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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利益交換

  “快!快!快!”

  “不要停!”

  “繼續追擊。”

  王雀兒所領的先鋒已在宛城開始休整,幢主侯飛虎接替其位置,率三幢一千八百戰兵及兩千輔兵,拉著馱馬、趕著大車,繼續向涅陽、穰縣方向進擊。

  精髓就是一個快字。

  趁敵人沒反應過來,盡可能多地將其力量擊散、俘虜。

  沒有聚攏起來的力量,那就不叫力量,而是戰利品。

  十六日傍晚,至涅陽,關西流民九百余家降。

  十八日,至穰縣。

  此縣曾被王如大肆禍害過,也是他最先占據的城池,殘破不堪,被大軍輕松占領。

  幾乎是在同一天,新野庾氏斬殺了城內的賊將,隨后與侯飛虎部匯合,兵指襄陽。

  這一路之外,金正稍晚一些出發,率三幢銀槍軍及樂氏、劉氏部曲近萬人,西進順陽。

  羊聃率郡兵響應,共同清掃境內的關西亂軍。

  順陽范氏將侯脫部將騙至莊內,于酒席上將其斬殺,吞并其部眾,響應金正大軍。

  十八日抵達宛城的邵勛,看完這些消息后,神色不變,沒有絲毫意外。

  在自耕農快速消亡,鄉村日漸堡壘化的今天,出現這種情況屬實正常了。

  這也是西晉流民軍已經進行到“第三期”,但始終沒一個成事的主要原因。

  這個時代的流民軍,有著后世中央集權王朝末年不曾有的煩惱,即城市反而比鄉村好打,也是奇了怪了。

  但城市之中,未必有多少錢糧物資。不事生產的他們,要想獲得關鍵的補給,還是得在鄉村想辦法。

  這就產生了鄉間土豪、士族與流民軍甚至入侵之外敵討價還價的奇景。

  到了最后,雙方之間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媾和、妥協。

  或許,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吧。

  世道這么亂,鄉民們若不能被組織起來,就只能任人宰割。

  張方的大軍屢次從宜陽經過,一泉塢的杜氏兄弟就有力保存了百姓。如果沒有一泉塢,很難想象宜陽還有多少人。

  當然,以上是從社會整體角度考慮。但邵勛的屁股已經不在這邊了,他和世家大族之間的關系很復雜,既有利益結合,又有矛盾沖突。

  不過,就目前而言,還是利大于弊,雙方還是得合作。

  “已有年余未見到弘緒了,老夫人可好?”遠遠看到樂凱時,邵勛立刻下馬,步行上前,親熱地拉著他的手,笑問道。

  “還算硬朗。”樂凱笑著回道,然后一一介紹跟著他過來的人。

  他身后有十余人,一看就是南陽當地的“鄉賢”。

  他們也在觀察陳侯對樂凱的態度,見到這么一副和諧的模樣,頓時放下了心。

  陳侯果然是做大事的人,知道地方上靠誰來穩定。

  之前聽說了陽夏何家的事,大伙還有些擔心呢。

  何家固然該死,但他們也是士族的一員,就這么被殺了,難免讓人懷疑陳侯是不是對士族有什么看法。

  現在看來,何家的破滅應該只是意外。

  陳侯在殺雞儆猴,拿何家的下場來警示與他作對的人。只要與陳侯相善,應不至于有什么事。

  這么一想,何家該死的看法又占了上風。今所要擔心的,當是南陽的利益格局該如何分配,自家能不能趁機撈得一點好處。

  “南陽俊彥,果然不凡。”邵勛一一與眾人寒暄,仔細詢問對方的家世,偶爾稱贊兩句,讓一眾南陽士人、土豪們心花怒放。

  隨后便進城,眾人置酒相待,至夜方散。

  “弘緒留步。”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方才還一副醉醺醺模樣的邵勛陡然清醒了過來,指了指對面,道:“坐下談。”

  樂凱知道有要事,不敢怠慢,直接坐了下來。

  “匈奴已經到河內了。”邵勛第一句話就讓樂凱大為震驚。

  “我都不慌,你慌個甚?”邵勛哈哈一笑,又給兩人倒了一杯酒,道:“朝廷在堅壁清野,但估計很難做到了。數日之內,匈奴便可直撲洛陽城下。”

  “匈奴兵分幾路?”樂凱穩了穩心神,問道。

  “弘緒當了幾年家,果然不一樣了。”邵勛贊許道:“兵分兩路,一路自河內南下,一路自弘農南下。前者為大隊,后者是偏師,目標直指洛陽。”

  “君侯打算怎么辦?”

  “與朝廷的方略差不多,堅壁清野罷了。”邵勛說道:“宜陽那邊,忠武軍守好回溪坂,不讓賊軍竄入洛水河谷即可。豫州那邊比較麻煩,幸好地里的糧豆已收完,諸營隊百姓可躲進縣城、塢堡之中,暫避一下。”

  其實,正如他評價朝廷無法做到完全堅壁清野一樣,他也做不到。

  今年五六月間才開始收攏第一批難民,后面陸陸續續有人過來,耕種的時間并不一致。后來的那些人還不少,為了不白養他們,空耗糧食,邵勛讓難民大量種植蕪菁,以便冬天挖著吃。

  現在蕪菁尚未長成,就此挖了有些可惜。

  他打算看一看,如果匈奴真的進入豫州,立刻組織百姓挖蕪菁,無論長沒長成,一律挖掉——幾天時間就夠了。

  匈奴騎兵多,機動性強,握著戰場主動權,很難重挫他們。

  邵勛思來想去,覺得只能靠后勤來限制匈奴騎兵的活動范圍。

  大冬天的,你上哪找馬料去?

