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工具
雖然大致的方案已經有了，但還要等待假身份的證明，以及用假身份申請的月球簽證。
這在萬物聯網的今天，造假不是件容易的事。方辰為此，找到了一個有前科的造假程序員，不僅答應對他未來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還搭進自己一個季度的工資。
這些事都是背著周荏做的，因為方辰怕他還不能理解什么叫“非正常手段”，從而按程序舉報自己。
為了不讓警方中控實時查看到周荏的行蹤，方辰還特地和造假程序員買了一個定位信號干擾器。
“你就不能強化一下自己的防御系統嗎？機器人就不能有一點兒‘隱私’嗎？”方辰曾經罵罵咧咧地抱怨。
“我沒有權限，我必須保證警方系統的隨時接入，他們才有最高權限。”
“真沒用！有你在，我也得一塊兒被監視。”
每當這時，周荏的表情會產生微妙的變化。有那么幾次，方辰甚至都覺得周荏學會了翻白眼兒。
在等待簽證期間，M市又零零散散發生了幾起機器人傷人未遂事件，魔方將這些事件均推測為與沈偲云的不知名組織相關，但并未推測出該組織位于月球的可能性，而是劃出了幾片在多個城市內的區域。
盡管區域很大，方辰和趙欣言還是利用機器人和路側傳感器進行排查了，只查到幾個參與過游行和暴動的極端分子。但由于組織過于嚴謹，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證據，因此無法隨意進行訊問。
“他們的算法和入侵方式，越來越合理了…他們正在快速迭代。”周荏說道。
“他們會推翻三定律嗎？目的是什么呢？毀滅人類？”
“不盡然，他們自己也是人類。”
在又一出現場偵查案件后，方辰和周荏站在案發地的大廈天臺上，看著遠處無數的全息投影廣告和信息視窗，還有天上的月亮。
今天方辰救下的一名受害人，出于感謝，堅持送給他半包煙，方辰拿了三支。此時，他點燃一支煙，看著煙霧被各種光線染成浮夸的顏色。
“或許他們只是想證明什么吧。但是這個沈偲云，太偏執了，也很幼稚。”
“21世紀的人類，似乎都比較偏執。他們中有很多人，有信仰，有理想，將責任列為本能的一部分。這群人的價值觀，并不像你所說的自私。”
“那你覺得我自私嗎？”
“不，我認為你為了偵破案件，愿意付出所有。”
“可我恰恰很自私，我在利用你，完成我自己的游戲。人類大多復雜，從表面無法琢磨。”
周荏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只是個工具，你利用‘工具’偵查案件，我看不出自私之處。”
方辰苦笑一下，扔掉煙頭，不再說話。
之后的某一天，在執勤時間開始時，方辰推開房門發現，周荏開來了一輛嶄新的警用藍色跑車——而且是手動駕駛過來的。
“……”他一時語塞，因為他好像還從未和周荏說過謝謝。
“這是哪兒來的？現在不是已經不再使用這種警車了嗎？”
“我修復的。”
“什么？廢鐵還能修復？”
“我的數據泛化性和垂直學習能力都優于上一代機器人，學習這種古老的技術也很容易。”
“包括‘開車’這種古老的方式？”
“同樣簡單。可以說，我的肢體協調度比人類更強。”
“你哪兒來的修車工具？”
“我本身就是工具，油漆和線束等零件是找磁懸浮乘用車的生產線機器人借的，有一些是從報廢場上找的。”
“找機器人…借？…還是直接控制拿的？”
“這種是不是你所說的，‘非正常手段’。？”
方辰沒有說話。一個應當絕對嚴格遵照規程辦事的機器人，只因為捕捉到了他每次乘坐磁懸浮警車的失落和焦躁神情，就通過“非正常手段”，為他重塑了一輛車。
自從在這個世界醒來，方辰沒有為任何高科技所展示的炫酷功能而驚訝，也沒有覺得任何功能與他相關，反而會愈發感到被孤立在一個脆弱的夢境之中。
