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6章 無出灰地,劍指何方?
空中天窗開啟，開啟在林蘇身后三百里之外，這顯然是已經避開了他的鋒芒。
可惜，天窗一開，林蘇手指一彈，一滴水珠穿空而起，在這名至象剛剛穿空的瞬間，這滴水珠到了他的眉心。
只此一擊，不傷皮肉，然而，那名至象就此爆裂，只剩下一扇孤獨的天窗，在天窗茫然無措。
整片天地完全安靜了。
無心海水在凌煙閣下翻滾，林蘇的頭發在閣上翻飛，九條域路明明已經開啟，卻無人出擊。
天空之上，玄機莫測，但是，沒有天窗天啟。
他以一人，鎮了整片無心海。
只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手法！
彈指之間殺至象，十名八名沒區別！
這是什么手段？
這是唯有昔日無才會有的手段！
難道說，此子真的已經成長到無的高度？
海那邊，誠然有史上最大的機緣，但是，面對一座根本不可能逾越的高山，你能如何？
敢出頭者，必死！
包括人，包括獸，包括妖，包括魔，也包括天下修行道的天花板：至象！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過去。
鳳長生、白玉京主并肩橫掃無心海，直達碧空城外，所到之處，入侵之敵盡數殲滅，而碧空城，戰事依然在，然而，隨著解放出來的大量真象、萬象進入碧空城，里面的入侵之盜，全都得死！
鳳長生緩緩回頭：“陛下，此戰，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是啊，盡管這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你家女婿，當世人杰也！”鳳長生道。
白玉京主哈哈大笑：“鳳族長向不夸人，今日為何破例？”
“因為…他也是我家孫女婿！”
白玉京主微微一怔，突然哈哈大笑：“寡人就說你怎么變了性子，原來還沒變！是你家孫女婿你才夸，這夸的依然是自家人！”
突然，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投向天際，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
鳳長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也有一種驚訝…
凌煙閣上，林蘇霍然抬頭，盯著西北。
西北之地，無心海似乎剎那間變了顏色…
海上，似乎多了一層銀色的波濤…
一條河，宛若從天際而來，是很熟悉的一條河…
無聲無息間，兩條人影從身后而來，正是鳳長生和白玉京主。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林蘇身邊，同時盯著前面的那條詭異的長河。
“時空長河！”鳳長生微笑：“小子，你還說你身后的那張底牌，不能出么？”
林蘇的臉上，沒有微笑。
他的臉上，如同突然間罩上了一層面具，無比的陰沉！
時空長河漫過無心海，動蕩無邊的無心海突然完全沉靜。
天空之上，浮云也突然完全靜止。
時空長河漫過凌煙閣，林蘇額頭飄揚的長發也在風中定位，他身邊的鳳長生、白玉京主臉色齊齊改變，因為他們突然之間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哪怕他們近在咫尺，也遠在天涯。
世上唯有一人有此驚天偉力。
那就時空特使無！
然而，今日的事情透著幾許詭異。
林蘇曾經說過，無，畢生出不得灰地。
他們信了，因為他們站在最頂層，眼界足夠高，知道這是踏過微步天塹之后非常符合邏輯的天道默契。
然而，出自無自己之口的這則斷言，今日打破了。
因為，無出來了！
如果是在無心大劫初起之時，面對諸天強敵，無出灰地，無疑會給護道陣營最大的振奮，因為在大家認知中，無一直是林蘇身后最隱秘，也是最強大的底牌。
但如今，林蘇憑一己之力鎮壓無心海。
護道大軍眼看就要完成不可能完成的護道偉業。
無這時候突然出現，給了他們某種強烈的不安。
尤其是林蘇的臉色，讓他們更加不安，因為這臉上，沒有半點欣喜的表情，陰森沉重得可怕。
長河浪輕輕一涌，一座奇異的殿堂出現在他們面前，越來越近。
殘破之殿，無限古老，無限滄桑。
殿門輕輕開啟，一條人影漫步而出。
灰衣人影，臉上完全看不清。
長河半虛殿，灰衣大夢間！
是他！
隨著無的一步步走出，他的面孔慢慢變得清晰。
