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東北,就是交易市場,哪怕是夜間,也是燈火通明。
離城西北,卻是黑暗一片,只有幾棟莊園還亮著燈火,這夜晚還能亮燈的,基本都是當地豪強,在朝不保夕的生存環境下,老百姓是不配擁有夜生活的,能有夜生活的,全都是豪強。
其中,就有楊家。
楊家在離府可謂源遠流長,所做的營生也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當年進過雁蕩山,獵過異獸,當過將軍上過戰場,積累了幾代財富后,落地為紳,采取各種策略培養子弟,漸成一大豪族,何為豪族?有人有產業有地盤。
他的人體現在何處?楊家京城有人!誰?吏部四品御史楊天都就是當代楊家家主的親兄弟!
他的產業是啥?人魚產業,他收納八方豪強,廣捕人魚,每年進賬百萬兩。
他的地盤也是非同小可,離府西北數萬畝土地,全是他家的,他家的莊園,占地達千畝開外。
離府知府下達禁捕令,直接動了他家產業,所以,楊家跳得最高,跟其他三個鄉紳聯合,向京城上書,在吏部那個楊御史的推動下,向監察司施壓,才有了林蘇的入西州。
當然,他一邊向上面反映情況,另一邊也并沒有停下捕人魚的行動。
只不過,在禁捕令之下,他做得隱蔽了些,不敢明目張膽地干,這幾年來,任知府不下百次跟他們交涉,每次都是陽奉陰違,到后來,這些人也漸漸失去了耐心,跟知府有些當面鑼對面鼓的架勢。
呼地一聲,任太炎和林蘇同時落在楊府門外,巨大的鐵門,上書兩個鑄金大字:楊府。
門口兩只巨大的銅獅,迷離星光下,如同擇人而食。
任知府手伸出,抓住上面兩只吊環,輕輕一撞,院子里陡然風聲起,呼呼呼…
最少十人從各個角落飛出,落在門邊,不出意外的話,都是武極高層。
院門慢慢拉開,一個粗豪的漢子抱胸站在門里,他身邊,全是江湖人,此人,正是楊府二老爺楊天拓,在大老爺楊天禮輕易不出屋的時候,他,就是人魚產業實際執行人。
“知府大人深夜前來,倒是奇事,不知所為何來?”楊天拓面對知府,連頭都沒低。
任太炎臉色陰沉如水:“本府今日前來,只為一事!你們今日是否在市場捕捉一條人魚?”
楊天拓濃眉緊鎖:“沒有啊!你們有沒有干?”他的目光掃過四周。
沒有!
沒有!
所有人全都搖頭,但眼中分明有戲謔之色,而且他們眼中的戲謔,還懶得去掩飾。
任太炎心頭火起:“有人親眼看見你們捕捉了一條人魚,還敢狡辯?”
“任大人,請問是何人親眼看見?”
旁邊一名江湖人淡淡道:“是啊,知府大人總不能憑空栽贓,說說是何人親眼看見吧,本人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瞎了眼。”
任太炎臉色陡然一沉:“怎么?你們打算打擊報復?”
“豈敢!豈敢!”楊天拓道:“大人愛民如子,楊家豈敢在大人治下干此違法之事?只不過,一些有眼無珠之輩,忽生眼疾也是有的,就比如說三個月前的幾個商戶,污蔑楊家,上蒼不容,不也突發夜火,燒得尸骨無存么?”
旁邊幾人全都笑了:“是啊,這就叫作惡自有天收。”
任太炎肺都快氣炸,三個月前,幾個人舉報楊家捕人魚,當天晚上就被人全家盡殺,他自然知道這是楊家干的,但他沒有證據,根本不能拿楊家怎么辦,現在他們居然敢拿這件事情刺激他,這是不折不扣的挑釁。
旁邊的林蘇突然開口了:“大人,有人舉報楊家捕人魚,而楊家不承認,其實倒也容易,咱們進去現場搜查不就行了?”
此話一出,楊天拓直接翻臉:“你敢!”
林蘇笑了:“任大人,你敢么?”
任太炎冷冷道:“本官查案,何處不可進?進!”
