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立威
林蘇也不在意，從眾位族主中間穿過，直接到了最高處的主位之上。
八名侍女尾隨而入，手托茶盤、果盤，轉眼間又將最高的那個案臺鋪滿。
下方眾族主眼皮拼命地跳，與仙朝官員打交道不是一回兩回了，幾曾有過這種處境？
所有人拼老命討好仙朝監察使，但偏偏就是不鳥他們。
他們面前連茶水都沒有一壺。
而監察使大人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盛宴。
林蘇輕輕揮手，八名侍女后退，圍在林蘇身后，成了一只美麗的扇子。
林蘇托起酒杯：“各位族主，所為何來？”
左首第一位，一名衣服格外華麗的中年人微微一仰，開口：“本座聽聞，林大人剛剛滅了地族，三千萬地族兒郎，數千年的傳承一舉盡滅，實是驚世駭俗，本座甚想知道，這是為何？”
一句話切入主題。
林蘇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天地玄黃，玄族族主李繼先，是嗎？”
“是！”
“李族主所問，可是諸位族主共同之問？”
其余眾位族主同時點頭。
林蘇道：“滅地族，本使向陛下所提的建議，理由有兩點，其一，地族千年來橫行西河，魚肉百姓，顛覆仙朝法度，名為上古異族，實為一方惡族，不除之不足以平民憤！”
這話一出，所有異族族主心頭大浪翻。
橫行西河，魚肉百姓，顛覆仙朝法度。
可是地族一家？
其余眾家異族誰人不是如此？
你因為這一點而絕滅地族，矛頭是否直指所有異族？
這一指，三十四異族族主內心最敏感的那根弦齊齊撥動。
鶴排云內心更是十級臺風橫掃…
他是知道所有事情的。
他內心最害怕的是異族同氣連枝。
但他也接受林蘇在陛下面前的分析。
異族其實并非同氣連枝。
所以，基于這個大前提，你得分化，你得切割，你萬萬不可提及地族與其他異族的共同點，不能激發他們同仇敵愾之念。
所以，林蘇的第一個理由一出，他突然覺得這小子犯渾了。
因為這個理由，就是異族之眾最大的共同點。
你在逼異族聯合么？
然而，眾位異族族主已經陷入了思維怪圈，你越是表現得肆無忌憚，異族族主越是不敢輕易生事。
所以，這句話一出，異族族主全都沉默。
玄族族主旁邊的另一名身著黃衣的族主開口：“敢問其二！”
這就是上四族的第四族，黃族！
天族沒有到場。
地族已滅。
上四族的兩位族主就充當了本次異族族主聯盟的話事人。
林蘇道：“其二就是：地族充當內奸，勾引紫氣文朝入侵，真正觸犯仙朝底線！”
“竟有此事？”至少四名族主同時大驚。
林蘇目光抬起：“地族勾結外敵入侵，其實早有端倪，紫氣文朝三百萬大軍突然出現于暮陽山外，出現得無比突兀，千里之內的熄火臺無一點亮，當時，本使就已然懷疑有內奸接應，只是難以判定這方勢力來自哪座山頭。大敵當前，也無暇細究，直到本使親率十萬守城大軍，滅掉前來攻城的百萬紫氣文朝大軍，以及千萬戰獸，重新修復上古大陣之后，才有閑暇追一追破壞大陣的內奸！此為大陣毀滅的內部場景，各位族主不妨一觀！”
這段話，三重意思。
每一重都驚心動魄。
三百萬紫氣文朝大軍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于暮陽山外，這是第一重，林蘇產生懷疑，其實，誰又不懷疑？
外敵入侵，一來就是三百萬，還有數千萬戰獸，這么大的規模，怎么可能毫無征兆？
必是內奸接應，以最高妙的手法瞞天過海。
能有這種接應千萬級別大軍而讓熄火臺一無所知的勢力，本身就得是超級勢力，本身就得擁有超級手段。
這是懷疑的根據。
但是，這還不是眾位族主心驚肉跳的地方。
他們真正心驚肉跳的是，林蘇十萬守城軍，倉促應戰，在上古大陣被毀滅的前提下，硬生生擊潰敵方百萬入侵軍和上千萬的戰獸。
這就是他的兵法？
驚鴻初現就已經傳為神話的兵法？
兵法也是天道偉力的一種，與其他文道勾動天道的偉力沒有本質區別，但是，對于各大異族而言，敏感度無疑直接拉滿。
