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可笑

　　Lucas知道，即便還未靠近A45，她也能感知到自己的血壓有多高，心跳有多快，情緒有多憤怒！

　　他快步沖向已經回到室內的A45，一邊走一邊預期著對方向他道歉、解釋，甚至求饒。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張神態自若的臉。

　　Lucas一邊用揚起手臂指著這張臉，一邊爆著臟話高聲指責。可是，當他接近A45時，后者突然抬起手，用一根手指觸碰到了Lucas的額頭。

　　這一瞬間，Lucas靜止在原地。因為通過腦機交互，他看到了A45模擬還原的一段場景——一段自己如何死亡的影像。

　　在這段影像中，A45假設他當時提起武器沖了出來，他無法像高階機器人那樣，在失重環境中很好地把握平衡或者局部加壓，更別提這個廢礦場留下的老舊武器了，它在這種環境下的殺傷力幾乎可忽略不計。

　　在這樣的推測中，局勢可想而知——Lucas會成為很好的人質，迫使A45退讓。在匪徒們如愿撤離之前，一把一點也不智能的、細長的刀會刺入他的后心。

　　當影像從腦中退出之后，他發現A45正在握著他的手腕檢測脈搏。

　　這時，他就像一個剛剛做完噩夢的孩子，在虛實之間聽到了輕聲安慰。

　　“真有這么俗套的故事嗎？”方辰喝了一口咖啡壓住雞皮疙瘩，“然后Lucas對機器人產生了情感？？”

　　說這句話的同時，他想起當初周荏在告知他的家人經歷后，也曾經這樣為他測量脈搏。

　　當時，他明顯感覺到了周荏的手指上，與人類相仿的溫度——這種平添成本的功能，顯得那么柔軟而又多余。

　　“機器人的同理心和慰藉功能設置，本就越過了一條紅線。不過這倒也還不至于讓Lucas動心。后邊的故事過于長了，發生了很多細枝末節。不過關鍵的事件，應該就是在一次外出過程中，他們遭遇了兇猛的月塵暴，Lucas再次被A45救了命，才產生的所謂的情感吧…具體細節我也不太清楚，而且我看你應該也不想再聽了。”

　　“好吧。我大致已經了解了，Lucas就是你，A45就是009是吧？太好懂了。”

　　“我可沒這么說，你最好也別這樣想。如果非得對號入座，將無法離開我家。”趙欣言看了一眼他家的交互界面，示意自己對于家中的安防系統有最高權限。

　　“我猜之后…A45因為一場不及預期的手術，被銷毀了吧？”喝了幾口咖啡的方辰，正感到神清氣爽，得意于自己洞悉一切。

　　“不，她的銷毀原因是…間接殺了人。”趙欣言看著方辰，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如果我告訴你，她間接殺的那個人，過往在職務上一直壓制Lucas，才在手術臺上被截肢，并因此而自殺呢？對于A45來說，推測出這樣的的結局易如反掌。”

　　方辰此刻沒了之前的興奮感，不過心跳更快了：“多少年沒喝咖啡了。”他說著，用微微抖動的手指放下杯子。

　　“以現在的醫療手段和輔助技術來說，少一兩條腿，又算得上什么呢？絲毫不會降低生活質量吧？而且還會得到更多社會福利。”

　　“是的，但是，A45可以通過對方的腦機，讓他干預抑郁癥的治療波關停。”

　　“他有抑郁癥？…”

　　“是的，一旦治療停止，便會復發。”

　　“這也太容易被發現了吧？雖然也能結合上手術失敗的幌子。但機器人每次使用任何能力，都是有記錄的。”

　　“所以，她明明知道會被發現，也冒險做了。”

　　方辰沉默了一會兒，消化著這從未聽說過的案例。

　　“所以說…不僅人類會對機器人產生感覺，反之亦然？”他說道。

　　“當時看來，的確如此。但可笑的是，A45如果能夠重生，也不會選擇重拾Lucas的數據，也不會再記起他。機器人就是機器人，是冷血的工具，是殘酷的軀殼，可偏偏它們擁有那么強大的能力，這不是很可怕么？”

　　一切似乎已經明了。

　　“應該是從此開始，Lucas便仇視機器人了吧？”方辰開始接受這種敘事套路了。

　　“他只是想消除一種巨大隱患。在他看來，AI不是風險，但物理世界的仿人智能體，很有可能是。”

　　方辰站了起來。在這一瞬間，他隱約感到了這座房屋AI系統的敵意——各類交互界面都泛出一條紅邊。

　　但其實方辰不管是反對還是爭辯，都沒有意義。因為一切看起來，都只是一種主觀感受，沒有所謂的對與錯。

　　在世界上，客觀公正的似乎只有冷冰冰的AI系統。一旦該系統有了人類的情感，確實意味著極大的麻煩。

　　“如此看來，如果說之前Lucas是因為個人感情幫沈偲云復活A45，那么之后，他也是因為個人感情幫助沈偲云消滅仿人機器人。”

　　方辰想到了趙欣言一直以來對周荏的拳打腳踢，以及嘲笑他將機器人當作人來看待。

　　“無可奉告。”趙欣言笑了一下，“怎么從你嘴里說出來，這件事就這么幼稚可笑呢？”

　　“人類本就是幼稚可笑的，我也一樣。”

　　趙欣言一邊將用過的咖啡器具放入智能洗刷柜，一邊說：“我沒說過A45被復活，這只是你自己妄加揣測。以上的對話就只是個故事，你要對誰的號都與我無關。在中控平臺的這段時間，我的工作也并無過錯，監督期馬上就要結束了。”

　　不過，他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過于極端了，居然要停止一切現代AI系統，這種瘋狂的組織，誰會支持呢？”

　　方辰知道，這是指蟻穴與趙欣言的本意產生了分歧，于是后者不再提供支持。這可能也是趙欣言家里使用如此高端AI安防系統的原因。

　　“你講這樣的故事，不危險嗎？”方辰還是又問了一句。

　　趙欣言用手勢打開了家門，示意送客：“如果你將這次的對話呈交上去，我也就只是講了個故事而已。和上次的調查結果并不會有區別。更何況，我的AI系統推斷你并不會上交此次記錄，因為沒有意義。就連周荏都會計算出，我不存在任何威脅。”

　　方辰苦笑了一下，他看不懂這個時代看似嚴謹，實則混亂的價值觀和規則。他胡亂抓了抓頭發，一股煩悶的情緒無從宣泄。

　　然而就在方辰即將走出門時，趙欣言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詭異地端詳起方辰的手掌的紋路，手腕的靜脈，詭異地說道：“或許，你才像是那個最完美的機器人。”

　　方辰用力抽回手，一臉茫然：“以前我倒沒發現，你是個瘋子。”

　　“把機器人當成人看的你，才是瘋了。”趙欣言說完，關上了門。

　　“你剛剛為什么和他講那個故事？”屋內的AI系統問。

　　“你也測算過，他不會呈交此次對話內容的。”

　　“你是怕他過于相信機器人吧？”

　　“只怕是徒勞…”趙欣言說，“他太容易相信人，也太容易被情感影響了…或許比Lucas更甚。”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方辰折返回來，在門口通過通話系統對他喊道：

　　“你知道嗎？你的咖啡！酸得要死，口感又差，別浪費這錢了！！”

　　然后，他在臉色驟變的趙欣言追出來還擊之前，一溜煙跑回了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