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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打法

  司馬越死后,暗流立刻涌動起來。

  按照他生前的遺愿,應該是想把鎮軍將軍、世子司馬毗請來,讓眾人輔佐他,繼續控制兗、徐二州。

  掌握軍權的何倫、王秉、劉洽三人都表態了,愿奉世子為主。

  他們三人既不是宗室,身份又不夠高,還沒太多名氣,輔佐世子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也最能保障他們的利益。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世子接過來。

  而在世子前來范縣之前,兗州的軍政事務不能沒人打理。

  政務要么是宗王,要么是王衍那種名氣極大的士人,別人都不合適。眾人推來推去,最后決定由襄陽王司馬范代理政務。

  何倫對此不是很贊同,但幕府僚佐都同意,最后也只能默認。

  軍務名義上由王府左長史劉疇、主簿何遂共管。

  何倫、王秉之輩是兵家子,是役門,身份上不適合做主官。哪怕他們出身士族,但只要從事了役門,當了兵家子,訓兵練卒,帶兵打仗,那就是自甘下賤、自甘墮落,只配接受幕府士人的驅使。

  考慮到劉疇是彭城人,何遂是東海人,都能為何倫、王秉乃至劉洽接受。

  權力,就這樣被瓜分掉了。

  現在只等世子回來“還政”。

  世子不來,這個幕府就只能散掉了,軍隊也會分崩離析。

  事實上,這會已經有人辭別離府了,多為非青徐二州出身的外地士人。

  他們要么回老家,要么前往建鄴,后者占多數——說句悲哀的話,司徒先后兩次出任兗州牧,也刻意拉攏過兗州士人,給了不少實權官位,但到頭來還是青徐士人最可靠。

  王秉離開范縣之時,就看到了不少離開的士人,頓時暗嘆一聲:司徒剛走,幕府就有維持不住的架勢,這時候若有外敵攻來,別看范縣這有三萬多軍隊,多半會被人一擊而潰。

  他帶著百余騎、數百匹馬,自范縣南下,繞道濟陰,得前幕府主簿卞敦(現為山簡幕府司馬)家族濟陰卞氏相助,換了一批馬,籌得了部分補給,遂一路向西。

  進入陳留之時,已經是六七日后了。

  入目所見,到處是殘破的城邑、堡壁。

  偶爾見到還有活人的塢堡,別人也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直接射箭讓他們滾開。

  王秉嘆息一聲,抵達外黃縣時,食水將盡。幸好此縣縣令還在,為他們艱難籌措了一批糧料。不過,正待離開時,又遇到四處劫掠的匈奴大軍,被迫滯留在外黃。

  王秉有些焦急。

  幕府都開始散架了,再等下去,即便成功把世子迎回,怕是也不剩多少力量。

  更何況,拖得越長,越容易被敵人知曉,到時候殺過來,怎么辦?

  他現在愈發深刻認識到了主心骨的重要性。

  主心骨可以不用多厲害,但一定要有。只要能得到周圍人的認可,那么這個團體就有凝聚力,反之就是一盤散沙,濟不得鳥事。

  得快點把世子接走。

  就在司馬越剛剛病逝沒兩天,王秉還在路上的時候,滎陽、潁川一帶普降大雪。

  王桑憂傷地看了看東方,不知道故鄉東萊怎么樣了。

  聽說曹嶷和茍晞干了一仗,被打得大敗虧輸。

  這么多年了,還是邁不過茍晞這座大山,王桑突然有些泄氣。

  今天已是十一月十六日,大軍南下數日,即將渡過洧(wěi)水,向潁川挺進。

  就在此時,河對岸沖來數騎,自冰面通過后,稟報道:“將軍,有官軍自南向北而來,打著‘邵’字將旗。前鋒已與其廝殺了起來。”

  王桑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問道:“還有多遠?”

  他不問來了多少人,只問還有多遠,可見其心思。

  “十里。”

  “爾母婢!”王桑破口大罵:“十里才來報,干什么吃的?”

