任東海內史。
至于東海王氏,他還想再爭取一下。
這個家族雖然不及裴、王、羊等大族,但絕對不是什么小士族,而是國朝排名前列的豪門。
王朗王司徒,老有名了。
其子王肅又是儒學大師,官至中領軍,死后追贈衛將軍。
孫子輩也都是尚書、中領軍、后將軍之類的高官,孫女王元姬還是皇后。
王家豪富之極,曾與石崇斗富,可見一斑。
也就這一代不怎么樣了,有敗落的趨勢。
敗落的原因很復雜。
可能是家族沒操作好,站隊錯了,這個例子太多了。
可能是過早卷入某些沖突,遭受重擊。裴家就是典型,八王之亂早早入場,其實那時候機會不好,最終導致家族中生代人物紛紛殞命,后來當真正機會出現時,反而不太敢投資了。
又或者是家族風格過于保守,看不清局勢走向,干脆收縮,這方面羊家是典型。
東海王氏各種原因都占了,但主要還是家族人才斷檔,在這個風起云涌的階段,恰好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于是只能做保守經營,伺機謀取利益。
司馬越其實很愿意給他們家機會,無奈實在沒有頂得上去的人啊,這就沒辦法了。到最后,只有一個遠支子弟王秉勉強堪用,跟著去了洛陽,還被邵勛趕走了。
王家的退縮,直接導致糜氏在東海的快速崛起。糜氏之外,徐氏也開始冒頭,漸漸侵吞王氏的利益,這也是最近兩三年他們有點急的主要原因。
考慮到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邵勛愿意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能直接投靠過來,幫他穩定徐州局勢,未必不能用上一用。
接不接招,全看他們自己了。
寫完給糜晃的信,邵勛稍稍歇息了會,開始醞釀給王玄的信。
小王已經出發了,目的地是蘭陵、瑯琊、東莞、東安等郡。
東安郡比較麻煩,前天得到消息,被曹嶷派兵襲取了!
其他三郡還好,但也需要地頭蛇出面安撫一下,并整合當地力量,抵擋曹嶷的侵襲。
另外,如果有機會,朝廷打算二度招撫曹嶷,看看能不能把他拉過來。
“明公。”間隙時分,荊氏端來了茶水。
邵勛點了點頭,道:“你兩個兄長打得不錯。荊成在河間,斬首兩級,現在已是義從軍幢主。荊弘跟著王雀兒北上,攻溫縣時也立有功勛。王氏的家將部曲,技藝不錯,你兄長他們帶得也不錯。”
荊氏纖手飛飛,將一樣樣點心取出來,分門別類擺在桌案上。
做完這些后,輕聲說道:“當年若無明公,妾兄妹三人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他們為明公廝殺,既是為了報恩,也為自己搏一份富貴。”
這話倒不是作假。
王國舅死后,劉輿、王為了爭荊氏這個美人,幾乎就要打起來了。甚至王國舅尸體擺在屋內,尚未入殮,就等不及了,直接要把荊氏聘走。
王、劉輿作為司馬越手下的核心幕僚,能缺女人嗎?當然不缺啊。
劉輿是“金谷園二十四友”,劉琨的哥哥,名門世家出身,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
但荊氏比較特別,在音律一道上極有名氣,本身又長得很漂亮,故被很多人覬覦,王、劉輿不過是最先動手的兩個人罷了。
此時的女人,有的靠家世,嫁人后因為有娘家撐腰,底氣很足,故魏晉以來出了一大批名載史冊的悍婦、妒婦。
此時男女大防也很弱,畢竟“越名教而任自然”嘛,女人地位是相當高的,且經常在外拋頭露面。
邵勛聽聞,有士人娶妻,多年無子,丈夫欲納妾。妻子說生不出孩子未必是她的問題,要不他們一人找一個,試試到底問題出在哪。丈夫慫了,放棄了納妾的念頭。
荊氏、宋祎這種女人,家世很一般,她們的生存之道,在于鉆研才藝,然后以色、藝侍人——藝要有,容貌也要有,缺一不可。