一步踏出,楊天拓手猛地一揮,嗆地一聲,十余把長刀長劍出鞘…
任太炎心頭大跳,來硬的嗎?這莊園里可有大量的窺人級高手,真翻臉的話,他們兩人恐怕是控制不住場面。
林蘇冷冷道:“大蒼國法,以武犯禁,廢其修為!任大人,放手施為!”
任太炎深深看他一眼。
手一起,官印橫空,金光籠罩前面的十余人…
“破!”
一聲大喝,面前十多人丹田氣海全廢!
“大膽!”莊園之中一聲怒吼,劍光猛地沖天而起,官印的金光硬生生破開。
窺人!
窺人級別的高手,知府官印也不能一舉拿下。
哧,又是七條黑影升空,任太炎臉色大變,他的官印金光瞬間分割得支離破碎。
“膽敢夜闖楊家,濫用私刑,殺了這個狗官!”
“殺了他,再向知州說明原委!”屋內一個沉穩的聲音道。
“殺…”
殺氣縱橫天地,任太炎全身大震…
就在此時,林蘇手猛然一起,一張金紙升上天空…
“怒發沖冠憑欄處…”
金紙一出,青光漫地,一輪血月高高升起,莫大的文道偉力覆蓋天地間,知府官印陡然金光大盛…
“戰青詩!”為首的一名窺人級高手一聲大呼,充滿驚恐…
“不…”
“住手,有話好好說…”后面一人沖天而起,緊急叫停。
“破!”林蘇冷冷一聲大喝!
血月一震,分成千百輪小月亮,鉆入全莊各處。
轟轟轟…
八名窺人高手齊聲慘叫,從天空墜落…
房前屋后,無數慘呼…
剛剛從屋中飛起的楊家老大,楊天禮也是一聲慘叫,從天空一頭栽下,功力修為達到窺人級,稱霸離府數十年的楊天禮功力全廢。
幾乎只在一剎那間,數百名家丁,數百名來自各地的修行人、武道高手,修為盡數清零!
任太炎看著天空到處都在下的餃子,看著屋頂倒下的人,看著流竄的一輪輪血月,也是目瞪口呆。
他想過強硬,他想過最極致的強硬,但還是沒有想到林蘇會強硬到如此程度。
一出手直接就是絕招,殺招,沒有價錢講,沒有道理講,先將所有人武力清零!
不分窺人、武極還是武宗,也不管你來自哪個山頭,哪個門派,統統無差別清理!
這樣的事情,他想都沒想過,但林蘇,直接就干了。
楊天禮落在草叢中,摔得半死,目光抬起,眼睛都充血了:“任太炎,你敢下殺手…”
任太炎一步來到他的面前,看著面前這個仰面看他的人,任太炎心中還是有些快感的,楊天禮,往日何等囂張,今天也只能躺著說話。
“任太炎,你敢來這一手,算你有種!”楊天禮道:“我必派人進京,面見二弟,我決不信皇天厚土,朗朗乾坤,由你一個小小知府胡作非為!”
任太炎臉色沉重無比:“本官今夜為查案而來,你家兄弟先糾集一批江湖人,以武犯禁,本官廢其修為,也是國法所允,你三弟縱然是朝中高官,也不能一手遮天!”
“那就走著瞧!”楊天禮慢慢起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全莊,耳畔猶有叫聲哭聲不絕于耳,特別是那些江湖人,一身修為是他們全部的生命線,擁有修為時,橫行千里,失去修為,心態全變…
“那就拭目以待!”任太炎道:“本官說過,今日是為查案而來,將你們抓捕的人魚全都交出來!”
“哈哈哈哈…”楊天禮縱聲狂笑:“你不妨滿莊搜查,如果沒有發現楊家抓捕人魚之罪證,本人還得告你一個污蔑之罪,到頭來,你任太炎下了天牢,你家那個小妾,呵呵,或許也會成為千萬人胯下之玩物吧…”
任太炎雙眼俱赤,楊家抓捕人魚,自有其隱蔽之法,這隱蔽之法,除莊中少數高層之外,無人能知,如果楊天禮咬緊牙關不開口,就無法找到他的罪證,找不到罪證,今夜所有的行動,都失去法理支撐,到時候,他興許真的會下獄,而他的愛妾余姬,還真的難逃楊家毒手。
林蘇突然開口了:“知府大人,眼前有一事,不知該提不該提。”
任太炎目光移過來,全是問號…
林蘇道:“楊家想問題好像有點樂觀,還想著告狀,全然沒意識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楊家到了明日,會不會滿門盡滅,血流成河。”
任太炎心頭狂跳,什么意思?
