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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糊弄過去了?

  王玄在八月初離開了陳縣,親自“押運”著新一批漕船返回洛陽。

  行至浚儀之時,聽乞活帥陳午提及司馬越之事。

  原來,在戰事告一段落之后,可能覺得濮陽國不安全,于是下令徙至東平國范縣,以為幕府駐地。

  同時,對外宣稱從曹嶷手中收復失地,幕府上下彈冠相慶。

  誠然,東平國曾被曹嶷占領。但在他轉攻瑯琊之時,早就談不上對此地的控制了。

  地方上基本被士族豪強控制著,他們傾向誰,誰就是東平的實際控制者。

  當司馬越帶著三萬多大軍抵達范縣時,東平上下紛紛前來拜會。司馬越本想靜養病軀的,奈何茲事體大,不得不強打精神,接見各路官員、士人。

  如此持續數日,不出意外,再一次病倒了。

  聽這消息時,王玄下意識觀察陳午等人的表情,分析他們的心思。

  不知何依,或許大家都很彷徨吧?

  八月十五,王玄隨漕船一起返回了洛陽。

  洛郊諸縣,諸般雜糧已接近收獲,最多再有旬日,便可組織收割了。

  沒有遭遇兵災就這點好處,提前下種,提前收獲。

  但去年冬天的大戰,農田被軍士、戰馬反復踐踏,五月又鬧蝗災,冬小麥收成十分可憐,即便加上這批雜糧,整體算下來仍然虧得很。

  六、七月間,先后運進來兩批三十四萬斛糧豆,這一批又是二十五萬斛,九月、十月還各有一批,全年下來大概也就百萬斛上下。

  荊州還從南陽方向陸地轉運了二十多萬斛糧食進京。

  這便是全部收獲了。

  肯定是不太夠的,但至少能保證皇宮、百官、公卿吃得好,禁軍、工匠等比較重要的人群吃得飽,其他人餓肚子,又不至于餓死多少人。

  王玄先回了趟家,等了片刻后,父親王衍結束了入宮問對,也回來了。

  “阿爺,方才在路上碰到南陽王的軍諮祭酒韋輔,他在范陽王府外徘徊,卻被仆役所阻。這是怎么一回事?難道他們還沒死心,還想奪回家業?”王玄起身,給父親倒了碗茶后,問道。

  “聽聞當年范陽王虓在河北刮地皮很厲害,家中起碼有數萬匹貫的財貨。”王衍隨口說道。

  “難怪糾纏不休。”王玄感慨一聲,旋又說道:“但這些財貨怕是早已入了陳侯囊中,他又怎么可能吐出來?如此糾纏,多半沒好下場。對了,南陽王妃為何一直住在范陽王府?她的隨從卻都在城東馬市后面的南陽王府住著,這是為何?”

  “聽聞王妃病了。”王衍搖了搖頭,說道:“裴妃將其安頓在范陽王府之中,經常探視。”

  “什么病?連家臣都不能見?”王玄疑惑道。

  “眉子,你若整日關心這些無謂之事,一輩子也別想出息。”王衍加重了語氣,問道:“陳縣之行,結果如何?”

  “正如阿爺所料,陳侯答應下不為例。”王玄說道:“此人心思詭譎,為人狡詐,真不似赳赳武夫,倒像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王衍暗暗松了口氣。

  王氏姐妹恰好也走了進來,王惠風還沒說什么,王景風卻道:“阿兄說甚胡話。陳侯若唯利是圖,大約和石勒一樣,只收精壯入伍屯田了。他之所以這么做,多半野心極大。”

  王玄懶得和妹妹掰扯,看向父親,問道:“天子打算怎么做?到此為止,還是繼續追究?”

  “色厲內荏罷了。”王衍冷笑一聲,道:“表面作色,大約也是真的憤怒,但心底卻惴惴不安,不敢真怎么樣。他也就只能玩些小手段罷了。”

  “什么手段?”王玄好奇地問道。

  王衍不答,事實上他也是猜測,心中沒譜。

  王玄看向二妹王惠風。

  王惠風搖了搖頭,道:“阿兄,我亦不知。陛下這幾日在拉攏禁軍將校,多有賞賜發下,或許他現在也沒把握吧,還得再等一等。”

  拉攏禁軍將校,大概是今上最喜歡做的事情了。

  司馬越第一次出鎮外藩之時,他就在干這事,而且成果不小。

  畢竟他是天子,擁有大義,天然吸引別人投靠。

  但他又沒有實力,以至于司馬越回京之后,輕易將被天子拉攏的將校給清洗了一個遍,讓天子很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化為泡影,甚至變成了籠中鳥。

  此番故技重施,大概是天子覺得邵勛沒有司馬越那么大的名氣,沒有宗王的身份,拉攏的難度比司馬越掌權那會更低。

  這倒也不算完全瞎說。

  邵勛能力強、能打、威望高、會做人,但出身太差,總覺得差了那么點意思。

  天子應該是有點收獲的。

  “只是拉攏將校?沒做別的?”王玄有點不相信。

  “大兄,你又不是皇后,沒睡在天子枕邊,怎么知道天子做了什么呢?”王景風白了王玄一眼,打了個哈欠,道:“盡問些奇怪的問題。”

  被傻乎乎的大妹鄙視,王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嚇唬她道:“陳侯請你臘日去吃赤豆粥。看看,他對你虎視眈眈呢,你早晚落入他手中。”

