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隱瞞

　　方辰駕駛著經過周荏改裝的那輛藍色跑車，飛馳在空曠的道路上。

　　他的手松開了方向盤，車輛隨即響起一聲悅耳的提示音，就像是溶洞頂上滑落的水滴。

　　這樣的提示音意味著，自動駕駛系統已經自動接管——為防方辰再遇到上次那樣的危機，周荏為他設計了主動接管程序。

　　方辰已經許久沒有長時間用過自動駕駛，但是他現在感覺很累，想在這樣的座艙里睡一覺。

　　他向后靠去，車輛結合生理監測設備，知道他已經困了，自動地調低了座椅靠背。

　　方辰側過臉看著朝陽——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金色的陽光就像是亞特蘭蒂斯傳出的旋律一般優美。

　　方辰想好好欣賞這久違的朝陽，可車卻不讓他如意——玻璃自動調暗顏色，為主人掩蓋住了刺眼的陽光。

　　方辰無奈地笑了一下：“你管得真寬。”

　　“對不起。”車內AI系統甚至能明白這句話指的是什么，再次讓玻璃變得透明。

　　方辰感受著這一系列細節，心想，這就是父親那一代期盼的理想國吧…慢慢的，他闔上了眼睛。

　　在夢里，父親和周荏坐在家里對話，自己卻還是個孩童。

　　孩童告訴父親眼前這人不是人類，父親卻大笑起來：“他剛剛為我號脈呢，還給我開了藥方，你告訴我他不是人類？”

　　“那是他通過指尖的傳感器，傳輸給大模型規劃出的行為啊！這難道很稀奇嗎？”

　　“瞎說，你這孩子就是異想天開！我就是研究這個的，是你懂還是我懂啊？”

　　“他無所不能！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孩童的心態一下子奔涌而出，方辰開始急于證實自己。

　　此時，他發現自己手里，赫然握著一把刀。

　　于是在短暫的遲疑后，他握著刀，慢慢向周荏走去：“那好，我證明給你看，他是機器人，他不會受傷，也不會死的！”

　　舉起刀的那只細小手腕，被周荏握住——雖然這股力量無法掙脫，但方辰卻感覺對方的力度非常輕柔。

　　“對不起，小朋友，我不能讓你這么做。因為其實我不僅會受傷，也會死。”周荏笑著說。

　　方辰的眼淚幾乎都要出來了：“放手…放手！我要證明，你不會死，也不怕死！你是個沒有情緒的機器人！”

　　“我怕呀，只是沒人能看得到這種恐懼。”周荏還是一副對著小孩子講故事的表情：“就比如，實際上你爸爸也害怕失去你，你也看不出來吧？”

　　這時，周荏的手突然一松，方辰的尖刀刺入了他的手臂。鮮紅的血液涌出，方辰看到這滿眼的通紅，驚訝得幾乎無法呼吸。

　　………

　　在清晨申請外出之前，方辰還在和周荏進行對話。

　　“你們已經在這個世界‘呼吸’過了，便無法再回到海里…”方辰坐在周荏面前，燈光投射下來的陰影讓他的臉龐顯得無比凝重。

　　“不是‘我們’，是她。”周荏糾正道，“我清晰記得自己在這幅軀殼中被激活前的狀態，我確信自己對此并不會感到恐懼，原本我也不會有任何情緒。”

　　方辰沒有說話，但他清楚記得，在他們面臨危機時，周荏一度皺起眉頭的嚴肅表情。

　　“對她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消亡’，而是‘續存’——保留下來意識，飄蕩在無邊際的云中。”

　　“這種描述在你看來，不可怕嗎？”

　　“這確實是在我的數據中無法求證的一個題目，但我并不會覺得可怕，這里我要再次重申，機器人本身無法產生恐懼感。”

　　“那你為什么要刪除你們的交互數據？你不知道這會害死你嗎？”

　　“因為，IR009給我發送了20000多PB的數據，全部與人類利用AI進行的負面行為、現象或者犯罪有關，其中還有許多他們面對機器人的暴行。她試圖將數據強行注入我的線上模型。而且在沈偲云對她升級后，我無法通過協議拒收這些數據，于是就在收到后將整段交互記錄直接刪除。”

　　“她想為你‘洗腦’，拉你入伙？”

　　“蟻穴想讓我加入，是的。直到他親眼見到我之后，他才意識到，我要么是他的大麻煩，要么就是‘金鑰匙’。”

　　“他們如此直接的拉攏，太冒險了吧，畢竟你連接著警用系統。”

　　她只用17秒就能完成這些，而且她也已經推測出了，我會刪除這些數據。”

　　從周荏的房間走出來后，方辰將這段對話錄音轉給了孫暢。

　　“沈偲云買通了研究院的人，得到了已被銷毀的009，并將其修復。她是第一臺在銷毀后還能被修復的機器人，這段經歷的數據一旦被加以利用，傳播給其他機器人，后果不堪設想…所以周荏將這些數據即時銷毀。”

　　“嗯。”孫暢背對著方辰，沉默了許久。他向腦機傳輸著一種信號，那是模擬吸煙的信號，刺激著大腦的獎賞回路。

　　“你怎么還抽上煙了。”方辰問。

　　“…我有什么辦法呢？”孫暢低聲說道，但他似乎不是指“抽煙”的行為：“這是我們拼盡生命的成果。”

　　方辰知道，周荏已經觸及了高壓線，但孫暢不甘心。只是方辰沒想到，一直把“銷毀”掛在嘴邊的人，此刻卻只能選擇去相信一個借口。

　　“如果周荏死了，我可能此生再也不會投入任何機器人項目了。”孫暢抓著頭發，慢慢走向睡眠艙。

　　這是方辰第一次聽他將009稱呼為“周荏”，也第一次將銷毀說成死亡。

　　或許，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孫暢顯露出了自己最深處的脆弱。

　　至此，方辰知道，孫暢會將這次數據記錄遺失的事件，冒險隱瞞下來。

　　在結束這幾段對話后，天還沒亮。方辰在系統視窗上提交了外出申請——不需要上級人員審批，AI即時給出了通過回復。

　　從夢中醒來時，車已經抵達目的地。智能座艙系統沒有吵醒方辰，而是為他調節好艙內環境，并將座椅完全放平。同時，由于檢測到方辰在夢中血壓升高，系統播放著適合緩解情緒的白噪音。

　　方辰從夢中醒來，是因為趙欣言敲了敲他的車窗——這里是后者的家。方辰來到這里，是因為根據009所描述的信息，趙欣言就是當年沈偲云買通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