因為這才是仙朝對他們有最大威脅的地方。
他能憑兵法，以一敵十或者以一敵百，如果兵鋒所向是異族，卻又如何？
這是第二重意思，林蘇在立威！
還有第三重，屬于解密！
大陣因何被毀？
林蘇眉心一亮，大陣內部場景顯現。
其實大陣內部場景在各大族主面前顯現，也是極度敏感的事情，各大異族從來都不是善男信女，他們如果說對西河城還有一點點忌憚的話，大概也只有這座大陣。
所以，大陣在過去的時間里，面對異族是嚴格保密的。
而今日，林蘇當眾公開！
哪怕僅僅只是一幅內部場景，哪怕大陣的端倪理論上無法泄露，但，這也是破天荒第一回。
大陣一出，各大族主牢牢鎖定。
就只有一堆各類陣基，光芒流轉極其特異，顯示出大陣在運行之中。
突然，大陣崩潰！
沒有人進入，沒有法寶攻擊，大陣偏偏就崩了。
這一崩，隱族族主臉色陡然大變。
因為他內心突然有了極大的恐懼。
大陣內部看不到任何人進入的跡象，但攻擊明明存在，隱身人！
能夠在這種級數的大陣之中，隱身而入，破壞陣基，他能夠想到的，就只有隱族，而且該當是萬象級別以上。
這小子突然將這樣一重巨大的疑點擺在眾位族主面前，矛頭所向，莫非是他？
他的目光霍然抬起，接觸到一堆的眼神。
來自身邊的七名族主，甚至最上首的玄族族主也回頭了，盯著他。
我日！
林蘇的聲音響起：“隱族夜族主，是否有些心驚肉跳，嗅到了一種熟悉的滋味？”
這話一出，唰地一聲，其余所有族主的目光同時落在隱族族主身上。
隱族夜族主臉色猛然一沉：“林大人何意？”
林蘇輕輕搖頭：“夜族主莫要緊張，此人刻意形成誤導，本使想，其根本目的，就是借本使之口，借陛下之手，給你隱族制造些麻煩，從而達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真正破壞大陣之人，并非你隱族高手，使用的手段，也非隱術，而是土規則之力！”
夜族主心頭大跳：“土規則之力，何處體現？”
林蘇眉心一動，大陣崩滅之前的影象再度回流，一道光芒圈定一塊青石：“各位族主請注意，看看這塊青石崩滅的不同尋常！”
場景流動，大陣崩滅，這塊青石破空而起，用一種看似平常，但細看卻也存在疑點的方式砸入土中，砸出的空洞，似乎被一雙無形之手抹平。
場景消散，各位族主面面相覷。
他們縱然見多識廣，縱然經驗豐富得無與倫比，站位無比高端，但也只是在林蘇的提醒下，才關注到這一塊不同尋常的青石。
一經關注，就得出了完全不一樣的解讀。
這塊青石，就是破壞大陣的元兇。
它，從來就沒有隱身。
它一直在原地。
在眾人視線之中，然而，卻在眾人意識之外。
一塊青石打在視線盲區。
這就是土規則之力的另一種“隱身”。
隱族族主長身而起，眼神無比的復雜：“林大人慧眼如炬，本座佩服之至！”
作為前來找麻煩的族主，他成了第一個向林蘇致謝的人。
雖然他言語中依然沒有道謝。
但是，他的眼神，任何人都看得懂。
而且他們內心也全都雪亮。
地族一直在覬覦隱族的“迷津大澤”，圍繞大澤的歸屬，兩方打了好多場，矛盾早已白熱化，而地族在背叛東域仙朝之時，還不忘給隱族準備一頂大鍋。
如果不是林蘇慧眼，眾人大概都會被帶偏。
那樣，隱族就會有巨大的麻煩。
到了仙皇懷疑他，地族在旁邊一挑，隱族的麻煩將會大得無與倫比。
而林蘇識破了，在隱族視線之外，為隱族解決了這個大麻煩，作為族主，怎么能不感謝？
計千靈全程在喝茶，但她的心思卻也在電轉。
此刻，她是真的對林蘇心服口服，這小師弟，真是一言一行俱有深意，任何一件突發變數，都可以成為他棋盤上的棋子。
短短一段話，玄機無窮。
釋了疑，立了威，竟然還能策反！
片刻時間，就從異族團隊之中，策反了一人！
黃族黃族主眉頭緊鎖：“即便鎖定破壞大陣之人，使用的乃是土規則之力，也不足以確定，這就是地族所為吧，需要知道天道七法三百規，乃是各大宗門俱在參悟之法則、規則，土規則之力，可不是地族專用。”
“黃族主所言，有理！”林蘇道：“所以，本使就采用了第三招！率七萬精兵出西河，直接執行剿敵之策！昨夜，剿敵大戰啟動，敵方最后的兩百萬大軍被殺一百七十萬，四十萬殘余之敵強開地縫逃亡，本使并非不能將他們全部留下，但本使還是放了手，任由他們逃亡！各位族主，可知何意？”