整片天地，再無他人，只有這樣一座殿，這樣一個人，似乎從時空盡頭，慢慢走來…
“你果然還是來了！”林蘇輕輕吐口氣，隨著他這口氣的吐出，他的頭發再度飄動，只不過，這飄動非常詭異，似乎每根頭發都在不同空間，各自飄零。
“果然…”無慢慢抬頭：“你竟然已經猜到了我會來？”
“是！”
“為何會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猜測？”
林蘇道：“因為半個月前，我突然發現，你撒謊了！”
“撒謊？”
“你言，萬古春秋只能觀天下，并不能改變什么，我當時信了，因為你沒有任何理由騙我！”林蘇道：“但就在半月之前，我以萬古春秋觀我的家鄉，我才知道，萬古春秋不僅僅是觀天下，它其實可以改變一些東西！”
當時，他以萬古春秋觀海寧老家，小夭與來自魅凰這具元神有了感應，這元神竟然順著這條線，進了小夭體內。
向驚鴻將這現象當成因果法則的牽引。
但是，林蘇知道這不是！
因果法則只能激活小夭自身擁有的東西，不可能憑空接受凝聚魅精氣神為一體的那點精元，這點精元能夠透過萬古春秋的觀天下，而真的進入小夭體內，就說明萬古春秋其實不象無所說的那樣，只能觀！
它還可以真實地改變一些東西。
這也說明，無當時說謊了！
無沒有任何理由騙他！
但無騙了！
這一騙，在林蘇心頭植入了一個最大的隱憂。
但是又能如何？
他聰明絕世，可以捕捉到任何玄機，可以憑智道與任何人博弈，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哪有智道？
他即便心頭植入這份隱憂，也只能用“凡事一分為二”六個字無奈總結。
他內心無比地希望，自己只是太敏感了些。
然而，冰冷無情的現實還是在此刻粉碎了他內心的希望…
無輕輕一嘆：“我以為你發現不了這一點，因為在我認知中，你要真正悟出萬古春秋，該當是無心大劫的百年之后。”
“可惜，你還是低估了我的悟性！”林蘇道。
“我曾說過，你的天資很象我，原本對于任何人而言，此言都是一種褒獎，豈料，你還是超出了這份褒獎。”
林蘇輕輕一笑：“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個末尾的注角…除了結局！”
這笑容，有幾分苦澀。
無輕輕一笑，也有幾分苦澀：“是啊，除了結局！”
林蘇道：“大蒼界的道果，你依然是要取的？”
這話一出，鳳長生和白玉京主臉色真正改變。
剛才二人對話的時候，氣氛總體平和，他們兩位人精，雖然內心無比煎熬，但也依然抱有一線希望，而這句話出口，打在他們最敏感的神經之上。
無道：“你去過灰地，你親眼見過我生存的困局，你該當知道，取得另一方大世界的道果，讓我擁有與天道正面抗衡之能，才是我擺脫桎梏的唯一希望。”
這，就是無出現的根本原因。
他因微步天塹被困于灰地，說終生不能出現于那方天道之下，自然是假話，此刻他就出來了，但是，只要他無法擁有對抗天道的真正底牌，還是不能逃脫天道的壓制。他要的，從來不是出灰地，而是真正主導自己的命運。
要主導命運，唯有一方大世界的道果！
林蘇嘆道：“我不止是去過灰地，我還去過時空神殿遺址！我曾為時空神殿千萬無辜生靈而嘆，為你所承受的一切而悲，你呢？真的…就不能共我之情？”
無慢慢抬頭，他的眼中流過無盡的歲月滄桑…
波浪滾過，慢慢消于無形…
他的聲音輕輕傳來，宛若時空之中流動的水：“天道無情，歲月亦無情，林蘇，請相信，我也曾善良過！這一回，算我欠你的…”
“你的這份虧欠，你還不起！”林蘇道：“所以，你還是…別欠了！”
他的聲音一落，嘶地一聲輕響！
他與無之間的時空長河生生割裂。
宛若一道天塹，分為兩側。
天塹那一邊，風雨不渡，天塹這一邊，一聲鳳鳴，一輪烈日同時飛起！
鳳若神凰凌天！
烈日壓蓋天地！
林蘇掌中一劍，開天劈地！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三大高手聯手一擊，直取時空神殿特使無。
這一擊，孤注一擲，這一擊，氣吞山河。
然而，時空長河之上，三點浪花同時飛起…
鳳長生在這滴水中，旋轉著飛出萬里開外。
白玉京主這輪烈日瞬間消去了所有的威能，他墜落無心海。
唯有射向林蘇的這一滴水，被林蘇掌中劍一分為二，劍光宛若穿過萬千迷障，掠過無的額頭。
無聲無息中，一根頭發從無的額頭飄蕩。
無伸出手指，這根頭發慢慢落在他的指尖。
林蘇一擊，終于還是斬斷了無的一根頭發…
這或許是無數千年修行之中，僅有的一次！
無慢慢抬頭：“斬我一根頭發，代表著你我這份交情至此而斷，是嗎？”
林蘇也是慢慢抬頭：“從你站出來阻我之道時起，你我交情就已經斷了！”
