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宗身為盤踞此地多年的龐然巨物,本就如土皇帝一般,更何況這位云河宗主乃是開宗便一直存在至今的強悍修士。
地位之崇高不言而喻。
但也正因如此,但凡是經歷過那十萬年混亂殺劫的修士,還能幸免于難的,大部分都曾受過紫髯白龍的恩惠。
“無需寒暄,救人要緊。”
云河宗主輕輕揮袖,止住了紫蘭仙子俯身的動作,反而拱手行了個同輩禮節。
東龍宮的朋友,在自己管轄的水陸出了事,而云河宗竟對其一無所知,這已經足夠丟人了。
云端上的一眾修士,看著這位名震洪澤的紫蘭仙子,在被那仙姿絕色所吸引的同時,一個個的也是面露羞愧之色。
甚至連紅楓谷這般自家的附庸勢力,都得靠著紫蘭仙子一個外人搭救。
說出去簡直讓人笑話。
“前輩,我這位道友已經自己回來了。”
紫蘭仙子無奈一笑,溫聲打消了眾人的焦慮。
聞言,云河宗主略微一怔:“來信中不是說有接近合道境的大妖。”
紫蘭仙子側眸看向沈儀,陷入沉默。
對方不肯說,她哪里會知道是什么情況,那頭大妖的實力乃是自己親身體驗過的,不會有假,哪怕是岳天策這般天資卓絕,血脈濃厚的北洪大族晚輩,也絕不可能毫發無損的回來。
隨著仙子的目光,云端上密密麻麻的身影也是全都朝著那墨衫青年看去。
在看清對方如此年輕后,這些長老和親傳的臉色皆是微變。
“你信嗎?”
駱長春低聲向身旁人問了一句。
身為云河宗道子,他的實力在年輕修士中不說頂尖,但也絕對是一流,但從堪比合道境大妖手中逃命這種事情,他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緊跟著,他卻是收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回應。
“我…信。”
駱長春錯愕扭頭看去,只見林悠神情異樣的盯著下方那個墨衫青年。
“沒什么。”
林悠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趕忙又搖搖頭,掠過了這個話題。
在來之前,她本來是有些煩悶的。
畢竟花了這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說動云河宗前往南洪支援七子,卻沒成想,突然又冒出來個東龍宮。
和這尊東洪的龐然大物相比,南洪七子的面子明顯要小了許多。
但現在她的想法卻變了。
看著下方那張熟悉的俊秀臉龐,還有平靜的神情…除了自家的南陽宗主還能是誰!
合著東龍宮的朋友是沈宗主。
她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沈宗主首次離開南洪,是怎么跟東洪之主扯上關系的。
“無論如何,回來了總是好事。”
云河宗主搖搖頭,敢在外面闖蕩的修士,誰還沒點保命的本事。
說罷,他臉色認真了一些:“不過仙子之前在信中提到了萬妖殿,恰巧我前些日子截到了一封傳信,追根尋源,乃是從南洪發來的,不知兩者間有沒有什么關系。”
云河宗主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將其展開,送到了紫蘭仙子手中。
只見信中僅有兩個字。
“速來。”
字跡的后面則是一個晦澀的圖紋,閃爍著瑩瑩光芒。
紫蘭仙子蹙眉看了片刻,卻仍舊沒有半點思緒。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儀終于探出了手掌:“能給我瞧瞧嗎?”
“沈道友還懂這個?”紫蘭愣了一下,將信函遞了過去,片刻后有些好奇道:“這是何意?”
