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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平靜

  八三看書,晉末長劍!

  劉聰派兵奇襲茅津的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戰場上很多事情就這樣,我定下一個戰術意圖,然后爭分奪秒實施。成功,那也就成功;失敗了,也不奇怪。

  很顯然,劉聰的戰術意圖失敗了。

  百里奔襲茅津的五千騎兵,最后只跑回去了一千六百騎。

  當天夜里,又回來兩百騎。

  第二天,再回來百余騎。

  然后就沒有了。

  據聞還有一部分突破了隘道,但他們現在在哪里,是不是還活著,一無所知。

  劉聰收到這個消息時,劉淵的使者、大漢宗正呼延攸剛剛抵達。

  劉聰對他沒什么好臉色。

  一是因為戰敗的消息。

  二是因為這人沒啥本事,朝廷實在沒什么官位可安排給他,于是只能當宗正——呼延攸乃呼延翼之子,呼延皇后的侄子。

  而且,這個人的態度還很差。

  “天子詔命,班師回朝!”呼延攸扯著劉淵的虎皮,當著諸將的面,大聲應道。

  劉聰怒視著他,眼神想殺人。

  “你…”呼延攸退后半步,有些害怕。

  “殿下。”大鴻臚范隆站到二人中間,笑瞇瞇地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草原引弓之國,何止十萬騎,今不過損兵數千,有何懼哉?天子素來愛護殿下,今可速回,具陳戰況。下個月出師,殿下仍可為先鋒。”

  范隆說前半句話的時候,劉聰還沒什么反應。待聽到后半句時,臉色稍霽。

  范隆察言觀色,知道勸說有效果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他很了解楚王,知道他的脾氣很倔,好勝心極強,打仗容易上頭,怕是不太容易說服。

  十月出師是早就定下的事情,五萬騎兵、十余萬步兵,浩浩蕩蕩,攻克洛陽是最低目標。

  楚王為先鋒也是早就定下的事情,畢竟大漢宗室里就沒幾個打仗打得好的。

  楚王劉聰是一個,始安王劉曜是一個,汝陰王劉景也算一個,但后兩者都不是陛下息子,這中間還是有差別的。

  范隆其實不太贊成劉聰當先鋒。

  大漢軍制與晉國不同,素來重騎兵、輕步兵,先鋒都督定然統率騎兵,可謂掌握著全國精銳。

  劉聰一旦當先鋒,那么從匈奴本部、漢軍、羯眾、烏桓、河西氐羌、鮮卑諸部以及代北雜胡總計數十萬眾里面挑選出來的五萬精騎,可就要交到他手里了。

  劉聰的性子,只能說有好有壞。

  范隆很是擔心,一旦他在洛陽城下受挫,該撤退時,卻怎么都不肯撤退,甚至駁回天子的旨意,非要打贏才肯走。

  將不因怒興兵,這是最基本的事情。

  楚王聰可不一定做得到啊。

  “既有天子詔命——”劉聰說到這里時,頓了一下。

  王彌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現在他也沒任何辦法了,好在本錢沒全部折光,從頭再來吧。

  呼延攸又神氣了起來,冷笑地看著他。

  天子又怎樣?若無呼延氏支持,天子也坐不穩這個位置。

  劉聰這人,打仗不是大勝就是大敗,還說不得了?

  “那就撤兵吧。”劉聰艱難地說出了后半句:“不過——”

  范隆、呼延攸的心又提了起來。

  “可遣騎軍一部在弘農城外埋伏,如果垣賊出城來追,或可殺之。”劉聰又道。

  范隆心中暗暗嘆氣。

  楚王還是不死心,臨走還想撈一把。

  不過派騎兵伏擊,倒也沒什么。

  沒伏擊到,直接撤走就是,干脆利落。況且,確實也應該防備垣延出城追擊,雖然他已經被打得沒什么實力了,出城的可能性不大。

  “老夫只負責傳旨,如何撤,殿下自決即可。”范隆說道。

  劉聰點了點頭,立刻傳令。

  片刻之后,正在行軍萬余步騎開始轉向,回弘農。

  九月初二午后,大軍回返弘農。

  郡城內外一片寂靜,仿佛之前慘烈的攻城戰都不存在似的。

  劉聰恨恨地看了一眼城頭,“垣”字大旗高高飄揚,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撤!”他一甩馬鞭,往浢津方向而去。

  王彌部已經撤了一批至河北,如今留在河南的尚有一萬五六千人。

  接到命令后,陸陸續續拔營,分批過河。

  殘存的四千匈奴騎兵遠遠游弋,監視著弘農城。

  若在以往,他們萬分渴望敵人放棄堅固的城池,然后在野地里將其圍殲。

  但現在么,卻沒那么多心思了。

  連吃兩番大虧,心氣已經沒了,需要時間來恢復。

  整個撤退過程非常平和。

  雙方好似有默契一般,就此結束了這場持續長達半個月的戰爭。

  最后一批匈奴騎兵離開時,將浮橋拆散、摧毀。

  大河內外,再度恢復了平靜。

  九月初二,邵勛陪著最后一批撤離的士兵離開了大陽縣城,抵達南岸。

  幾乎與劉聰一樣,他下令將浮橋一把火燒掉,隔絕南北。

  抵達陜縣后,全軍沒有休整,直奔弘農。

  途經七里隘時,他特意停下來看了看。

  戰場已經清理完畢,但依然存在著不太明顯的血跡、斷掉的箭矢以及遺落在草叢溝壑內的破損武器。

  “記一下。”他突然說道。

  親兵們搬來案幾、筆墨紙硯,文書坐了下來,準備記錄。

  “劉聰此人,性子要強、不服輸、易怒。”邵勛說道:“用兵風格——”