無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你其實可以獨善其身！不管無心大劫有何種變數，你都可以是劫后余生的那一個。”
“是的，你的確說過，可是我也已經告訴過你，我不想成為另一個‘無’！”
“所以，你還是要擋我！”
“是！”
“我并不愿殺你，但你執意要擋，我也只能殺！”
“無妨！”
無靜靜地看著他，他也靜靜地看著無。
無一聲輕嘆：“驚才絕艷，風流千古…不可惜嗎？”
“當然可惜！奈何人各有志！”
“志！我知道你的志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志向誠然讓人驚嘆，然而，世上之事，終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命沒了，什么都沒了！”
“你錯了，命沒了，有些東西也會存在！”
“什么？”
林蘇淡淡一笑：“是你不懂的東西！也許你一開始是懂的，但漫長的時間，讓你淡忘了這些，沒關系，忘了也就忘了，我們一起在黃泉路上慢慢尋找吧！”
他的笑容，淡如春水。
他的聲音，平緩若春風。
他的話一落，轟地一聲，他全身爆裂！
這一爆，威力之大，無與倫比，縱然是無的時空長河，也生生炸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時空長河激起的浪花，將無腳下的時空神殿撕成碎片。
黑洞之中，兩座巨山憑空出現。
一瞬間，綿綿密密，綿延不知多少萬里。
壓在無的頭頂。
左側無道之力，右側天道之力，兩山高速旋轉，化為兩只巨大的磨盤。
“肉身化宙！你…你這是親手促成肉身化宙的失敗！”無臉上永遠云淡風輕的表情消失不見。
他跨越無盡的歲月，并非沒有見過肉身化宙。
但是，他幾曾見過這種肉身化宙？
有肉身的肉身化宙，有根，可化亦可收。
沒有肉身的肉身化宙，無根，不可逆！
林蘇毀滅了自己的肉身，釋放體內的兩大世界。
這種化宙方式，是所有肉身化宙之人最忌諱的，所有人都盡全力避免，因為一旦肉身化宙過程中，肉身毀滅，就代表著他化宙失敗，從此，他回不去了，肉身化為秘境，意識消散于天地間。
就跟當日大蒼山上的周猛一模一樣。
“是啊，你可以將我化宙視為失敗，但失敗卻又何妨？你，也需要陪我一起失敗！”林蘇的聲音傳來，聲音飄忽，似乎已然進入消散的階段。
“以身殉道！誠然可敬！”無冷冷道：“但你想拉本座陪你下黃泉，還是打錯了算盤…時空劍道！”
他的手指輕輕一抬…
指尖那根從他自己腦袋上斬下的花白頭發突然彈起！
一劍斬下！
兩個大世界一分為二！
兩邊氣機完全分開！
如果這是兩只巨大的磨盤，以林蘇意志為軸，誓要將無磨滅在兩大世界的夾縫之中的話，無這一劍，就直接斬斷了中軸。
無從夾縫之中一步踏出，他的前方，白發所指…
林蘇的元神虛影輕輕搖曳。
帶著無比的不甘。
帶著無比的絕望。
修為存在代差，縱然你有萬丈雄心，縱然你有吞天之志，又能如何？
也許，這就是天地宿命！
突然，一聲佛號悠悠傳來：“阿彌陀佛！”
佛號一響，無的那根白發突然靜止在虛空。
無的表情也完全靜止。
他腳下剛剛生成的時空長河，朵朵浪花完全凝固。
林蘇的元神大震，他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腳步聲聲聲而來，來自東方。
林蘇眼中出現了一個老僧，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面孔也慢慢變得清晰，赫然是洗心寺的亦妖。
亦妖大師步步而來，走得很慢，似乎擔心驚醒了處于凝固狀態的“無”…
然而，他帶來的動靜，卻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林蘇的元神突然有了充實的感覺。
他全身炸碎的血肉重回！
他腳下已與真實大世界相連接的內世界，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如同一臺引擎啟動，他的血液重新恢復了流動，一如剛才。
肉身化宙以這種決絕的方式啟動，理論上不可逆。
然而，現在理論被完全顛覆，逆了。
林蘇手輕輕抬起，摸摸自己的臉，怔怔地看著已經走到他面前的亦妖大師。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一個秘密施主未曾解密，就想上路，這不太合乎施主的性格。”亦妖大師微微一笑。
“何種秘密？”林蘇道。