這話一出，計千靈有握額頭的沖動。
七萬精兵出西河，斬敵一百七十萬，逼得對方剩余的四十萬大軍逃亡。
這是何等震撼人心的戰績？
這是何等的立威？
然而，比較神奇的是，林蘇說這段話，卻沒有絲毫炫耀的意思。
他的重點不在這里，他的重點是：本可以全殲，但他偏偏放水，問一問各位族主，是不是知道這里面的智謀點何處閃光？
這個b裝的，雖然這個世上沒有凡爾賽這種說法，但類似的感覺還是有的。
隱族族主回答：“林大人這是要以這四十萬殘兵為引，找出后面真正的根腳。”
林蘇笑了：“夜族主果然精明！本使正是要以他們為引，看看他們在何處落腳，又是何人接應！這是本使以法器尾隨敗兵跟蹤，拍到的影像，諸位請看！”
又一段影像呈現。
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四十萬殘兵，個個驚魂不定，穿過黑暗的地底深淵，出現在一片神奇區域。
這區域，所有族主全都熟悉之至，正是地族的總部。
而且前來跟這群殘兵接應的人，他們也全都熟悉，地族的主要當家人。
地族引敵入侵，鐵證如山。
隱族族主拍案而起：“果然如此！如此惡族，完全無底線，該滅！”
這是來自異族團隊之中，第一次發出的最堅定支持。
瞬間，異族團隊有點亂了。
他們身為族主，雖然不便于私下將自己的底牌亮給他人。
但是，大的共識還是有的。
那就是：異族是一個團隊，決不能在仙朝面前分化。
可是，現在公理公義在對方手中。
地族引敵入侵鐵證如山。
誰能反對？
隱族族主第一個跳將出來堅定支持，更是在他們內部撕成了一道裂縫。
隱族可也不是小族，它的分量僅次于上四族。
他手下可也有好幾個小種族依附于他。
坐在隱族族主對面的一名族主突然開口：“縱然地族有勾敵入侵之嫌，但仙朝事先不與我等異族吐露半分口風，直接以如此決絕的手段予以滅族，是否太過霸道了些？”
“刃族主所言甚是！”旁邊一名族主道：“西河三十六異族同氣連枝，淵源深厚，縱然內部有微瑕，亦有自我凈化之措施，仙朝與我各大異族通氣，共同商議如何處置，方為正道。”
“正是！”又一名族主道：“仙朝貿然下手處決三十六異族中的一支，而不與各族通氣，這是沒將三十六異族放在眼中！”
“仙朝與異族之協議，仙朝先行背離！”火族族主長身而起：“既然仙朝不守協議，我等三十五族還需守此協議否？”
“仙朝和平協議，奠定西河和平之局，協議一毀，法度全無，本座建議，三十五族，就此脫離和平協議！”木族族主聲音一出，宛若古樹回音。
鶴排云臉色變了。
這就是他最害怕的情況。
地族叛朝之事鐵證如山，被滅本無異議，但是，這些族主著眼點可不在這里，他們著眼點在流程上。
仙朝與異族是有和平協議的。
和平協議規定得很明確，西河大局，仙朝與各大異族商量著辦。
任何一方都不能輕啟事端，不能針對任何一個異族出手。
一旦違反了這一條，就等于撕毀了和平協議。
那就是將所有異族逼向了仙朝的對立面。
事態要失控了。
鶴排云長身而起，但是，林蘇先站了起來，手輕輕一伸，搭在鶴排云的肩頭，他的目光移向下方：“眾位族主，稍安！本使有三句話相贈！”
眾位族主亂成一團的局面，暫時安靜。
林蘇道：“第一句話！滅地族，不可能提前與各族通氣，知道為何嗎？因為本使無法確定，在座的各位族主之中，有無與地族同等立場之人，戰時規則，絕密軍情不可提前泄露，是故，本使只能先斬后奏！這是三歲孩童就該知道的常識，本使不再解釋第二遍。第二句話，請各位務必聽清！”
如果沒有他最后的一句話，單憑前面一句話，就足以激起各大族主內心的怒火，片刻間沖翻這座西廂房，但有了這一句，各位族主的注意力一齊帶偏。
第二句話如此重要？
你且道來！
林蘇緩緩道：“各大族主似乎達成了共識，撕毀和平協議！甚好！本使也正有此念，知道為何嗎？”
全場鴉雀無聲。
鶴排云嘴巴大張…