  王惠風咳嗽了一下,似乎對兄長如此嚇唬姐姐不滿。

  王景風聽了有些發呆。

  王衍聽不下去了,斥責了一下兒子,道:“年紀不小了,還這般胡鬧。”

  王玄哈哈一笑,心情好多了。

  “老夫今日入宮,天子問以匈奴之事。”王衍說道:“和前些時日收自平陽的消息對上了,劉元海確實死了。偽太子劉和繼位,數日內便被劉聰攻殺,現在劉聰是漢主了。”

  劉淵死后的這場權力之爭,連內亂都談不上,因為沒死多少人,范圍也多局限于平陽,說宮廷政變可能更準確一些。

  當七月中,劉淵臥床不起的時候,他心里預感到這次不對了,于是立刻安排后事。

  先任命了一堆宗室為太宰、太傅、太保、司徒、尚書令等。

  然后最關鍵的是——

  以楚王劉聰為大司馬、大單于,并錄尚書事,置單于臺于平陽西。

  “錄尚書事”這個職務很明顯要總攬朝政了,同時又允許劉聰置單于臺,等于把匈奴本部都交給了他。

  單于臺類似于大行臺,這個機構除了漢人不能管外,匈奴及諸部雜胡理論上皆由其管轄,位高權重。

  當然,劉淵也做了一定的制衡:以始安王曜為征討大都督、領單于左輔,廷尉喬智明為冠軍大將軍、領單于右輔。

  也就是說,他給了劉聰兩個副手,一個是宗室侄兒,一個是匈奴貴族,分割部分權力。

  但效果如何,委實很難說。

  劉淵還給政務系統進行了分配:光祿大夫劉殷為左仆射,王育為右仆射,任顗為吏部尚書,朱紀為中書監…

  看得出來,晉人出身的降官、士族掌握了劉漢國內官員的選拔、任免、分派。

  軍權方面,護軍馬景領左衛將軍,永安王安國領右衛將軍,安昌王盛、安邑王飲、西陽王璿皆領武衛將軍,分典禁兵。

  最關鍵的禁軍,絕大部分都在宗室手中。

  總體而言,這個安排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尤其是劉聰又“錄尚書事”,又“置單于臺”,權力大到沒邊,十分離譜。

  太子劉和繼位后,被人一勸說,就決定先下手為強,弄死劉聰。

  沒想到劉聰早有準備,在單于臺披甲執刃等著他,而太子派過去的兵將又有多臨陣倒戈之輩,于是劉聰輕輕松松殺入宮殿,干掉了劉和及其黨羽。

  最后,群臣請劉聰即皇帝位。

  聰“固辭”,要讓給北海王乂,因為他的母親是單皇后,屬于嫡子身份,而劉聰卻不是嫡子。

  乂涕泣固請,聰久而許之。

  不過咱們聰哥也說了,我不是貪戀皇位,只是現在形勢復雜,我年紀大一些、穩重一些,先幫著照看家業——“此家國之事,孤何敢辭!”

  聰哥當眾宣布,待北海王長大后,再把皇位還給他——“俟乂年長,當以大業歸之。”

  看看,聰哥以大局為重,忍受別人的誤解,以庶子身份勉強即位,真的太不容易了。

  不過,嘲笑歸嘲笑,劉漢的這次政變還是控制得很不錯的。

  一切刀光劍影盡量控制在宮廷內外,沒有把內亂外溢到其他地方,對百姓而言是大幸,對劉漢朝廷的公卿官員們而言也是大幸。

  “阿爺,劉聰的野心,可比劉淵大多了啊。”王玄聽完父親的介紹后,心中大震:“四五月間便是他主持的南攻洛陽之役,因劉淵寢疾而中斷。這時他繼位了,會不會為了威望而重拾戰事,大舉南下?”

  “這正是老夫擔心之事。”王衍皺著眉頭,說道:“按理來說,漕運暢通了數月,運進來了這么多糧食,劉聰覺得無望攻取洛陽,可能就不來了。但這人脾氣很倔,卻又不好判斷了。”

  “不來洛陽,就是去長安。”王玄說道:“最好去長安…”

  王衍瞪了他一眼。

  匈奴攻長安,對洛陽有什么好處?萬一讓他們攻滅了南陽王勢力,關中漢人士族、胡人酋帥盡皆歸附劉聰,匈奴的實力又大大增強了。

  “邵全忠確實狡詐,不遜當年曹孟德。”王衍嘆了口氣,道:“若再讓他拖延一兩個月,待到匈奴大軍壓境,人心惶惶之際,攔截漕船之事多半就被他糊弄過去了。”

  “阿爺既看穿,那就——”王玄說道。

  “那就幫他一把。”王衍說道:“明日隨我入宮覲見天子。等等——”

  王衍想了一下,道:“今晚拜訪下荀泰堅,你隨我一起去。”

  “好。”王玄應下了。

  “阿爺、大兄…”王景風似是才反應了過來,只見她用一副視死如歸的語氣說道:“陳侯真要我去侍…吃赤豆粥么?”

  王玄無奈道:“我騙伱的。”

  “我要不要梳妝打扮——”王景風說了一半,猛然反應了過來,臉騰地一下紅了,慌忙起身,一溜煙跑了。

  王衍看著這場鬧劇,沒有像以往那樣氣急敗壞。

  王惠風有所察覺,瞟了父親一眼。

  王衍居然罕見地有些不自然。

  不過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道:“眉子,你親自去趟庾侍中府,將他也請來,一同商議。”

  王玄起身換衣,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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