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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囂張(上)

  大陽不大,只是中條山以南的一座小縣城。

  中條山又名襄山、薄山。

  《封禪書》記載:自華以西,名山七,一曰薄山。薄山者,襄山也,亦中條之異名。

  中條山自西向東一百多里,接太行山脈,是并州表里山河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和平年代,這條東西向的山脈毫無疑問阻礙了南北交通。但在戰爭年代,這條山脈的價值就十分巨大了。

  就大陽這個方向來說,既有茅津這樣一個連接黃河南岸陜縣的重要渡口,又有虞坂嶺這樣的縱貫中條山的陘道,可謂要害之處。

  茅津在北周時期置太陽關。

  唐代建永久性浮橋,曰“大陽橋”或“太陽橋”,開元中置水手二百人管理。

  茅津東北十余里可至大陽縣——唐天寶初更名為平陸縣,自此未變。

  縣東北循沙澗河谷北上,穿越山道之后可至虞原——虞原,虞仲所封,晉國借道于虞以伐虢者也。

  自虞原下山有坂道,二十余里長,不太好走。但走過這段艱險的山路后,就進入平坦的運城盆地,向西北走三十多里可至河東郡治所安邑縣。

  平北將軍曹武率軍屯于此處,防備的就是匈奴出河東郡城,然后過虞坂道,穿中條山渡河南下。

  但他失敗了,萬余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今王彌所部屯于此處,異日渡河南下攻洛陽,他們將會是先鋒。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橋頭堡。

  并州溝通大陽,需要穿越中條山。

  弘農溝通大陽,需要北渡黃河。

  現在邵勛來了。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無邊無際的大軍已經洶涌而至,鋪滿了整個原野。

  留守大陽的是王桑,城內外駐扎了約兩萬軍士。

  邵勛給了他一個像男人一樣決戰的機會。

  大家別玩什么陰謀詭計了,陣列于野,一決生死,敢不敢?

  王桑不得不戰,蓋因大陽城小,他帳下數千本地士兵的家人住在城外,急切間沒法撤走。

  巳時初刻,雙方吃罷早飯,在曠野中開始列陣。

  王桑基本把能拉的人都拉出來了,兩萬眾齊齊整整,排出了一個方陣。

  從陣型來看,可知王桑還是有些膽怯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兩萬人整訓不過一年,戰力有限,主動進攻敵人是找死,不如排出一個相對保守的陣型,等敵軍來攻。

  若能僥幸不被沖散,便可趁著敵軍兵鋒已鈍的良機,發起反沖擊,或有取勝之機。

  “邵勛此賊,我素知之。長于東海之濱,舉孝廉入仕,殘暴嗜殺。”

  “若為其所俘,爾等皆為刀下鬼矣。”

  “爾等之妻女,亦要為其兵士淫辱。”

  “君等為家人計,當奮勇死戰,腳不旋踵。”

  王桑做起了戰前動員。

  不得不說,效果還是不錯的。在聽到家人可能被欺辱后,至少那幾千名本地士卒心中涌起了戰意。

  另外一頭,晉軍也開始排兵布陣。

  “陳有根!”邵勛喊道。

  “你領府兵十隊作為戰鋒,此為第一陣。”

  “諾。”

  陳有根立刻點了五百人,其中四百重甲步兵,手持重劍、長柄斧、木棓、步槊——都是自重較大的武器。

  另有百人持單兵弩,背負重劍。

  “金三!”

  “你領兩幢銀槍軍,緊隨其后,間隔五十步,是為第二陣。”

  “諾。”

  金三立刻點了第一、第二兩幢一千二百人,在戰鋒之后列陣完畢。

  “段良!”

  “你領虎賁督騎軍,分布金三左右,此為第三陣。”

  “諾。”

  騎督段良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五百騎兵牽著戰馬,分散到了第二陣左右。

  位置略微靠后一些,兩邊各二百五十騎。

  “王雀兒!”

  “末將在。”

  “你領六幢銀槍軍,是為第四陣,乃中軍本陣,立于大纛之下。”

  “諾。”

  第三至八幢整整三千六百名銀槍軍甲士在邵勛身周布陣完畢。

  “陳眕!”

  “你領輔兵為后陣,居于中軍之后。此為第五陣。”

  “諾。”

  陳眕領命而去之后,數千輔兵立刻行動了起來。

  “王闡,郝昌!”

  二人齊聲道。

  “你二人各領二百騎,屯于后陣左右,是為奇兵,乃第六陣。”

  “諾。”各路降兵之中亦有善騎戰者,總共湊出了四百人,由王闡、郝昌統領。

  “樓權、樓褒!”

  “伱二人各引百五十名善弓弩者,布于全軍左右兩側游走。若有賊騎逼近,立射之。此為第七陣。”

  “諾。”二將領命而去,很快挑好了人,都是以前的河北老部下。

  “唐劍!”