林蘇道：“和平協議，本質上是和平！然而，這和平大概也只是你們各大異族的和平！西河城三億子民，何曾見過和平？每日在異族的肆虐之下呻吟痛哭，還得隨時承受內奸勾結外敵而帶來的滅城之危，他們的和平體現在何處？所以，各位如果確定，就此撕毀和平協議，本使立刻就上書陛下，全力推進，力爭和平協議今日就廢除！”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林蘇和鶴排云讓大家冷靜點，他們一定不會冷靜。
但是，林蘇偏偏跟眾位族主達成共識，你們想撕毀和平協議，其實本使更想！那么好吧，撕了！
你們確定下來，我這邊立馬啟動，搞不好到了月亮升起的時候，和平協議就會撕毀！
那樣，人族與異族全面開戰的號角也就吹響了。
我有這么決絕，你們呢？
沒有人敢就如此重大的問題真正表態，沒有人敢承受如此嚴重的后果…
林蘇目光掃過眾位族主的臉：“如果各位不打算此時此刻就撕毀和平協議達成共識的話，還有第三句話，各位也不妨認真聽上一聽！”
“林大人請講！”隱族族主第二次配合，撕開窒息般的寂靜。
林蘇道：“陛下言，西河足夠大，容納得下二十七族！但是，西河城其實也很小，相比較東域仙朝億萬里江山，千億子民，區區西河城只不過是一只茶壺！”
他手中的茶壺托起，茶壺里的水直接燒開，嘩嘩作響。
林蘇道：“茶壺里不管如何加熱，終究只是茶壺里面的風暴，等到這股風暴沖破茶壺蓋的時候，其實還有一種處置方式！比如說，這樣！”
他一巴掌拍在這只茶壺上。
水花四濺。
茶壺化為碎屑，茶水濕了地板，也只是一塊不足三尺見方的地板而已。
眾位族主心頭同時卷起萬丈波瀾。
林蘇手托茶壺，說了那個比喻。
翻手之間，一掌擊碎茶壺。
傳遞的信號何其強硬？
縱然你三十五族聯合，在東域仙朝手中，只不過就是這只茶壺。
想聯合，來呀！
這就是林蘇的回答！
強硬得無以復加！
真正肆無忌憚！
憑他一個小小監察使，敢如此？
除非，仙朝大局已然發生根本變化。
除非仙朝已經有了巨大至極的底牌。
如果在往日，各大異族族主扎堆，只要討論到與仙朝的關系，恐怕每個族主都是信心爆棚，但今日，他們的信心，在更強硬的林蘇面前，悄然消散。
因為林蘇以十萬精兵絕殺了三百萬入侵軍。
因為林蘇剛剛以無人能懂的方式，滅了上四族中的地族。
窺一葉而知秋，仙朝底蘊突然之間，連升了八級臺階…
“今日，還缺了一個重量級的勢力，天族未至！議題到這里已然無法繼續。”林蘇道：“明日，本使有事要辦，今夜就不陪你們了，三日之后，各位族主，不妨邀請天族族主來此一敘，本使還有第四句話送給你們！”
他的目光一轉，投向計千靈。
計千靈站起：“送客！”
三十四位族主面面相覷，同時破空。
林蘇手執茶杯，相送。
他盯著的那個方位，是一位很囂張的族主，翼族！
翼族族主在夜空之中，一雙羽翼幾乎覆蓋了全城。
嗡地一聲輕響，夜熒燈點亮。
這是談話的姿態。
但是，林蘇大衍一步穿空而起，落在衙門之前，手一推，他昨夜的書房門大開，門反手關上，桌上出現了一堆陣法晶柱。
鶴排云死揪胡子，嘴唇輕輕顫抖：“他又拿出了陣法晶石，曾幻仙給了他五百多根。”
計千靈花容失色：“又來啊？”
“老朽有個不太好的預感，明日，恐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這小子…哦，林大人行事一向都這么肆無忌憚嗎？”
“別問我，我…我覺得我跟他一點都不熟。”計千靈撫額。
旁邊一個聲音傳來：“這小郎君，本座倒是越看越喜歡。”
計千靈嚇了一大跳：“師姑，你…你越看越喜歡？”
“是啊，長得如此好看，還一肚皮的肆無忌憚，簡直是本座縱橫天下，從未遇到過的類型，本座跟我家閨女好好聊聊…”
身形一晃，消失。
計千靈心頭大跳，跟你家閨女聊聊？
還好還好，我就怕你親自上！
這一夜，林蘇關于密室，一夜不曾出來。
這一夜，天下真正是風起云涌，無數人無眠。
三十五異族，集體無眠！
隱族之中，族主與頂級長老連夜商議，商議得無始無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