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空白
“說不定，等你的校正任務結束，他就要下線銷毀了。”
方辰睜大眼睛，愣在原地。
“什么？”
“趙警官是說，我在完成深度學習目標后，或許會被回收。”與方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周荏泰然自若的神情。
“在訓練完成后，難道不是應當委以重任嗎？”方辰根本沒搭理周荏。
“我也只是猜的啦，也不一定啊。因為他這種初代IR，是需要被謹慎對待的實驗品，到時他們如果結果不如預期，或者超乎預期，都需要毀掉啦。”趙欣言邊掏耳朵邊說。
“那訓練的意義呢？”
“豐富大模型啊，另外要測試一下機器人到底能達到怎樣的類人極限。”
“老子才不會陪他們做這種無用功！”方辰喊道：“孫暢！通訊！”
“接通中”耳麥中傳來忙音。
“方辰警督，你今天受苦了。”孫暢說。
“周荏在訓練之后要被銷毀？？你們玩兒我呢嗎？”
“哦，你都給他起名字了。”
“回答我！”
“你別聽趙欣言瞎說，編故事他最拿手。”孫暢擦了擦智能眼鏡“IR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在深度學習后，他們會具備類人的泛化能力，甚至可以應用在治安之外的任何領域。”
方辰扭頭看了看趙欣言，后者聳了聳肩：“我都說了，是我瞎猜的。”
“姓趙的有大病。”方辰說，“我不想再進行訓練，申請終止任務。”
“駁回。”孫暢說，“至于駁回原因，相信這位‘周先生’已經告訴你了。”
“可是”
“除了他告訴你的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嗎。”
“什么？”
孫暢停頓了一會兒，說道：“剛才那種情形，依照現今的人類警員價值觀，絕大多數人會拋下機器人，獨自逃離，更別說為了對方承受聲波壓制了。但是你作為21世紀的人，你具有保護重要公有資產的本能。”
“剛才那種情況是被逼的啊，而且他為暴動嫌犯創造動機，又阻止我鳴槍，才會這樣吧！”
“不管怎樣，結果就是如此。”
“但他是顆定時炸彈！”
“別讓我逼你立正啊，好了，我有個VR會議要開。”
方辰欲言又止，通訊終止。
扭頭一看，趙欣言已經踩著代步器走了：“下次出任務，記得要帶上防御設備喲！“他遠遠擺手喊道。
周荏走到方辰身邊，問“方辰警官，你很介意我被銷毀的可能性嗎？”
“如果最終是這種結果，何必耗精力訓練。”
“就算被銷毀，我的數據和訓練成果，也可以應用在無數領域的機器人身上。”
方辰坐在車頭，顯得很累。
“可是，你不光只有軟件和數據可用。”
“你是指我的硬件價值？”
方辰搖了搖頭：“你的仿真皮膚、毛發，自然擬態的表情、動作、等等等等，意義何在呢？”
“或許只是一場實驗。”
方辰搖搖頭，用疲憊的聲音說，“校正…”
“校正模式開啟”
方辰猶豫了許久，看著周荏在校正模式下的雙眼。說：
“人類的生命、物理軀體，與思想應是一體共存的。”
“我不理解，這與我的基本屬性和認知不匹配，沒有反饋價值。”
方辰嘆口氣，然后提了個問題——
“那如果我死了，你會有什么感覺？”
周荏沉默了。
大概10秒后，他說，“我失去了深度學習人類導師，或將重置為無任務、無目標、無數據更新的待機階段，感覺是…空白。”
此時已是傍晚，方辰坐在紅藍交替的警燈光線下，他的眼睛逐漸難以聚焦，變得模糊。
他想到了自己在特戰學院的女友，如今被困在一個盒子里，身體已經“銷毀”，思維被拙劣地儲存了一部分。
