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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全線出擊?

  陰沉的天空下,烏云垂得很低,幾乎壓到了山尖上。

  天有些熱,沒有風,黏糊糊的,讓人感覺喘不過氣來。

  突然之間,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照亮了滿是蘆葦叢的河岸。

  細碎的小雨滴落了下來,蘆葦叢中響起一陣咒罵。

  片刻之后,數十艘小船齊齊劃向岸邊,船艙內高高矗立著的戰馬顯露出了身形。

  水花濺起,戰馬嘶鳴。

  百余騎很快上了岸,稍事休整之后,在向導的帶領下,直沖而出。

  金色的閃電如同狂龍的利爪,在半空中激烈地飛舞著。

  雨點漸漸密集了起來,馬蹄聲也愈發急促,顯示了主人迫切的心情。

  近了,越來越近了。

  “嗖!”一箭飛出,正在田野中收拾器具的農人撲倒在地。

  驚呼聲不斷響起,農人們四散飛逃。

  他們氣喘吁吁,滿懷恐懼,即便是逃跑,也盡量順著田埂,不舍得破壞即將收獲的莊稼。

  “嗖!”又一箭飛出。

  田野之中,一具身體飛跌在地,壓倒了一片麥子。

  鮮血滲入大地,瀕死的農人怒目圓睜,手下意識扶了扶被他壓倒的麥子,漸漸沒了聲息。

  “嘚嘚!”百余騎沖入麥田之中,抄近路沖向了堡壁正門。

  正門有少年拿著長矛,猶猶豫豫,一邊看向正往這飛速沖來的敵騎,一邊看向正往回撤的堡民。

  其中有他的朝夕相處的親人,有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有他青梅竹馬的女孩…

  他猶豫了,他做不到那么絕情。

  已經有人在催促他關門了。

  他顫抖著雙手,熱淚盈眶,手上仿佛有千鈞之力。

  “轟!”雷聲炸響在耳邊。

  “噗!”一騎奔至身前,長槊猛地穿透他的身體,將他挑了起來,叉在半空。

  少年終于看到了親人。

  他們被敵騎撞到在地,生死不知。

  少年看到了朋友。

  他被一把馬刀劃過,鮮血沖天而起。

  少年看到了少女。

  她被一支箭帶倒在地,又被后續馳來的戰馬踩踏。

  “呼!”少年殘存的意識感受到了風聲,他勉力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被甩飛了出去。

  已經有敵騎沖進院墻了,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四處亂竄。

  完了!這是他僅存的意識。

  “嘭!”尸體被甩入了人群之中。

  砸到了七八個沖出來的漢子。

  越來越多的敵人涌入院子,他們兇狠無比,裝具精良。

  三兩下之間,便瓦解了堡民的反抗。

  尤其是一位重甲大將,身材魁梧,氣力驚人。一人一盾一刀,連斬數人,勇不可當。

  大將身后還有七八個神射手。

  他們棄了綿軟的角弓,換上了步戰用的硬弓,指哪射哪,威懾極大。

  “轟隆隆!”雷聲再度響起,遮掩了驚天的慘叫。

  當鋪天蓋地的雨簾遮蔽整個大地時,戰斗已經結束了。

  敵騎兇殘又狡猾,更十分老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潛渡偷襲之事了。

  堡民中殘存的數十男丁被綁了起來,驅趕到院中,任其淋雨。

  老人開始做飯,為敵騎和他們的馬匹準備食物。

  女人則被拖進了房間內,淫笑聲和哭叫聲不斷響起。

  天色已近傍晚,夕陽正在做著最后的掙扎,不肯輕易落下。

  高高的山崗之上,數百人把截住了唯一一條山道。

  他們面色凝重,看著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大氣都不敢出。

  山下的人群并不雜亂,相反還頗有章法,刀槍劍戟羅列,金鼓旗號俱全。

  他們沒把山上的人群放在眼里。

  這些人面黃肌瘦,衣衫單薄,手里的武器銹跡斑斑,不堪使用。甚至還有人拿著農具、糞叉、木棍,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他們也曾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太清楚他們的實力,他知道他們的所思所想了。

  可憐?不存在的。

  亂世之中,要么殺人,要么被殺,心早就硬了。但凡有一絲軟弱,都活不到現在。

  已經有人上山了,隨手射了幾箭,殺了幾人后,山道上一片騷動。

  良久之后,有人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夕陽終于跌落了下去,只在西邊留下一抹殘存的血色。

  僅存的糧食被拉了出來。

  瘦骨嶙峋的牛羊被驅趕了出來。

  山道上有人嚎啕大哭,沒了糧食、牛羊,他們怎么活?

  更多的人則面露悲哀,但沒有阻止。

  總還能剩下十天半月的口糧,有這個時間,興許能尋到活下去的辦法呢?

  實在不行就去借糧。

  如果借都借不到,就去投靠大塢堡,賣身為奴,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領頭之人似乎讀過書,認識字。

  只見他稍稍詢問了一下,然后拿出一張黃紙,草草寫了份禮單。

  片刻之后,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獨自下山,來到了一位被大群軍士簇擁著的軍將面前。

  他昂首挺胸,直著腰板,先抱拳作揖,然后將禮單高舉過頂。

  有軍士上前,將禮單取下,交到軍將手中。

  軍將隨意看了看,問道:“藏了多少?”