  “大膽勇猛,甘冒風險。”

  “此人打仗只有兩種結果,大勝或是大敗。”

  文書筆走龍蛇,飛快地記錄著。

  “劉聰打仗有方略,能一眼看出關鍵。在他面前,故弄玄虛容易弄巧成拙,四平八穩的戰法最適合對付這種人。”即便是敵人,邵勛也不愿過多詆毀。

  事實上,他對劉聰給出的是中性評價,并沒有因為剛剛勝了他就看不起。

  劉聰派騎兵急襲茅津,確實冒險了點,但戰術意圖非常大膽。

  稍稍推演一下就知道,己方主力都在河北的大陽,劉聰發揮騎兵的高速機動能力,襲占空虛的茅津后,將浮橋燒掉,會給邵勛造成多大的麻煩。

  只不過邵某人打仗一貫四平八穩。

  離開崤坂二陵時,留李重率數千兵屯駐,把好后路。

  北上大陽時,又令章古、余安埋伏于陜縣西南的七里隘,甚至把具裝甲騎都配屬給了他們,這也是穩固后路的招數——不指望真埋伏到敵人,只是一手準備罷了,無功而返就已經令他滿足了,因為這意味著敵人沒來抄他后路。

  歷史上喜歡輕兵疾進的將領多了,有的甚至上了史書,被人稱頌贊揚。

  但輕兵疾進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風險,勝在出其不意。

  一旦敵人有了準備,多半成功不了,甚至遭受嚴重損失。

  劉聰遇到邵勛,只能說算他不走運,恰好遇到喜歡結硬寨、打呆仗的烏龜流派。

  如果他遇到的是同樣喜歡弄險的將領,說不定就成功了。

  所以,沒什么好嘲笑敵人的。

  每個將領的性格、風格都不一樣。

  事實上邵勛有時候也想嘗試一下劉聰的作戰風格,蓋因他打仗固然穩,但有時候容易錯失良機——有的戰機,需要你降低自身安全冗余,冒兵敗的風險來捕捉,但他不太愿意冒太大的風險。

  “分析敵將性格、風格,尤為重要。”邵勛又最后補充了一句。

  文書記錄完畢后,呈遞了上去。

  邵勛看完后,覺得沒什么問題,又遞了回去,道:“班師后,編入《銀槍軍戰史》。”

  “諾。”文書小心接過。

  回去后,還要潤色一番,編入戰史,日后這都是梁縣武學教學時要用到的。

  大軍繼續前行,于九月初五抵達了弘農。

  太守垣延親自出城相迎。

  邵勛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人。

  其貌不揚,矮小粗壯,膚色甚至有點黑,手上有厚厚的老繭。

  這真的是士人嗎?

  還是說,長期面臨戰爭威脅的邊地士族與中原的士族不太一樣?

  “垣府君做得好大事啊。”邵勛笑道:“把我都騙了。”

  垣延苦笑一聲,道:“若非都督來援,弘農早晚失守。”

  邵勛看著在遠處列陣的千余弘農郡兵,問道:“府君還有多少兵?”

  “一千六百余。”二人說話間,已來到列陣的郡兵陣前,垣延說道:“本還征集了一些丁壯,匈奴撤走后,便放散歸家了。”

  邵勛點了點頭,看著這些屢經戰火的軍兵們。

  “邵司馬。”

  “邵將軍。”

  有幾名軍官情不自禁喊道。

  “哦?你等——”邵勛仔細看了一眼,有些眼熟。

  “我等乃東海王國軍部眾,當年跟著糜校尉來的。”

  “原來是你們!”邵勛高興地走過去,拉著手,驚喜道:“見到故人,當浮一大白。”

  幾人都很高興。

  說話間,又有十余人涌了過來,齊聲道:“參見邵司馬。”

  邵勛看了看,不太認識,但還是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道:“今晚與君等痛飲。”

  當年為了西征長安司馬颙,糜晃以西中郎將的身份出任弘農太守,帶去了一千五百王國軍。

  從關中班師,出任司隸校尉之時,糜晃又把骨干都帶走了,留下了千人左右。

  而今數年過去,又歷多次戰火,那一千人不知道還剩下幾個。

  垣延在一旁默默看著。

  在這時候,他才算徹底認識到,這位名滿洛陽的魯陽縣公的影響力。

  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他帶過的兵啊。

  跟他說話的這十幾人,算是郡兵的骨干軍校了,經驗豐富。

  他若想要接手弘農郡兵,大概不會有太多阻礙。

  與軍校們說完話后,邵勛便在大軍的簇擁下,進了弘農郡城。

  入城之時,他問了一句垣延:“匈奴軍眾甚多,早晚大舉來犯。府君可有什么方略?”

  “邵公可否明示?”垣延說道。

  “若匈奴集結十余萬大軍來犯,弘農是守不住的,不如退入宜陽,如何?”邵勛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垣延猶豫難決。

  他是太守,守土有責,不是說走就能走的,這事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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