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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歌舞升平

  秋雨像一道簾子一樣,密密地掛在屋檐下。

  淺嘗輒止幾次后,老天爺終于給了一個大的,讓洛陽士民頗為歡欣鼓舞。

  司馬越躺在廊下,靜靜看著雨滴飄落。

  他現在很喜歡這樣做,似乎能在雨中靜靜思考一般。

  幕僚們在另外一個偏廳,用罷晚膳之后,高談闊論。

  最熱門的話題無疑是正在進行的戰爭了。

  劉漢是貪婪的,他們在發現大晉的虛弱后,便挖空心思撲咬上來,想要撕下一大塊肉,甚至整個吞掉。

  幕僚們再傻也看出來了。

  再沒心沒肺的人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了。

  庾敳坐在邊上,聆聽著雨打窗戶的聲音,神色就像蕭瑟的秋雨一樣憂郁。

  錢不太香了,因為命可能要沒了。

  “匈奴進兵弘農,其實是試探。”曾經醉心于玄學的主簿郭象皺著眉頭,開口道。

  劉輿等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可不是郭主簿的風格啊。

  以往他但攬權,排擠他人,但對庶務、軍事不怎么熱心,今天怎么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主動挑起軍事話題?

  庾敳看了他一眼。

  他太了解郭象的擔憂了,因為他以前也是這樣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朝廷若沒了,他們一個個都沒好下場。

  廳中聚集了幾套班子,有東海王府的幕僚,有司徒府的幕僚,還有曾經的兗州牧幕府幕僚——司徒已自解兗州牧,但幕僚們并未散去。

  郭象開口后,接著說話的是庾敳的好友、后來號稱“江左八達”之一的謝鯤謝幼輿。

  只聽他說道:“子玄說得沒錯。劉聰攻弘農,便是想試試南下的可能。垣延、邵勛一戰將其擊破,賊眾定然驚亂。劉淵一直缺糧,經此一敗,不太可能再來了。”

  嗯?郭象驚異地看了他一眼。

  謝鯤雖然以儒學聞名,但平日里還算通軍事,怎么他覺得匈奴不會來了?難道是我想錯了?

  庾敳聽謝鯤這么一說,心下稍安。

  劉琨就深諳此道。

  但這些雜胡的忠心也就那樣,一旦搶不到東西,下次再喊,人家就不一定會來了。

  “其三,再過兩月,大河將凍未凍,冰面薄脆,無法通過,又不便造浮橋。匈奴若來,戰事久拖不決的話,走都沒法走。”

  “最后,司徒坐鎮洛陽,上下一心,士氣高昂,諒匈奴也不敢來觸霉頭。”

  劉輿說完這四點,矜持地一笑,便不再說話了。

  眾人議論紛紛。

  庾敳聽得心花怒放。

  劉慶孫果然有才,所說幾點,句句屬實。

  如此看來,匈奴今年應不會來了。

  而今年不來,明年春天來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畢竟青黃不接之時,軍糧更難籌措。

  妥了!

  想到此處,庾敳拱手作揖,表示佩服。

  另外,他也真心感謝邵勛。

  這個侄女婿其他地方先不談,打仗是真有一套,連劉聰都被他打回去了。

  時局若此,侄女婿的重要性與日俱升啊,今后當可親近一番。

  “慶孫高見,佩服。”聽完劉輿的話,郭象也舒展了眉頭。

  能熬一年是一年。

  邵勛還是有用處的嘛,至少在弘農把匈奴人的野心打回去了。

  其他人也紛紛稱贊。

  有些話,他們愛聽,也愿意相信。

  劉輿的分析他們就很愛聽,那當然是對的了。

  就在這時,外間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一名仆役走到劉輿近前,低聲說了幾句。

  劉輿聽完,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袍后,出門來到了司馬越近前。

  “君等計議許久,可有結果?”司馬越輕聲問道。

  “有。”劉輿成竹在胸。

  “說說。”

  “匈奴今年應不會來了。”劉輿說道。

  說完結論,劉輿又把理由講了一遍。

  司馬越聽完,半晌無語。

  就在劉輿惴惴不安的時候,司馬越說話了:“慶孫向有智略,孤信了。既如此,弘農那邊——”

  “垣延想要移治宜陽,仆以為不可。”劉輿說道:“匈奴尚未大至,一郡之守便倉皇離去,這哪像打了勝仗的樣子?”

  司馬越先點了點頭,然后又道:“孤不止關心這個。”

  劉輿會意,立刻說道:“司徒或可將邵勛調去豫州。石勒屯兵大河之畔,似有南下豫州的企圖,當選調精兵強將堵截。”

  司馬越嘆了口氣。

  忠心的人不能打,能打的不忠心,這個世道到底怎么了?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他說道。

  “諾。”劉輿應下了。

  司馬越怔怔地看著雨幕,良久之后,蹦出一句:“慶孫,你說邵勛現在的名望是不是很大了?這些時日,有很多人種小麥了啊…”

  劉輿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說道:“有司徒在,宵小還無法興風作浪。”

  司馬越沒有說什么。

  他在,當然沒問題,若他不在了呢?還有誰能制住他?

  他沒多少時間了。

  “慶孫,你方才說今年匈奴不會來了——”司馬越突然說道。

  劉輿心中一跳。

  他是這么分析的,但萬一匈奴來了呢?

  “司徒不可。”他背心隱有汗意滲出,面對司馬越嚴厲的目光,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值此之際,不宜輕動。”

  “涼州兵不是到潼關了么?你在怕什么?”司馬越瞪了他一眼。

  今日午時剛剛收到消息,一天前五千涼州義兵已至潼關,正準備經弘農前來洛陽。

  帶隊的還是北宮純等人。

  涼州兵的戰斗力有目共睹。有他們在,便有了一支敢打敢拼的精銳力量,洛陽便安穩多了。

  “涼州兵總要走的。”劉輿說道:“無論匈奴來或不來,最遲明年三月,他們都要返回涼州。”

  司馬越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

  雨繼續下著。

  離開了司徒府的劉輿乘坐牛車,在大街上慢慢行著。

  他方才看到,庾敳等人又去妓館玩樂了。

  郭象亦遍邀諸位同僚,在他府中大辦宴席,繼續鞏固權勢。

  好像在一瞬間,所有人都歌舞升平了起來,再不為匈奴來犯而擔憂了。

  他們——好天真啊!

  誠然,劉輿自己也不認為今年匈奴會來了,可能性不大。

  但凡事總有萬一,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劉輿突然間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就在這凄風冷雨之中,邵勛率部離開了弘農縣,準備經崤坂二陵地區南撤,回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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