  “全軍進擊之時,若有潰逃者,立上前斬殺。我若逃,立斬我首,勿得遲疑。”

  “諾。”唐劍大聲應道。

  他帶著一百多名親兵,全身明光鎧,器械精良,威武不凡。

  身側還有數百府兵甲士,這是預備隊。

  “傳令,擊鼓進軍!”邵勛登上指揮車,下令道。

  “擊鼓進軍…”

  “咚咚咚…”

  戰鼓隆隆,殺氣盈野。

  “殺!殺!殺!”晉軍將士以矛桿擊地,大吼三聲,隨后便舉步向前。

  王桑也登上了一座高臺,眺望前方。

  軍中自有法度,陣列野戰之時,指揮官必須居于登高望遠之處。

  立大纛,左右置鼓角,留預備隊。

  散將立于大纛之下,主帥下令后,領預備隊一部出擊,或一錘定音,奠定勝局,或前出堵漏,力挽狂瀾。

  王桑今天立了大纛,鼓角、預備隊皆有,可見經過一年時間的訓練,這支部隊至少從外表上看起來頗有章法了。

  如果能夠時光倒流,王桑帶著這兩萬人,當可輕松擊敗去年五月的自己。

  軍隊的正規化建設,對戰斗力提升是非常巨大的,而且越是基礎差的部隊,提升越大——這就像是從零分到六十分,以及從六十分到九十分一樣。

  亂世之中,大家都在進步——除了司馬越。

  從王桑的視角來看,晉軍排出的是典型的雁形陣。

  “頭雁”五百人,長槊重斧、大盾重劍,氣勢洶洶。

  “頭雁”之后,又是三行大雁。

  中間是千余長槍步卒,應是邵賊部曲銀槍軍無疑。

  左右還各有二三百騎,牽馬步行,稍稍落后。

  第三排則是厚實的中軍,足足四千余人。

  再往后還有…

  這個陣布得真是囂張!

  根本沒把他們這兩萬人放在眼里,完全打著一股擊破的主意。

  第一陣沖不破,第二陣接著上。

  第二陣還打不破,中軍主力直接壓上來。

  總之突出一個猛打猛沖,立分勝負。

  鼓聲隆隆,一聲聲仿佛催命符一般。

  “嗡!”方陣這邊射出了大蓬箭雨。

  對面舉著大盾,勉力遮護。

  至于拋射而出的,或許能造成一定傷害,但不多。

  好在還有弩機,雖不多,但每一發射出,總能洞穿對面的重鎧武士,甚至制造一條血路。

  “殺!”對方加快了腳步,猛然沖了上來。

  百名弩手散在兩側,連連施射。

  “哚哚!”大部分弩矢為己方盾牌所阻,但大陣之中依然有不少人慘叫著倒下。

  第一排的長槍手已經把槍放平,隨時準備刺擊。

  但對方毫不畏懼,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了進來。

  “嘭嘭!”長槍刺在大盾之上,不斷發出聲響。

  對面的盾手鉚足了勁,用力往前頂。

  長劍手高舉重劍,完全放棄了防守,用力劈斬而下,制造了一大片腥風血雨。

  還有人拿著長柄斧,直接朝人腦袋、胸口砸去,勁道之大,令人咂舌,仿佛他們已在家中獨自習練了千百遍一樣。

  木棓其實也不差,上粗下細,頭部還有尖刺,當它們帶著呼嘯的風聲掃來時,往往能撂倒好幾個人。

  只一合,最前面的一排人就成片倒下。

  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

  那五百人就像是鋒利的尖刀,直接扎進了己方柔軟的腹部,劃拉出了巨大的傷口。

  更可怕的是,這把刀還在不斷地往里鉆,即便付出巨大的傷亡,也要反復撕扯、攪動,將傷口不斷擴大,讓傷者流出更多的血。

  王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喉嚨不自覺地干咽著。

  他知道邵賊排在前面的定然是陷陣死士,戰力強橫,但他頂在前面的也是老手精銳啊…

  陣型竟然被直接打凹了進來,這他媽怎么回事!

  他當機立斷,在接戰不過一炷香的時候,就派出了預備隊。

  預備隊一共兩千人,離開大纛之后,為了快速前進,分成了兩部分,從兩個小陣之間的間隙內前出,打算側擊晉軍的陷陣死士。

  但就在他們悶頭趕路的時候,晉軍第二陣已跨過短短五十步的距離,驟然殺至。

  布于兩側的虎賁督騎兵立刻出擊,頂著箭矢,不顧傷亡,一頭撞進了正在前出的敵軍預備隊之中。

  戰場之上人仰馬翻。

  虎賁督騎軍固然被步兵限制了速度,沖不起來,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有力阻止了敵軍預備隊的前進。

  金三統率的一千二百銀槍軍士卒加快腳步,順著府兵們打開的缺口,一擁而上。

  戰機稍縱即逝,有時候爭的就是那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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