而如今，他為了眼前這個機器人的舉動感到驚訝。
他看著周荏手扶方向盤的樣子，突然想起了自己身著軍裝駕駛裝甲車的女友——交往3周年時，她曾開著一輛N手的老式福特野馬跑車送給自己。
“這上邊沒有你不喜歡的大屏幕和各種各樣的軟件，而且我還把它噴涂成了你最喜歡的藍色。”她扶著方向盤說。
當時的方辰，欣喜若狂，幾乎想要對女友跪下求婚。可如今，他卻對周荏說不出一聲“謝謝”。
他是個機器人，他是個機器人，他是個機器人…！
方辰想起趙欣言曾說過的話，他的態度又冷了下來，甚至有一點兒氣惱——他對周荏的“違規操作”感到了恐懼。
他怕自己無法再接受后者會被銷毀的可能性。
他突然吼道：“把車給我扔了！！廢鐵就是廢鐵，你再怎么修它，都是廢鐵！”
“可是，它比從前更加堅固，性能也更強了，我把它的性能參數和軟硬件都升級了…”
“誰讓你這么做了？！多余！”方辰也沒想到自己能吼得這么大聲。
“這是…憤怒嗎？”周荏用他那平和的聲音問道。
“這種音量，還讓你體會不到憤怒嗎？”
“可是…我不明白。”
方辰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他看著周荏疑惑的臉，心中又感到些許不忍。
他降低音量說：“有時候，人類就是很難明白，所有人都不被理解，偶爾可能連自己都不理解自己。”
“我沒有覺得人類如此難以分析。”
“我之前說過了，數據不是一切。”
“的確，人腦的神經網絡過于復雜。”
此時的方辰，走到車前，對周荏伸出手，板著臉說道：“謝謝。”
“不客氣。”周荏報以自然的微笑，沒有了以往的刻意。“根據我的數據模型推導，這才是你應有的反應。”
“我說的謝謝，是指去月球的計劃，謝謝你的協助。”
“這件事還沒有發生，你還無法確認我能否提供協助。”
“但你目前默許這一計劃的推進，并已經做出了一通前往的承諾，這就很難得了。”
“對于人類來說，‘承諾’比‘執行’更重要嗎？”
“應該說，還是執行更重要。”
“那你在我只有承諾的時候就這樣握手言謝，等到之后如果我協助你執行了，你還應如何表達呢？”
“那我也會給你一個承諾。”
“什么？”
“我將承諾，絕不會讓你被回收銷毀。”
周荏愣了一下，然后又露出微笑：“謝謝，但是我不需要這樣的承諾。”
“你還是不介意被銷毀？”
“是的，而且我為人類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無償的，不需要任何回報，包括承諾。”
“校正！！！”方辰突然喊道，幾乎連周荏都會嚇一跳。
“校正模式開啟。”
“人類的行為中充斥著大量功利性的目的，你若想讓自己高度類人，就要理解人類的自私。”
“駁回，該條校正有可能導致觸犯三定律。”
“不許駁回，反饋！”
“我只能駁回。”
“TMD！”方辰突然一下子拽住了周荏的衣領，拉到自己面前，讓他一字一句地聽清楚自己的指令：“我有校正IR013的最高權限，給老子反饋！”
周荏的雙眼與方辰的雙眼相對，然后閃了一下——“已反饋。”
方辰松開對方的衣領，平復了一下情緒。
“…自私是不對和消極的嗎？”周荏問。
“對于這個時代來說，自私是一種美德，在我那個年代，不一定，大家也不愿承認自己的自私。”
“在我的數據中，母親對待孩子，總是無私的。”
“呵呵。”方辰說，“或許吧，但我的父母似乎不是這樣…你記住，要找到自私和無私的邊界，才能讓你更好地判斷案件。”
其實，方辰何嘗不知道，他那個年代的人類，一旦擁有熱愛、信念和強烈的同理心，很多人也會不計得失，無私付出。但他要教的，只能是周荏還做不到，也不能體會的事。
之后，方辰轉過身，小聲嘟囔了一句，“and save your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