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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誰能阻我?

  洛陽連番激戰的消息并未能夠及時傳出去。

  勝了,無法鼓舞其他戰場的士氣。

  敗了,敵人給你大肆宣揚。

  這就是信息傳遞問題。

  好在邵勛及時封閉了洛南三關,讓賊眾主力被限制在洛陽盆地之內。偶有滲透到三關以南的,立刻被騎馬的府兵及部曲們圍追堵截,最終被一一消滅。

  匈奴人后來也知道了,如果不能打破這三道關城,派再多的小部隊滲透南下,只是給晉軍送人頭,沒用的。

  不過他們現在也沒興趣南下,洛陽盆地內已經開了多個戰場,無心他顧。

  在陜縣、硤石這一片,王彌部眾撤得飛快,仿佛十分不情愿與邵勛部激戰似的,哪怕對面的忠武軍戰斗力十分可疑,望之不似邵軍。

  劉景還待在這一片,一開始無所事事,但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鎮守關中的南陽王司馬模在軍諮祭酒韋輔的勸說下,派將軍淳于定、趙染率軍二萬東行,似要出潼關擊劉景,又似要自蒲坂津渡河,攻入河東境內。

  無論走哪個方向,都足以讓劉景感到緊張。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更怕關中的晉軍,因為他們經常利用錢帛招誘諸胡,聚集大股騎兵,比洛陽禁軍的步兵更難纏。

  滎陽太守裴純遣李矩率軍西進,攻趙固等人的塢堡,誓要消滅這些逆賊。

  因為石勒沒有南下,許昌都督王士文、車騎將軍王堪在洛陽冒死突圍而出的使者嚴令下,率軍一萬五千,北渡黃河,進入汲郡地界,似要攻河內,斷匈奴歸路。

  荊州都督山簡,聽聞洛陽被圍,下令諸郡揀選勇武之士送往襄陽,打算聚集五千精兵,北上救援洛京。

  徐州刺史裴盾整頓了一萬兵馬西行,意圖入援京師,但剛出門沒多遠,因為錢糧沒給夠,加上裴盾在當地嚴刑峻法,不得人心,軍眾鼓噪,各自散去,裴盾無奈返回徐州。

  揚州去年被送掉了兩萬人(長平之戰),但都督周馥素來忠貞,心向天子,即便與司馬越不和,依然派五千人北上,這會已經出發。

  司馬越的親信、陳留太守王讃聚兵三千,進入滎陽境內,打算過成皋關,進入洛陽盆地。

  總而言之,在匈奴驟然殺至,洛陽被圍之后,天下諸州郡立刻派出了力所能及的援兵,打算勤王——他們真不一定是為了幫司馬越,事實上司馬越沒這么大號召力,這些人幫的是朝廷、是天子。

  這其實也算是一次“意志檢定”。

  至少在永嘉三年十月,大晉王朝勉強通過了意志檢定,人心還在!

  邵勛在九曲,陸陸續續收到了一點消息。

  老實說,他有點驚訝。這個僵尸般的朝廷,居然還能號召起這么多勤王大軍,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真是見鬼了!

  于是,他的野心收斂了一點,人也變得“忠貞”起來…

  第一通鼓聲在九曲之地響起。

  輔兵們立刻行動了起來。

  沒喂的役畜趕緊喂,沒收拾的器具趕緊收拾,沒準備好的干糧趕緊拿出來放到好取用的位置,總之一堆雜事…

  第二通鼓聲響起。

  所有役畜都被上了套,車輛開始移動,輔兵們也開始分至各個營區,由軍官們帶著集結,做好出發準備。

  戰兵們則開始檢查器械。

  一時間,抽刀入鞘之聲不絕于耳。

  備用弓弦被綁扎在了箭囊之上,每個人都在數壺中箭,少于三十支的立刻找輔兵取用。

  戰馬也被牽了出來溜幾步,算是熱身。

  第三通鼓聲響起。

  戰兵們開始兩兩互相披甲,并互相檢查對方的器械。

  上好弦的步弓懸在腰間左側,環首刀掛在右側腰間,長槍在手里,沒有問題。

  行軍隊列旁邊的幾輛輜重車上放著長柄斧、鉤鐮槍、木棓、步槊以及備用器械。

  軍官們開始確認哪一伍上哪輛偏廂車,誰和他們輪換,支援這兩伍的預備隊又是誰…

  一切井井有條。

  戰至今日,銀槍軍這支部隊算是有點精銳的模樣了,雖然邵勛總覺得他們還不行,水平還是太差,還要再練…

  當第一輛偏廂車緩緩下坡,出現在眼簾中的時候,匈奴人一下子騷動了起來。

  這兩天,他們把四千騎分成三部分,輪番上陣騷擾,除了付出百余人死傷的代價外,幾乎一無所得。

  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聽聞軍中糧草已不足半月所需,又打不下洛陽,每個人都很焦慮,不知道還留在這邊的意義是什么。

  就比如眼前這支步軍,全部加起來可能也就一萬出頭的樣子,但非常老練。

  是的,就是老練。

  或許在其他人眼中,技藝、紀律、器械很重要,但在這些匈奴騎兵看來,眼前這些兵的老練最煩人,知道什么時候做什么事,知道誰做什么事,而且越打信心越足,越不怕他們的騷擾。

