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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出征前的陳郡

  從南方前來的船隊抵達陳郡暫歇時,帶來了遠方的消息。

  王敦再一次披掛上陣,總攬對江州的戰事。

  江州刺史華軼以前也是司馬越的幕僚,出任地方官員后,對朝廷比較恭敬,進奉一直不缺,禮數更是做得很足,看起來絕對是個大忠臣,比全忠忠多了。

  奈何朝廷想要漕運錢糧,最終默許了司馬睿對他動手。

  王敦為大軍統帥,甘卓、周訪、紀瞻等人負責具體戰術實施,直攻江州。

  諸郡多有投向建鄴者,華軼聲勢大衰,敗亡已是不遠。

  收到這個消息時,邵勛正在陳郡田間巡視,他就一個感覺:北方人在東吳舊地當官,真的沒有任何基礎,底下將佐關系復雜,說叛就叛。

  吳地士人,其實是有整體意志的,或者說共識。

  他們通過婚姻、利益、同學等關系為紐帶,在東吳滅亡后,自哀自憐,互相抱團,凝聚力相當不錯。

  難怪司馬睿不用吳地老錢,而是想方設法提高新貴的地位。

  他現在的軍隊支柱,其實就是吳地新貴豪強部曲,外加部分老錢私兵組成的,戰斗力還不錯,加上地形、氣候加成,可以一戰。

  拿下江州后,司馬睿就真的成了江東盟主了,揚、江、湘、交、廣,東吳中前期舊地盡取。

  下一步是哪里,荊州?

  荊州竟陵剛剛又有叛亂,梁芬遣帳下督羊聃率軍平叛。

  羊聃兇狠暴虐,臨戰之時,以己方干犯軍紀之徒數十人祭旗,一戰摧破敵軍。后入城大肆擄掠,連搶數日。

  這廝打仗——真他媽的有自己的套路。

  嚴酷的軍紀,外加打贏后放縱般的發泄,所謂恩威并施,但這“恩”和“威”都過于極端了。

  軍隊再讓他帶幾年,就是一支擾民非常厲害,同時又頗具戰斗力的部伍。

  這事還是讓梁芬頭疼去吧,不過估計他可能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能打就行。

  “這地方,前年來的時候還什么都沒有呢。”漕船之上,有運兵軍校低聲嘀咕道。

  其他人閑著無事,坐在船舷上,一邊無聊地釣著魚,一邊瞪大眼睛看著岸上。

  極為平整的土地就罷了,其他地方也不少見。稀奇的是,這片土地上幾乎看不到大一點的莊園,偶見一個,外面也掛著個木牌子,上書“某縣某營”。

  而且那些“莊園”并不大,至少沒法和揚州、江州的大莊園比,似乎也不屬于某一家,人員進進出出,有人步行,有人騎驢,有人坐著牛車,時不時還有人去買賣貨物,更像是一個集市。

  “這位小郎君,前年鬧蝗災那會,我自陳縣經過,還沒這些營壘…”一運兵小校指了指那座百余步外用土坯、大木扎成的營寨,說道。

  “小郎君”正在向他兜售菜蔬,聞言回道:“那是咱們陳縣第一營的寨子,去年就建了,今年看著地方不夠,又往外修了修。”

  “里面有什么?”

  “倉房、武庫、神祠、鐵匠鋪什么都有,有時候還在外面擺集市。營正、營副就住在里面,有事找他就行了。你買不買,新割的韭菜?”

  “等我釣到魚就買。”小校說道。

  “早說不買啊。”小郎君怒了,轉身便走。

  “買!買了!”小校揮了揮手,摸出幾枚銅錢,塞到年輕人手里,又問道:“為何還有讀書聲?”

  “去年臘月收留了一個快餓死的讀書人,營正和幾位隊主湊了些糧肉,請他在寨子里教人識字。”

  “有人學?”

  “七八個頑童總是有的。”

  “為何學?幫家里放羊不好嗎?”

  年輕人熟練地拿出幾扎韭菜,放到船甲板上,說道:“以前沒出路,學了沒用,現在有出路了,可以學。”

  “何出此言?”

  “陳公出征,隨時可能征發我等,立了功,縱使當不了官,亦可在公府當個舍人,領五十畝祿田收成。運氣好點的,還能去縣里當小吏。”

  “吏員也有人愿意當?”小校驚訝道。

  與一般人認知不同,在這個時候,縣吏真不一定是好活。

  因為吏員們直面的是世家、豪族,真沒他們耍威風的余地。歷史上南北朝某些官員下令解散縣吏,都被認為是仁政——有的縣甚至有五百多吏員,除極少數滋潤外,絕大部分窮困不堪,游走在家破人亡的邊緣,經常逃亡。

  所以小校才那么驚訝,難道縣吏還是什么好活?