亦妖笑得黃牙都露出來一大半：“老衲在你面前屢次露出破綻，老衲決不信你這個智道天驕，未曾對老衲存疑。”
“的確存疑過，但我只是將你視為隱世修行高人，甚至還曾猜測過你會不會是兵家某位遺老，可是，將我打得冰冷，我也不可能想到，你這個貪財成性的佛門另類，會是…天道化身！”
天道化身！
四個字不管在何處提及，都會石破天驚。
然而，在此地提及，沒有人驚。
因為此地只有三人。
林蘇已經知道了端倪…
無似乎陷入了絕對的時間靜止…
亦妖裂開大嘴笑了：“貪財成性？你說的是一兩銀子一個字？”
“是！”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也。”
“損有余而補不足？你是說我錢有余，你錢不足，所以你用這種方式搞平衡？你確定你理解得沒錯？”
“單純以錢來衡量，自然有失偏頗，幸好這并非純粹以錢來衡量，體現的重點，乃是公平！此即為天道第一規！”亦妖道：“從今而后，還望你牢記此二字。”
林蘇一愣：“為何我必須記住這二字？”
亦妖輕輕一笑：“因為從此刻開始，你為天道！”
林蘇大吃一驚：“老頭，我一堆媳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超然物外？”
亦妖嘆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世上之事，有得有失也。”
林蘇輕輕吐口氣：“欲戴皇冠，首字是‘欲’！問題是，我并不欲。”
“你如真的不欲，那誰能強你所難？大蒼界就讓它沉淪吧，天道生滅，亦為至理也！”
林蘇沉默了！
天道本無情，天道其實本身并不在意生與滅，生與滅于他，都只是一個過程而已，但是，林蘇能不在乎？
“還有聊天的時間嗎？”林蘇慢慢抬頭。
“此方區域之內，時間靜止，你說一句話與說一萬句話，沒有區別！”
林蘇深吸氣：“我，一開始就是你選擇的人，是嗎？”
這，大概是他最大的一個秘密了。
這個秘密，此方天道之下，無人知曉，縱然他最親近的人，也一無所知，這個秘密就是：他是穿越者。他也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我突然莫名其妙地來到此方天地，是不是肩負著什么使命，是不是后面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
今日，這答案似乎是要揭曉了。
亦妖露出大黃牙，笑了：“可以算是，其實也不是！”
“何意？”
亦妖就此展開…
宇宙之中最神秘最高端的一個秘密也就此展開…
天道生滅，宇宙最高端的至理，一方世界誕生，會誕生出宇宙意志，這意志就是天道，天道制定規則，確立這方天道的基本運行規律。
既然天道要保障這方世界運行，他首先得了解這方世界。
于是，就有了天道化身這個概念。
天道化身，就是天道將自己投入這方世界，近距離接觸這方天地的方方面面，取得第一手資料，以制定更合理的天道運行規則。
亦妖就是這么干的。
數百萬年間，他一直是這么干的。
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問題，然而，隨著他的化身投身各界，他漸漸發現了自己的問題。
那就是：天道化身始終是天道，他的思維方式并不能真的跟這方天地對接。
什么意思呢？用一個通俗的比喻就能清楚，比如說某個億萬富翁心血來潮，穿上一件破衣服，拿上一只破碗坐在大街上，看著象一個乞丐，但是，他骨子里還是富翁，他的思維方式永遠不可能真的跟乞丐等同，他也就發現不了這世界最底層、最真實的邏輯。
于是，他突發奇想：天道意志都是一誕生就是天道，雙腳未曾真正踏上腳下世界的黃土地，強行去踏，似是而非，如果反著來呢？
如何反？
不再是自上而下，而是由下及上！
選擇一個真正的人！
培養他步步成長，最終讓他接替天道，在漫長的世事消磨中，他對這方世界有著最真切的感受，他接替天道之后，或許是另一番不一樣的景致。
基于這個宏偉的目標。
天道撒下了八十一顆天道青燈！
這青燈，形態各異，有的是燈形，有的是種子，有的是玉佩，有的是鑰匙，不設目標，讓天道青燈自由飄零，百萬年來，天道青燈從各個未知的世界，帶回了八十一個人，然而，因為種種原因，盡數中途殞落，也只有林蘇，揣著最后一顆天道青燈，在天道將崩的最后時限里，來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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