在最初看到這個盒子時，方辰沒有悲傷，沒有感動，他所感受到的，正是“空白”。
他不知道在自己腦死亡冬眠的期間，她是如何度過悲傷，如何重新振作，如何再組家庭，如何終老的。還是說，她其實如自己所愿，死在了最愛的作戰車中？
他第一次接過這個盒子時，顯得不知所措，因為他感覺，昨天她還是個鮮活的人。
“方辰警官。”
周荏用一種平緩的聲音呼喚方辰，這種聲音令方辰聯想到，在清澈溪流底部的黑色鵝卵石。
“檢測到你現在有情緒波動，你還好嗎？”
“我沒事。”方辰慶幸直到現在腦機接口都沒實現普及，不然連自己在想什么周荏都會知道了。
“你還有需要反饋的嗎？”
“有”
“請說”
“對待人渣，即便是上級，也無需絕對服從。”
“已反饋，但我還無法定義‘人渣’。”
“以后你還會遇見許多人渣，供你更新數據。”
回到家后，方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今天又很累吧？”
“嗯。”
“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有了個新搭檔。”
“還有誰能受得了你啊？”
“這回是我受不了他了。”
“那你可以向上級匯報，要求換搭檔嗎？”
方辰翻過身，伸手摸了摸女友在盒子上的臉頰。
“你今天怎么樣？”
“老樣子，訓練，試駕新的裝甲車，現在車上的軟件越來越多了，需要學習適應。”
“那這一段時間呢？這個世紀呢？”
“21世紀？”盒子里的女孩兒若有所思，她沒儲存相應的數據。“很快樂。希望你在你的時代也能幸福。”
“我不屬于這個時代。”
“很抱歉聽到你這么說。”拙劣的生成式AI，開始引用模板話術：“但希望你能盡快適應，培養生活興趣，找到新的社交圈和家人。”
方辰沉默了，他回想起今天，在授權壓制后，周荏帶著驚訝的表情，喊了他“方辰”，而非“方辰警官。”
或許，他已經擁有人類的情緒和主觀思維了，但平時還在演繹出一副AI機器人該有的樣子，來掩飾自己的本性？
方辰猜測著，逐漸睡著了。
“你想休息了吧？那就睡吧，晚安。”盒子里的女人輕聲說著。
第二天的執勤時間，周荏準時出現在門口。門外監視系統因為已被周荏錄入身份信息，所以說道：“歡迎周荏警司，請稍候。”
方辰已經換好了警服，直接走出門外：“走吧。”
“目前還沒有新任務，要去哪里？”
“巡邏吧。”
“現在已經不需要巡邏了，街上的所有智能傳感器都已連線，而且有無數巡邏機器人。”
“不然呢？就在家待著嗎？你怎么訓練？”
“日常生活倒也可以是學習的一部分。”
“在我家嗎？放棄吧！你不別扭嗎？”
“原來這種情緒就是‘別扭’，場景數據已更新。”周荏笑著說。
“我這種21世紀的人類，總得做點兒什么，才會覺得自己有價值。”
“理解。”
他們坐進警車，方辰照例升起方向盤，但這次使用了導航系統。
在開出一段時間后，方辰突然想起，今天門口監視系統說的是“周荏警司。”
“他們已經給你編制了嗎？”
“是的，比見習只高一級，三級警司。”
“這么快？”
“這樣才能有更多的執法權限，才能更好地服務人類。”
“yue”
如果是在從前，方辰必定會覺得一個機器人正式編制，一定是上級瘋了。但自從他聽了趙欣言關于“銷毀”的猜測，反而覺得這荒唐的編制能讓自己松口氣，起碼算是一重保險。
“我感覺你今天說話比昨天更自然了。”方辰說。
“是嗎？謝謝，我確實學得很快。”
“嗯，確實現代人也不怎么謙虛了。”
就在這時，趙欣言突然接入通話：“方辰，你們去哪兒？”
“日常巡邏。”
“有人在跟蹤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