世上總有些女人,不化妝比化了妝的還好看,所謂天生麗質。再加上年輕,就更不得了。
宋祎今年才二十五歲,荊氏稍大,不過二十七歲,正是女人盛放的年紀,才藝俱佳,誘惑力不是一般地大——呃,碰上邵勛這種非常現實的人,算她們倒霉。
亂世之中,如果沒有邵勛插手,荊氏不僅沒法卷走王國舅的資財,當他兒子從老家趕來洛陽后,說不定還會被打死或賣掉。
邵勛確實對他們兄妹三人有救命之恩。
“我已委任荊弘為溫令,如果他能牢牢頂住,再立功勛,將來河內太守之位也不是不能想一想。”邵勛招了招手,說道。
荊氏剝好了一粒葡萄,輕輕送進邵勛的嘴里,說道:“我家本是滎陽土族,雖薄有資財,然一直受人欺負。家兄能當縣令,已是僥天之幸,足可告慰先祖。”
“寒門、土族敢打敢拼,沖勁十足,確實令人感慨。”邵勛說道:“伱家在滎陽還有莊園么?”
“沒了。”荊氏又拿了一粒葡萄遞過來,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纖嫩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邵勛的嘴唇。
這雙手,撫過琴,拿過笛,形狀十分完美,又靈巧無比,技藝出神入化,被京中士人贊嘆不已。邵勛也很贊嘆,被荊氏抓著把柄的時候,非常舒服。
“沒有家業,可惜了。不過也不錯。”邵勛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話說得含糊,荊氏卻已在猜測了。
像她這種天天琢磨人心的女人,擅長察言觀色,對關系身家性命的東西最是敏感不過。
結合邵勛之前的話,她已經有所猜測了。
陳公喜歡寒素士人、地方豪強的沖勁,愿意給他們機會,大力提拔。
這種機會可不常見到,有空的話得給兄長說一說。
但她不會在邵勛面前說什么,一直謹守本分。
她有自己的定位。
在陳公后宅之中,她和宋祎兩人的容貌、身段、才藝是數一數二的,沒人比得過。但她沒有家世,不能為陳公的大業提供太大的幫助,因此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能給其他女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果陳公不主動找她,她盡量保持低調。
主動找她了,那么就一定要把握住寶貴的機會,讓陳公留下深刻的印象。
陳公是大豪杰,是有志向、有心氣的男人,與過于強勢的貴女們待久了,也會厭煩,心氣不順,這時候就會念著她的好了。
“河北打完之后,我會讓荊成回來。他還沒正式官身,屆時可出任西明門城門候。”邵勛又道。
西明門是他出入頻次最高的城門。以前就算了,現在掌控洛陽了,必須清理舊人,換上他信得過的新人。
洛陽有七門,各有百余名兵士,掌城門啟閉、人員出入等事。
因為時局喪亂,大多數時候由禁軍派人守門,城門候甚至城門校尉經常空缺著。
這次要一并補齊。
他打算派府兵輪番戍守洛陽城門,上番期間由城門候統領。
至于城門校尉,這是四品官,比較貴重了,他打算挑一個信得過的郡國太守充任。
城門校尉、城門候搞定,就控制了洛陽諸門。
冗從仆射換人,就掌握了殿中執戟武士。
戍守宮城的部隊,以后也要換成定期輪番上直的府兵或銀槍、黑矟等軍。
如此一來,他出入洛陽乃至宮城,就算是安全了——這些其實都是不太起眼、不會特別觸動舊勢力敏感的神經,但又對邵勛而言非常關鍵的職位。
揮手讓荊氏離去之后,邵勛又翻出軍報,仔細看起了有關河內的戰局。
而這個時候,洛陽城內則陷入了雞飛狗跳之中,清理正在深入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