“不太明白。”沈儀眸光微冷,神情如常,將信件放回對方手中,隨即點頭客氣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徑直轉身,化作紫白長虹消失在天際。
紫蘭仙子臉色微滯,終于是沒忍住跺了跺腳,差點被氣笑了:“這怪人,口中一句實話沒有,好像誰要害他似的。”
“走了正好,反正我是信不過他。”岳天策挑了挑眉尖。
云端上,林悠神情忽然凝重了許多。
從南洪來的信件,再加上沈宗主這干脆利落離開的模樣,難道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就在這時,駱長春略帶結巴的話語卻是打斷了她的思緒:“你有沒有覺得…”
“什么?”林悠側眸看去。
駱長春咽了咽干燥的喉嚨,他本來只是因為林姑娘一直盯著那年輕人看,有些吃味兒,故此才多給了對方幾分關注。
然而就在沈儀轉身的剎那,他卻從其眼眸中的冷色,和那頎長背影中看出了濃郁的熟悉感。
“剛剛那人,有些像咱們在龍妃壽宴上看見的那位?”
林悠怔怔盯著天際,雖那種不帶身份標識的墨衫隨處可見,但同樣實力高強,且身無旁物的…好像就不太多了。
特別是上次那人出手的時機,恰巧就是自己與那皓月霜虎對峙上的時候。
難不成沈宗主一直暗中護著自己等人?
“若真是那人,那我也信他能從合道境大妖手里逃命了。”駱長春苦笑連連,畢竟不是誰都有底氣那么囂張的。
兩人交談間,云河宗主已經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紫蘭仙子:“說起南洪,老夫還有一事相求。”
“前輩但說無妨。”紫蘭仙子收起了那封信件,準備等事情結束后遞給姑姑看看。
“我想請東龍宮為南洪之事講和,以我枯活了這些年的經驗來看,南龍宮絕不是為了泄一時之氣,祁家老大也肯定不是單純想要幫幫柯家,這兩家一定謀劃著什么。”
云河宗主嘆口氣:“亂象將起之勢,我宗想要獨善其身,如癡人說夢,但僅憑云河宗的援助,根本影響不了什么,依老夫之見,還得是東龍宮出面調停,方可將這勢頭給壓下去。”
紫蘭仙子沉吟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稍后我就給家里傳信,勞煩前輩替我給七子帶句話,莫要沖動,稍安勿躁,東龍宮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
“仙子放心,那六位前輩都不是惹事的性格。”云河宗主笑了笑。
“那就好,正巧我也有事要去南洪一趟,到時候去找柯家談談,至于此地,就請前輩先照看著,我姑姑很快就會派人過來,到底和那萬妖殿有沒有關系,一查便知。”
說罷,紫蘭略帶歉意的看向岳天策:“麻煩你了,咱們走吧。”
“跟我還客氣什么,我兄長雖然因為那事情合道無望,但合道之下,即便是歷屆道兵錄排第一的,包括曾經的薛顏在內,哪個敢多看他一眼,況且又是在南洪這種小地方,出不了事的。”
岳天策看上去反倒不是很著急,他巴不得能借著這次出來的機會和紫蘭多相處一會兒。
兩人祭出法寶,齊齊騰空而去。
云河宗主目送兩人離去,有了東龍宮的承諾,至少能保證這事情不會真鬧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漫無邊際的云海中。
沈儀腳踏烏光飛劍,神情間看不出喜怒,直直的朝著南洪的方向掠去。
在那封信出現的瞬間,識海中的熊祿就已經有了反應。
這信正是祁家老大的密函,至于上方那個晦澀的圖紋,實則是一張地圖,用來通知它們到了南洪后該到何處匯聚。
沈儀原本還想著趁其不備,將祁老大精心準備的這些大妖盡數化作鎮石。
沒成想它們先鉆進了南洪。
這里面可是有著兩尊極大概率堪比合道境的兇妖,讓它們悄無聲息的混進南洪…說難聽點,或許動不了七宗,但若是找上了似寶花宗這等存在,絕對能讓她們損失慘重。
況且,相較于兩頭妖魔本身,這事情背后所代表的意義才更讓人心憂。
既然開始召集人馬,那說明兩座龍宮已經準備好動手了。
沈儀雖沒有將希望放到那位玉山龍妃身上,奈何時間太短了,即便已經有了準備,但看上去仍舊是遠遠不夠的樣子。
說是有三尊合道境鎮石,但全部加在一起,都未必敵得過一個安廷風。
龍宮坐擁如此多的天材地寶,又有著得天獨厚的生存環境,那些堪比合道境的龍妖,難道實力會低于安廷風嗎?
