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謊言
方辰發白的嘴唇微微抖動，斜臥的身體坐直了一些。對于這突然打開的消息渠道，他似乎有點兒緊張。
周荏觀察到了他的這種緊張，他用溫和的聲音說道：“我可以先告訴你的是，并沒有什么負面消息。你的父母都挺了過來，越過你的遭遇，繼續他們的生活——他們繼續在學校任教，培養人才，并在學術上創造成就。方教授在88歲時死于腦溢血，賴教授于97歲高齡死于正常的身體機能衰退，他們都沒有經歷漫長的疾病痛苦。他們沒有保留數據意識，骨灰灑在了兩棵樹下。”
方辰低頭不語，他捏著手中的馬克杯，想象著家人老去的樣子，想到自己位于在校園教工樓的家，那個西曬的小陽臺上，父親用電腦閱讀論文，母親為花草松土的樣子。
那時，他經常在父母臥室的桌子上寫作業，旁邊的那張床，或許就是父母彌留的地方。在最后的時刻，他們的身邊，可能有其他家人，也或許有學生同事，不至于獨自離去。
方辰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他不知道的是，周荏為他編造了一個謊言——實際上，方辰的母親自他腦死亡后便臥病在床，病痛雖不致命，人卻無意求生。
就在為方辰錄制那個“AI盒子”之后兩個月，也就是方辰腦死亡半年后，她便撒手人寰。
而方辰的父親，在此之后，搬了家，并且終日全身心投入工作，在五年后的一個凌晨，他猝死在辦公室。
周荏被賦予的最新算法中，他對人類的情緒、精神狀態以及精神承受力已經有了足夠的體察能力，并且能依據這些參數調整對話策略。
此時，方辰又看向了自己在盒子中的女友。
周荏正要開口，卻被方辰制止了，他擺出一個“中止”的手勢，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
“她叫鄒仁。”方辰說道，“我還沒能帶她回家見見父母…其實我也不想帶，因為人人都暗示說，她外表未過及格線，性格也不夠溫柔，不會是世俗意義上的討喜兒媳。”
“我不這樣認為。”
“為什么？你又不了解她。”
“因為她是鄒仁。”周荏笑了。
方辰也笑了起來，他側著頭，手指埋入頭發，一顆眼淚順著鼻尖滴入水杯。
“我準備好了。“他說，“告訴我吧，告訴我真實的狀況。”
“鄒仁少校，第一裝甲師教官，31歲時結婚，33歲生子。在一次執行軍事任務過程中，其所在的防空導彈發射車成為空襲關鍵目標，致其犧牲，歿年46歲。”
方辰轉過臉去，身體略微顫抖——他在笑，但這也并不妨礙他的眼眶中蓄滿淚水。
周荏觀察著他的表情和舉動，他無法總結這是一種什么情緒。但他能看出一種釋然。
方辰拿過那個有著鄒仁映像的盒子，說：“雖然比我的死法要更加轟烈，但還是有點兒遜的。”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呢？”盒子中的女友回復道，也露出了笑容。
“很高興聽到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也很抱歉我沒能帶給你這些。”
“我的一生很幸福，于是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在我能接受這一切之后，或許我能替你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為了你們能記得為我錄制這樣一個盒子。”
“很抱歉在你受傷狀態下告訴你這些信息，”周荏說道。
“不，謝謝你。”這次方辰說出“謝謝”，就自然得多。
這時，智能門禁響了：“趙欣言警官來訪”
“讓他進來。”方辰調整了一下情緒。
趙欣言走進來，兩手空空，插在兜里。
“你是來宣布處罰通知的嗎？”
“我都不知道我該來宣布什么了…”趙欣言說，“這件事情還在調查中，目前唯一可宣布的就是降低你對IR013的校正權限，以及暫停你的工作，但基本上是對于你身體和人權的考慮。”
“這個時代如此寬容？我已經打草驚蛇了，應屬于嚴重違紀，解除職務也不為過吧。”
“你打草驚蛇的同時，也獲取了更多信息，例如現場出席的地球賓客們，IR013已經記錄了他們的人臉信息，對于沈偲云及其組織，我們也有了更精準的畫像。最關鍵的是，我們知道了IR009的著落。”
“什么？？”方辰喊起來，然后便捂住隱痛的胸口，“你們一直不知道IR009在哪？”
“所有IR架構機器人，信息均為高度機密。兩個月前，IR009被不知名系統侵入，導致離線，然后便不知所蹤。它比IR013早下線5個月，當時用于動作自然態實驗，并沒有像013掌握那么多的信息和模型數據。”
“為什么這些我都完全沒有知情？到底一共有多少IR機器人？？它們現在都在哪里？用于什么？”
“和編號一樣，13臺啊，只不過，除了009和你的013，其余均已銷毀。”
方辰沉默著，他看了看周荏，后者只是平靜地點了一下頭，作為確認。
“啊你先放心，IR的迭代很明顯，到了013這里，已經基本可以算作我們認為合格的樣本，所以才會允許他接入警察系統，甚至讓他執行任務…之前被銷毀的那些機器人，要么就是太笨，要么就是行為超出正常清理解釋范疇；再加上IR高度類人的屬性非常敏感，我們害怕會有第二臺像009那樣被人利用的IR，就將其他實驗品統統銷毀了。”
趙欣言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IR013已經可以被稱作IHR了，這是下一代新架構的名稱，H for Human…013會是這個平臺的‘導師’。話說，他真是越來越像你了，我真怕他以后教壞其他的機器人。”說罷，他笑了起來。
“當我沒有他的最高權限后，誰會有？任務是不是已經可以終止了？”
“啊你別多想，暫時而已，你還可以校正，只不過警務系統會進行一次AI審核，進行倫理判斷。估計過一陣子，調查結束后，估計你還是會有最高權限。”
“那么，你今天過來，是調查的一部分嗎？”
“哈哈，我只有一個問題。”
“什么？”
“13秒聲波壓制。”趙欣言坐下，翹起腿慢慢問道：“誰授的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