  如果不能就地籌措糧草,勢必要帶著輜重部隊隨軍,那么騎兵也就失去了大半機動性,威脅銳減。

  這是他唯一的辦法。

  恰好此時的社會形態與宋、明、清完全不同。

  此時鄉間塢堡林立,力量相對集中,匈奴騎兵籌措糧草的難度大增。

  宋明清時社會相對原子化,豪強力量與這會不在一個等級上,鄉間一盤散沙,塢堡莊園極少,大部分是不設防的村落,很容易讓南下的草原騎兵獲得補給,以戰養戰。

  只能靠這一招了。

  而這一招成功的基礎在于士族豪強們不要向敵人低頭,不要想著花錢消災,這是最重要的,同時也是最困難的。

  人都是自私的,當敵人急怒攻心,威脅拼著承受巨大傷亡,也要把你家塢堡拆了時,你作為塢堡帥會怎么做?

  真不一定扛得住壓力啊。

  “王如作亂,匈奴南下,真是多事之秋,唉。”樂凱故作傷感地嘆了口氣,然后試探問道:“君侯很快就要班師了嗎?”

  “沒那么快。”邵勛說道:“總得先看看王如、嚴嶷愿不愿與我野戰。若他昏了頭,敢與我在曠野中陣列廝殺,那么就將其剿滅后再行北上。若他堅守不出,就不打了,直接班師。”

  “這…”樂凱本來還有些欣喜,此時一聽,卻喜憂參半。

  陳侯急著班師,不僅僅是為了救洛陽,更可能是想挽救他在陳郡建立的基業。

  樂凱可以理解這點。易地而處,他也會優先救陳郡,而不是洛陽。

  陳侯急匆匆而走,南陽這邊就愈發需要樂氏這種“妻族”來穩定,這是他的機會。但一聽到可能連王如都沒剿滅,就要急著班師,頓時不是滋味了。

  南陽那些個大家族,基本都被他鼓動了起來,對侯脫甚至王如的部眾動手了。

  有的手段還很卑劣,比如騙殺、偷襲等等。

  邵勛一走,若王如來找他們算賬,怎么辦?這時候與王如可沒得談啦,人家不會再相信你了,雙方已呈不死不休之勢。

  樂凱只覺嘴里有些苦,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

  “何必如此作態?”邵勛看了他一眼,笑道:“侯脫、龐實被俘,他手底下那些人,我會帶走,南陽沒什么隱患了。我再留一軍鎮守宛城,作為你等后援,應無大礙。”

  樂凱暗松一口氣,問道:“不知君侯留兵幾何?”

  “銀槍軍十一至十四幢,總計兩千四百戰兵,已經奉命南下,不日即抵宛城,放心。”邵勛說道。

  樂凱更放心了。

  銀槍軍的名氣真的很大,至少在洛南這一片,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

  兩千四百戰兵,真的不少了,好好用能發揮很大作用。

  王如、嚴嶷手底下,也不過就三萬余家流民罷了。

  邵勛暗自哂笑。

  后四幢銀槍軍以新兵為主,其中一半人訓練了兩年多,另一半人訓練了一年多,技藝只能說馬馬虎虎,還算湊合。

  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打過仗,沒有多少戰陣經驗。

  這樣的新卒,若沒老兵帶著,邵勛是不放心他們與敵人野戰的,不過拿來守城倒正合適。

  樂凱不識其中奧妙,以為是廝殺多年的老兵,大謬矣。

  “宛城近郊以及堵陽,我要各置一支屯田軍,前期安置所需錢糧、農具、耕牛,我自己想辦法籌措一部分,若有不足之處,還需弘緒幫忙想想辦法。”邵勛又道。

  “此事易耳。”樂凱保證道。

  “有弘緒在,南陽定矣。”邵勛高興道:“如此,我愿表弘緒為南陽內史。南陽士民之安危,皆由弘緒一肩挑著,重任在肩,不知…”

  “義之所至,何敢辭耶?”樂凱慨然道。

  邵勛舉著酒杯,二人一飲而盡,皆大笑不已。

  利益交換,就這么完成了。

  邵勛沒有能力統治南陽,他甚至連管理郡城的人員都不夠,更別說縣鄉了。

  與其把力量分散,不如集中到洛南、襄城、陳郡的基業上。

  如今南頓郡也開始了深入控制,更不能分散力量了。

  十月十九日,邵勛南下淯陽。

  也是在這一天,匈奴一部自富平津渡河,出現在大河以南。

  弘農方向,太守垣延來報,有匈奴游騎四處活動,似有所圖。

  汲郡守庾琛寫了一封信,提及偽冀州刺史石超、安北將軍趙固、平北將軍王桑聚集兵眾,圖攻汲郡,繼而南下兗州。

  南北兩線,一刻不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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