  軍將的親兵紛紛冷笑,用戲謔的眼神看著他。

  “將軍若趕盡殺絕,某無話可說。”首領正視著軍將,沉聲說道:“我的寨子小,擋不得將軍一擊,但臨死之前,總能拉幾個墊背的。”

  軍將笑了起來,然后手一指,道:“給我打!”

  親兵們沖了過來,馬鞭、刀鞘兜頭蓋臉砸下,打得山寨首領渾身是血倒在地上。

  因為劇烈的疼痛,他整個身體都弓了起來,但卻一直沒吭聲,沒求饒。

  “停!”軍將說道。

  親兵們停手退了回去。

  “出一隊五十丁壯。”軍將伸出一只手,道:“我派人過去挑,挑完就走,如何?”

  “好…”首領在地上悶聲應道。

  很快便有人將他扶起,架著他往山上走去。

  山道狹窄,灌木很密。

  悉悉索索之中,山徑上滿是滴落的血跡,與天邊的殘陽交相輝映。

  山下的大軍仍在行進,開向未知的遠方。

  亂世之中,你殺我,我殺你,每個人都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小小的山寨在他們面前瑟瑟發抖,忍辱負重,但當他們遇到更強的敵人,被打得大敗之時,哭喊的就是他們了。

  或許,這就是亂世吧。

  這個天下,需要一個豪杰橫空出世,提三尺劍,蕩平天下,重塑山河。

  如此,山寨之民可以在山下安心耕作。

  生活可能依然清苦,一年到頭勞作不停,但不必顛沛流離,可以全家團圓。

  社日節的時候,可以分點祭酒、祭肉。

  夏至的時候,可以吃粽子犒勞下自己。

  仲冬之月,與家人一起做咸菹。

  臘日的時候…

  兒子可以平平安安長大,娶鄰家之女。

  女兒長成之后,嫁到鄰村,偶爾帶著孩子回家看看。

  山寨內的丁壯很快被挑走了五十人。

  他們泣不成聲,在軍官不耐煩的催促聲中,與親人告別——真正的告別,此生多半再無相見之機——蹣跚著走了下去,匯入無邊無際的大軍之中。

  一兩年后的今天,如果僥幸沒死的話,他們將“有幸”參與到更多的此類事件之中。

  所不同的是,此時他們是受害者,彼時他們就是加害者了。

  直到有人能夠終結這一切。

  清風徐起,將幾片樹葉吹落在案幾之上。

  王衍抬起頭來,凝視院中的老樹。

  去年還勃勃生機呢,今年就突然不行了,以至初夏之時,落葉滿地。

  樹病了。

  天下也病了。

  他拿起案幾上的一份份奏報,嘆了口氣。

  匈奴大舉入侵,兵分數路,直撲而至。

  兗州濮陽國,石勒縱騎南下,大肆擄掠。

  可笑的是,一開始只有百余騎,嚇得兗州牧司馬越的大軍頻頻調動,如臨大敵。

  待發現只有區區百余騎時,又氣得七竅生煙,大罵謊報軍情的人不識數,小題大做。

  但很快他們就吃了虧。

  南渡大河的敵騎越來越多,并伏擊了一支前來驅趕他們的大軍。

  賊人縱騎圍殺,將司馬越派出去的三千步軍徹底殲滅,尸橫遍野。

  “石勒是越來越會打仗了…”王衍依稀想起,一年半前的野馬岡之戰,石勒還是個只懂蠻干的蠢材,六萬大軍被打得灰飛煙滅。

  一年半過去了,石勒在冀州、幽州、兗州四處轉戰,卻成熟了許多。

  果然,每個人都在進步,就司徒…

  王彌出人意料地從文石津過河,一路攻打堡壁,搜羅糧草,拉丁入伍,似要再度南下陳留。

  乞活帥陳午大為緊張,前出至封丘縣境,意圖阻敵。

  劉聰、劉賢二人在河內圍攻山陽、武德、懷縣。

  是的,與上黨郡一樣,河內郡一直沒被匈奴人全部占領。

  晉、漢雙方都各自委任了上黨太守、河內太守,互相對峙,反復爭奪。

  大晉的河內太守是郭默,上黨太守是羊綜,都只占有本郡的一小塊地盤,苦苦支撐。

  匈奴人大概是想把河內、汲郡、頓丘一口氣全部吃下,掃平大晉在黃河以北的據點。

  但也不排除他們立時南下的可能。

  右衛將軍李惲本是乞活帥。在司馬越出鎮兗州之后,他選擇繼續留任,不愿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

  天子對其多番拉攏,信任有加。

  聞知劉聰至河內,李惲自請率五千兵北上,持兩月糧草,立寨防守富平津。

  倒是個敢打敢拼之人,不論他結局如何,勇氣確實可嘉。

  王彌的征東長史曹嶷率眾東歸后,勢如破竹,將空虛的兗州東部攪了個底朝天。

  濟北、東平、泰山三郡國被其打穿,東平國更是直接被占領了。

  隨后曹嶷又直下瑯琊國,占領全境,兵眾激增至七八萬人。

  目前其部正在整頓,汰弱留強,積蓄糧草器械,一俟完成,多半要打回青州老家去。

  匈奴這次搞了好大的場面啊!

  王衍皺著眉頭,看著女兒王惠風留給他的一份輿圖。

  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匈奴四處開花,但很多地方可能是虛招,其真實目的是陳留、滎陽。

  聲東擊西?王衍有些苦笑。

  匈奴來去如風,確實可能玩這一招。

  但看破又能如何?怎么應對才是關鍵。

  他看向了輿圖上滎陽的方向。

  好些年了,他依然覺得只有這個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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