  斥候訥訥不敢言。

  “邵賊有多少兵?”王桑平復了下心情,問道。

  “或有二萬之眾,多為步卒,騎軍甚少。”

  王桑稍稍放下了點心,但心很快又提了起來。邵賊沒什么騎兵,他們也沒有啊。

  他們這批外系將領中,就屬石勒騎兵最多,其他人都一個鳥樣,有個千余騎、兩千騎頂天了。此番南下,總共只帶了一萬步卒、五六百騎兵,就騎兵數量而言,和邵賊伯仲之間。

  不行,得聯絡逯明等人。

  他們帳下一堆雜胡騎軍,有他們相助,才有信心面對邵賊。

  信使很快就出發了。

  王桑看著陰沉的天空,糾結猶豫。

  兩軍相隔十里,這個時候撤的話,怕是又要演變成當初共縣的那場大潰退。

  而且,繳獲了這么多財物,行軍起來非常遲緩,除非將其拋棄。

  他抬頭望了望天,雪早就停了,唯余呼嘯的北風。

  這一點比較有利。

  冬天常刮強勁的北風,能極大抵消對面的弓箭優勢。

  但王桑還是不敢打。

  “來人!”王桑立刻下令道:“將河面冰塊砸碎,多砸一點,阻遏敵軍。”

  部將領命之后,王桑想了想,又道:“將掠來的財貨扔了,不得拖累行軍速度。”

  這次領命的人就有點遲疑了。

  當兵提頭賣命,不就是為了錢糧嗎?你讓人把財貨扔了是什么意思?

  “將軍莫非要施展遺金之計?”

  “什么遺金之計?”王桑擺了擺手,道:“絹帛可以不用扔,其他那些礙事的全扔了。我看還有人扛了兩個銅鼎,簡直胡鬧。”

  “將軍,那兩個銅鼎可不少錢,事關數十人的軍賞呢,他們相約回鄴城后估值售賣,換些糧帛。”部將提醒道:“還有那些牛,每頭牛都有數人平分,若隨意丟棄,恐傷士氣。”

  “嘭!”王桑重重拍了案幾,怒道:“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部將訥訥不敢言。

  “速去傳令,勿得遲疑。”王桑提高了聲音,道。

  “諾。”部將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這座臨時營地內外就忙活了起來。

  見識過銀槍軍戰斗力的老兵拿著各種工具,飛快地敲鑿著冰面。最近一年募來的新兵就有些不解了,得令后只是下意識干著,沒老兵們那么積極。

  整體而言,這道命令執行得還算好的,另外一道讓人放棄劫掠來的財物的命令,就受到了極大的抵觸。

  不光新兵不理解,就連老兵都頗有怨言。

  善財難舍,本來就是人性。

  軍中更是開始流傳小道消息:銀槍軍已近在咫尺,故不得已而為之耳。

  至于這個“近在咫尺”到底是多遠,傳出去的各種版本就很嚇人了,最夸張的甚至說只有一二里了,隨時殺奔過來。

  整個軍營一片騷動。

  王桑聽到手下匯報后,急出了一腦門汗。

  這其實不怪任何人,只怪他。

  作為主將,他給士兵們傳遞了“我們打不過”、“現在就要開始逃命”的想法。你都這樣做了,還能指望士兵們有什么士氣?

  沒當場炸營已經算是最近一年訓練刻苦、整頓得力了。

  王桑頭上的汗越來越多,他發現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但沒辦法,之前被邵賊打得實在太狠了。本錢不斷被消耗,每次稍有點戰斗力,直接就被大破一次,以至于現在都沒有正面對敵的勇氣了。

  說到底,還是怪邵賊啊。

  王桑想了想,這事還得他親自出面彈壓。于是點了百余親兵,殺氣騰騰地出了大帳,開始整肅軍營。而就在此時,斥候們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不用他們說話,王桑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南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馬隊。

  蹄聲隆隆,旌旗翻飛。

  馬隊人數不多,沖在最前面的大概只有兩三百,但一人攜馬兩匹,速度飛快。

  正在砸河冰的軍士下意識停止了手中的活計,呆呆地看著河對面。

  “長劍軍…”有打過大陽之戰的老兵咽了口口水,呢喃道。

  長劍軍飛快地沖到的洧水南岸,于遠處找了塊高地下馬。

  接下來,便是讓人眼花繚亂的時刻。

  總計不到三百人,飛快地從馱馬背上解開行李,取出鎧甲,兩兩互相披掛。

  另有不準備參加戰斗的人快速收攏馬匹,退往遠處,消失在一片小樹林后。

  披掛完整的長劍軍全副武裝,在剛剛被敲碎河冰的洧水對岸列陣,拿出了弩機。

  整個過程耗時極短,看得出來是千錘百煉的結果。

  在他們做好戰斗準備后,南方又沖來千余騎,依然是一人雙馬。

  這次他們沒有下馬,而是直接從稍遠處的河面疾馳而過,遠遠繞了一圈后,在北邊二里處下馬結陣。

  王桑如墜冰窟。

  這是什么打法?重甲步兵還能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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