  即便在萬軍之中,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哪怕外圍的袍澤打得血肉橫飛,殺聲震天,他們依然能安之若素地席地而坐,吃食水恢復體力,甚至躲在大盾、軍糧袋后面和衣假寐。

  這支部隊成軍年頭應該不短了,至少四五年,而且經歷的戰斗非常多,一個個都他媽成殺才了,輕易不會崩潰。

  前天,征虜將軍呼延顥令他們轉道向西,輪番襲擾這支部隊,讓他們吃不好、睡不好、大耗精力、大虧體力,然后他親自率主力前來,一舉圍殺之。

  標準的草原群狼捕獵戰術。

  就是一路跟隨、騷擾,時不時上去咬幾口,讓獵物流血,驚慌之下自亂陣腳,耗盡體力,最終轟然倒下,被群狼分食。

  但陪他們“練”了一天一夜,好像沒有任何效果。

  總計四千騎,分成三部分,一次沖上去襲擾的只有千余騎,人家都不帶正眼看你的。

  他們還有精于肉搏的騎兵,沒機會就養精蓄銳,有機會就突然殺出,搞得大漢騎兵在不斷流血。

  爾母婢!

  車轔轔,馬蕭蕭,長龍般的大車一路向前,無可阻擋。

  邵勛穿著大晉天子御賜金甲,手持大漢天子御賜寶弓,威風凜凜,顧盼自雄。

  沒有什么戰術是完美無缺的。

  車陣只能對付純騎兵部隊,如果是步騎混合的大軍,就有點麻煩了。

  比如,人家埋伏在道路兩側,用投石車砸你怎么辦?

  劉裕就想過這個問題。

  他的解決辦法是在兩側的車上張掛布幔,緩沖落石。

  車陣是移動的,只要扛過這個路段就安全了,畢竟投石車幾乎無法移動。而且投石車的射程十分感人,準頭更是感人中的感人,且用不了多久就散架了。

  所以這個戰術基本無用,況且匈奴人現在也用不了這個戰術,他們的步兵在哪里?

  火攻比投石還要無用,因為防火更容易。

  真正麻煩的是對方有善戰的步兵,不計傷亡,輪番攻打,讓你無法休整,最終崩潰。

  說白了,就是以優勢兵力包圍你,耗死你,最終傷亡也不一定比伱小,其實就是賭一口氣——也不是一點不值得,蓋因能使用車陣長距離機動的,一定是訓練有素的精銳步兵,殲滅他們能極大打擊對方的士氣。

  眼下的劉漢大軍,還不具備殲滅這支由銀槍軍、府兵、驍騎軍混編而成的部隊的能力,哪怕他們只有六千多戰兵。

  三十日夜,車陣宿于壽安山下。

  十一月初一夜,至甘水口宿營。

  所謂甘水口,即甘水入洛水之處。

  甘水發源于南邊的鹿蹄山,山上有城,不過已廢棄——陸機《洛陽記》:“河南縣西南二十五里甘水出焉,北流入洛。山上有甘城,即甘公菜邑也。”

  其實就是春秋時甘國故城。

  杜預曾注左傳:“甘召公,王子帶也,食邑于甘。”

  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城一直到后漢年間還有人用,且是石板砌就的堅固城池——就是不知道城墻上的條石是不是春秋時代的“文物”了。

  入睡之前,邵勛還特別記了條“備忘錄”,后面如果有機會,一定要重新修繕甘城,改建為一座軍事基地。

  甘水流經甘城之側,城池不缺水,山上還有少量耕地,山下平原的荒地更多,這是一個天然塢堡。

  至于說占了此城意味著把勢力深入河南縣,這都不叫事。

  初二一大早,拔營啟程,繼續往東北而去。

  甘水口距離洛陽的路程,大概只有四十里上下,在騎兵環飼的情況下,即便走得再慢,也就兩三天的路程罷了。

  匈奴人再傻,也要全力堵截了。

  但奇怪的是,他們并未增兵,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邵勛不管他,繼續前進,當天傍晚時分推進至澗水西岸扎營,遙望對面的漢河南故城——東漢河南縣治,于東周王城的基礎上營建,位于今洛陽市王城公園內,此時(晉末)已廢棄,河南縣治遷入洛陽城內。

  這個時候,匈奴人終于反應了過來。

  四千騎仍留在西岸騷擾,澗水東岸又奔來了萬余騎,虎視眈眈。

  當天夜晚并不平靜。

  由偏廂車、輜重車、木柵欄組成的臨時營地外,馬蹄聲從未斷絕過。

  時不時有匈奴人靠近射箭,或者敲鑼打鼓,以為襲擾。

  而在蒼茫的夜色之中,大隊步軍趁著夜色悄然掩至,西渡澗水之后,就地扎營。

  更遠處,則有王彌挑選的會騎馬的步卒數千人,連夜趕路,往澗水而來。

  邵勛中夜起身,登上高臺俯瞰曠野。

  營地扎在澗水以西,東岸就有匈奴騎兵,而在西岸營地后方,還有一路跟隨而來的匈奴人。

  前有虎,后有狼。

  這是想阻止自己渡河,還是發了狠,想一鼓聚而殲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隨軍攜帶的糧草可支二十七日,一路上還收獲了近兩百匹傷馬、死馬。

  匈奴人的糧草,卻不知能否支撐七日。

  來吧,我明天就渡河,誰能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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