  “當然愿意了。”年輕人賣完韭菜,哈哈一笑,直接走了。

  小校還想多問,卻只吃了個后腦勺,有些無奈。

  在人家的地盤上,他還不敢造次,不然一定把這廝抓回來,好好審問,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過他也算看出點眉目了。

  這些百姓,好像既不是部曲也不是莊客。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依附于哪個塢堡或莊園,就是自種自收、自食其力的百姓罷了。

  真細究起來,有點類似曹孟德擊敗黃巾后,并其部眾,于許下屯田的故事。

  但世事變幻,滄海桑田,昔年曹孟德安置在許都附近自食其力的百姓還有幾個?

  不過百年時光罷了,最后一個個不還是成了部曲莊客?

83最新地址  陳公固然聲名赫赫,但他能抵擋得了大勢嗎?

  “嘩啦!”一條魚掙扎著蹦上了甲板。

  小校目瞪口呆,正經釣魚沒釣到,送上門來的卻有一條。

  輕輕摳住魚鰓后,將此魚交給了伙夫,著其烹煮一番,然后繼續看著岸邊的景色。

  遠處是一排排規整的房屋,一看就是新建沒幾年的,因為老房子不可能排得這么整齊。

  房前、路邊甚至田埂上,遍植桑樹。

  觀其大小,基本都是新移栽過來的,稍稍推算一下,便知這些桑樹最早也是前年夏天培育的苗,絕大部分甚至是去年春天培育,今年移栽的。

  起碼還得等兩年才能大量采摘桑葉養蠶啊。

  不過,陳公確實有大毅力,不嫌麻煩,整出了這么個場面。

  小校看著看著,竟然入迷了。

  沒有大塢堡莊園掣肘,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這幾年說不定還免租賦,如此穩定個幾年,日子定然差不了。

  唯一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被匈奴掠奪了。

  沒有塢堡莊園庇護,一旦敵軍大舉入寇,這些散居的百姓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

  就看誰的刀把子硬了。

  小校十分好奇,打算明年再來看看。

  睢陽渠東岸的河畔荒地上,幾處果園已經初具雛形。

  這些果園都是邵勛的產業,因規模最大的一片是柿子林,故稱“柿園”。

  庾文君帶著四位小姐妹,在林中小筑內走著,如穿花蝴蝶一般,仔細布置著新家。

  有些事,她喜歡親自動手,而不是假手他人。

  果園外,馬蹄聲陣陣,那是義從軍的騎兵。

  去年年底收編了不少俘虜,很多建制在高平之戰后殘缺,今年重新整編了一下:三千出頭的騎兵縮編為五幢。

  庾文君閑時看過,軍官們拿著青、黑、紅等各色小旗,操演戰術,練得熱火朝天。

  夫君時不時親自上陣,引領騎軍忽聚忽散,還有什么“迂回包抄”、“倒卷珠簾”之類,她不太懂,但看得出將士們很佩服夫君。

  每每看到騎軍將校們用崇敬的眼神看著夫君時,庾文君心里就像吃了糖一樣甜蜜。

  嘻嘻,你們只能崇敬他,我還可以撲在他懷里撒嬌。

  “夫…夫君何時出征?”殷氏在院子里的櫻桃樹上系了一個彩結,問道。

  她的臉很嫩,問完之后就轉身低頭,手在樹上摸啊摸啊,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漕船北上后,可能就要走了吧。”荀氏擦著一張四腳高桌,說道。

  “過幾天就走了。”蒲桃悄悄看了眼庾文君,見她離得遠,便低聲笑著說道:“絳霞,你昨晚服侍夫君沐浴,到最后都沒得手啊?”

  荀氏臉一紅。

  夫君特地讓人制了一個可以舒展地躺在里面的浴桶。她和璇珠兩人自然要褪光衣裙進去替他擦洗,到最后,夫君竟然睡著了,醒來后只笑著說了句“小饅頭”,然后便起身上床,抱著文君入睡了。

  小饅頭何意?

  “過幾天去哪?”荀氏摸了摸滾燙的臉,問道。

  “說是去考城處理公務,夫君畢竟是幕府軍司。”蒲桃說道。

  “哦…”荀氏心不在焉,沒多想,只道:“在考城待一段時日,就要出征了啊。”

  “是啊。”蒲桃也有些憂愁:“聽說建鄴那邊派了船匠北上,又從揚州調船,這次是真的要打仗了。”

  別看這幾人還是小少女,但她們接觸的都是核心機密。

  建鄴派船匠之事是有的,但不多。

  調船之事也不假,同樣很少。

  最重要的是,司馬睿讓人調撥了一批多年陰干的木材送往洛陽。

  浮橋的主體其實是一艘艘木船。

  如果臨時伐木造船制浮橋,木材中的水分并未徹底陰干,那這個船早晚會變形、損壞,乃至不堪使用。

  戰爭期間的浮橋都是這類,壓根就沒打算長期使用,能頂一段時間就夠了。

  建鄴調撥的木材,本身都是非常優良的船材,且已經陰干。

  江南來的船匠,主要是起指導作用。朝廷再調撥一部分工匠,大家通力合作,是奔著建造長久使用的堅固浮橋去的。

  幾個人都不是傻子,看到如此大動作,便知此事難以善了。

  最怕的就是,雙方打著打著,各自增兵,越打越兇,難以收場。

  河陽三城外的大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雙方將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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