楊天禮瞳孔猛然收縮:“你…你想殺人滅口?你…”
林蘇搖頭:“怎么可能?楊老爺過慮了!我與任知府都是官場中人,焉能干此惡事?只不過,楊家往日仇人甚多,只是顧慮楊家武力,而不敢對楊家報復,今日楊家武力清零,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如有仇人連夜上門…后果不堪設想啊。”
任太炎眼珠鼓起,捕捉著林蘇的眼神,慢慢點頭:“倒也是!那…怎么辦?”
“其實想開些倒也沒什么。”林蘇道:“西州原本就亂得很,動不動就發生個滿門被殺的事,見得多了也就釋然了,如果楊家滿門被滅,大人沒什么大罪吧?”
任太炎道:“大概會被罰奉半年。”
“大人還真是流年不利啊,出來辦個差還搭進去半年奉䘵,你看這事兒辦的…”
“其實也沒什么,我不怎么花錢…”
“那就好,那就好…”林蘇道:“大人,既然楊家不愿意配合,咱們在這里呆著也是無益,回吧!”
“好…”
楊天禮突然一聲大呼:“且慢,兩位大人,且慢…”
兩人慢慢回頭,眼中也有一股戲謔之色:“楊老爺,還有事?”
楊天禮長長吐口氣:“如果…如果大人拿到想要的東西,能否…能否保我一定老小性命?”
三人一路進莊園。
莊園兩側,全是江湖人,看到林蘇等人過來,全都兩眼赤紅,想跳起拼命卻又不敢,唯有放聲痛罵,任太炎視而不見,林蘇卻在一個粗壯漢子面前停下了,那個漢子吼道:“小子,老子是天泉山莊的,你給我記住…”
林蘇手一抬,哧地一聲,漢子雙手雙腳俱斷!
所有人全都大驚…
林蘇目光轉向任太炎:“報知府大人,此人修有異術,丹田雖廢武力未失,妄圖再次以武犯禁,屬下遵照國法,解除了他的武力。”
任太炎點頭:“不錯,繼續保持警戒。”
“奉令!”
所有人鴉雀無聲,再沒有任何人敢說半句話。
事實證明,當話語權完全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時候,最好別去挑釁。
進入后院,里面的人悄然回避,房間里女人的叫聲戛然而止…
院中有一水池,水池旁邊,楊天禮將掛在墻上的風燈輕輕轉了三圈,喀地一聲,池水翻滾,一只巨大的鐵籠子浮出水面,里面有三十多條人魚…
無聲無息中,林蘇身邊多了一個老頭,也不知道是從哪里鉆出來的。
正是人魚族長老。
池中的人魚齊聲大叫:“春長老!”個個驚喜無比,她們被人抓住,結局幾乎已經注定,但如今,族中長老出現,她們有救了…
長老手一揮,一股水流卷過去,化成利刃,切斷鋼籠,三十條人魚同時上岸,出現在長老身邊,同時下拜。
林蘇注意到了,人魚從水中游過的時候,是有魚尾的,而且姿勢靈活,但上了岸,魚尾化人腿,她們也一個個變得嬌怯,似乎氣力盡失。
長老的目光從她們臉上掠過,臉色大變:“不在這里!”
什么?林蘇和任太炎同時一驚,盈盈公主不在?
“說!你們今日午間抓到了那條人魚,在何處?”春長老盯著楊天禮,眼中仿佛有刀光劍影無數…
楊天禮早已心頭打鼓,人魚族還跟著他們,現在山莊已經完全失去武力,滿莊性命真的懸于人手,唯有招…
今日午間的確在市場那邊,抓到了一條碧發人魚,這人魚被江南商會的人當場看上,已經買走了。
任太炎大驚…
林蘇出去轉了一圈,問了幾個江湖人,得到了一致的結論。
那個碧發人魚,被江南商會買走,價格很高,一千兩銀子。
楊家之外,小河之側,任太炎、林蘇、春長老并排而立,三十人魚站在后面草叢邊,夜風吹來,她們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