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激活

　　當這把傳統MK23手槍的第一顆子彈映射在方辰的眼睛中時，似乎時間靜止了。

　　他在這一剎那，腦中閃現了許多畫面——

　　在演習戰火中大笑的女孩，擋在自己身前的戰友，家里那張滿是油漬的折疊小圓桌…甚至，他似乎還看到了自己并未看到過的景象，例如父親拼盡一切時間研發新架構的樣子，鄒仁懷抱孩子的樣子，還有父母骨灰被撒入這條河流的景象…

　　他甚至，感覺自己聞到了趙欣言煮咖啡的香氣。

　　然后，在這靜止時間的盡頭，他看到了在轉瞬之間就已沖到沈偲云身邊的周荏。

　　方辰覺得似有一股電流從頭部傳遍全身，視網膜閃過一片詭異的白光。他的感官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被刷新”的感覺，身體輕得好像能飄浮在空氣中。

　　這是…死亡的感覺嗎？怎么，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是不是因為這次的歸處，是懸崖下的那條河？

　　沈偲云和周荏，都在盯著方辰的胸前——他并沒有中彈，更沒有死…子彈再一次被抓在了手里，就在距離他胸前還有一拳的位置。

　　但這次抓住子彈的，并不是周荏，而是方辰！！

　　這次，隱蔽在附近的周荏雖然立即就沖出來卸下了沈偲云手中的槍，但由于后者開槍的動作超出了計算范圍，他沒能攔截射出的子彈。

　　方辰怔怔地看向自己手掌中的子彈，和掌紋中摩擦產生的血痕，然后又抬起頭看著周荏和沈偲云復雜的表情。

　　他想起，就在剛才槍響的第一聲，他一側身就避過了子彈，然后又立刻抓住了第二枚子彈。

　　“為什么…”他不知自己是在問誰，但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方辰的手指深深插入自己的頭發。哪怕他已經猜到了答案，但他還在不停地問。

　　周荏走到方辰身前，既想安撫對方的情緒，又想警告沈偲云。

　　此時，沈偲云看著方辰，突然嘴角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似乎是自己的某種猜想得到了驗證。

　　“沒想到，今天能有兩項收獲。”他自言自語地說，“值了，值了。”

　　他沒有說出是哪兩項收獲，也再沒有機會說出——他突然間不知從哪里抽出了一把小刀，一步沖向前，猛地向方辰刺去！

　　這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

　　就在這兩秒鐘的時間內，周荏抓住了沈偲云持刀的手臂肘部用力一掰，清脆的“咔啪”關節錯位聲想起后，周荏帶動這把刀直接劃過了沈偲云的喉嚨。

　　鮮血從沈偲云的頸部和口中涌出，噴濺在周荏的衣服上。很快，他便向地上重重倒下，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周荏，并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沒一會兒，他就閉上了雙眼。

　　當方辰腦中的嗡嗡聲散去后，他才聽見周荏身體內部不停地發出系統報錯的聲音——

　　“Deny、Deny，Transgressive behavior（否決，超規行為）”

　　“Deny， Deny， Wrong PnC（錯誤規控）”

　　“Danger，Danger（危險，危險）”……

　　IR架構的研發團隊為了盡早能創造出進階機器人，他們按照最傳統的簡單方式，為013設置了三個域——思想域、動作域，計算域。現在，這三個域全都在瘋狂報錯，尖銳得就像要開啟自毀模式。

　　在此起彼伏的“Deny”聲中，方辰撲到沈偲云身邊跪下，壓住他的傷口，然后滿臉驚恐地看向周荏。

　　“救他啊！！”他看著還呆呆站在原地的周荏，聲嘶力竭地喊：“把他給老子救活！！！不能讓他死！”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周荏只是緩緩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殺人，沈偲云遲早有一天會得逞，但他沒想到是以如此低級的方式就能輕易實現——

　　他當時正由于沒能替方辰擋下子彈而感到后怕和自責，也因此出于100%戒備的狀態。于是，在小刀刺向方辰的那一刻，他做出了超規的過激反應。

　　沈偲云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周荏正式打破了三定律。

　　AI和人類的宿命，被這樣一把簡陋的小刀劃出了一個歷史性的缺口！

　　周荏此刻的計算似乎已經停滯，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又看著徒勞試圖搶救沈偲云的方辰。

　　但是馬上，方辰又想到了什么，他對著周荏大喊：“離線！！快離線！！！”

　　然而，已經晚了。

　　周荏眼中的光突然暗去，他就像一個被抽走靈魂的軀體，表情木然地重重倒在了地上，壓得干枯的落葉發出似是驚嘆的聲音。

　　顯然，研究院的人已經得知“三定律”被打破，遠程鎖死了他的系統，強制其關停。

　　銷毀他的人，應該馬上就會到。

　　此時，數十名“蟻穴”的人從山里冒了出來，他們在山坡上形成一個扇面狀，將方辰他們包圍起來。

　　他們似乎早已預料到了自己首領死亡的結果，并不驚訝或者憤怒。

　　但是，這些人并未靠近方辰。似乎是出于畏懼，他們只是保持著距離，試探性地喊話。

　　“方辰警官，”其中一人說道，“你需要和我們走，013也是。”

　　“然后呢？”

　　“請幫我們驗證沈老師的猜測。”

　　“你們要驗證他的猜測，就要把我們的腦袋剖開，仔細研究是吧？”

　　“我們不會的。”

　　“你知道現在沒有人能騙我。”

　　“沈老師的命不屬于他自己，你們的也一樣。”

　　“你們不可能帶走我，還有013。”

　　對方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解釋都很蒼白。于是他向上揮了一下手，突然有上百架無人機立刻從四面八方的植被中起飛，并向著方辰沖了過來。

　　但是，方辰剛一看向它們，它們又馬上紛紛墜落，似乎突然失去了動力。

　　方辰眼中，有了一種異樣的光亮。他看了一眼仍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周荏，確認了是自己居然也擁有了干擾智能設備的能力，哪怕是離線設備！

　　“這…不可能，我們的設備是離線的！”有人喊了起來。

　　“如果帶不走，那就在這兒剖開他！”一些人舉起了槍。他們知道，軍方和警方的人馬上就要抵達，他們必須速戰速決。

　　在槍響的一剎那，方辰已經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穿過墜落的無人機，穿過槍林彈雨，來到一個個射擊者的面前。

　　他徒手對抗著數十名手持武器的人，如旋風般席卷著戰場，同時還能完美避開所有子彈。

　　只見他利索地拆卸了無數人槍托中的彈夾，然后飛速穿梭于植被之間，在大家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就擊碎了他們的下巴、腕骨，肩胛，或者肋骨。

　　此時，一架軍用電動直升機正在接近。

　　一個平靜的AI女聲，從直升機上做著廣播：

　　“國科研究院奉命，回收IR013機器人，請所有人立即將雙手放置腦后，否則將進入聲波壓制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