而且直到現在為止,除了鎮石以外,自己完全插手不了那等層次的斗法。
“呼。”
沈儀閉上眼眸,只差最后一劫就能開始嘗試合道。
希望時間還來得及吧。
他重新睜開眼眸,漆黑瞳孔中多了些許煞氣。
日夜輪轉,墨衫身影化作流光,毫無停歇的掠向南邊,直到跨過了洶涌汪洋中一條無形的線,那熟悉的氣息頓時涌遍全身。
沈儀跟隨著熊祿的指引,很快便是落至了一處偏僻洞窟。
他喚出三尊合道鎮石,身形迅速沒入黑暗當中。
頃刻后,沈儀神情冷淡的掃向空蕩蕩的洞窟,悄然攥緊五指。
哪怕日夜兼程,還是來晚了一步。
這不僅代表著自己跟丟了那兩尊大妖,還意味著熊祿的事情暴露了一半,大概率不會再收到祁家老大的密函,甚至有被追殺的風險。
“我主…”
熊祿小心翼翼的看過去,雖然它的修為遠超面前的青年,但對方僅需一個念頭就能掐死自己。
顯然,是因為它們幾個忙著去威脅那些附庸勢力,心思壓根不在南洪,才讓這信件被云河宗提前截走。
念及此處,熊祿趕忙找補道::“以前祁家老大也讓我等記下過不少南洪之地,避免我等迷路,那兩頭孽畜,應該就藏身于這些地方。”
“去找。”
沈儀吐出一口氣來,除了熊祿以外,又把柯十三也放了出去,僅留安憶護在身旁。
“謹遵我主法旨!”柯十三倏然拱手,隨即帶著那頭憨蠢熊羆快步離開了洞窟。
待到兩者離開,沈儀這才轉身走出洞府。
他并非托大之輩,哪怕這次去西洪有了極大的提升,但真正涉及到南龍宮和七子間的殺伐,還得靠另外的六位宗主撐著。
必須盡快把關于祁大的消息送回去才行。
沈儀再次喚出烏光飛劍,帶著安憶剛剛掠出數百里,身形便是微微一滯。
他略微垂眸,從扳指中取出了一枚銀鈴。
在離開南陽寶地之后,沈儀壓根就沒想過,他居然會在外面收到捉妖人留下的氣息。
很快,空中的那道氣息便是鉆入了銀鈴當中,化作了一道熟悉且脆生的嗓音,嗓音里蘊含著些許哭腔。
“沈大哥,你在哪里,宗里出事了!”
安憶倏然抬起頭,錯愕的看向面前的青年,她跟了對方那么久,哪怕在萬象閣宗主吞吃生靈的時候,她都沒有在對方臉上看到過如此純粹的漠然。
下一刻,漆黑流光倏然橫跨長空,朝著那氣息指引的方向而去!
不多時。
一艘清月寶船之上,正在掌船的柳倩云忽然打了個寒戰,隨即駭然朝著身后看去。
沒等她反應過來,船上已經是多出一襲搖曳的墨衫。
沈儀看著呆坐在船上的白衫姑娘,迅速掃視了一遍,這才平靜側身看去:“你帶她出來的?”
不知為何,在那雙黑眸注視下,柳倩云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她…她…”
沒等她說完,那白衫姑娘突然抱住了沈儀的小腿,強忍著哭腔道:“是我求倩云姐姐帶我出來的,他們都找不到你,我想…我想能不能在外面多留些氣息,或許你能看見。”
沈儀吐出一口氣來,伸手攥住林白薇的衣領,將其扯了起來,認真注視著那雙泛紅的眼眸,淡淡道:“沒經過我允許,再敢出來,腿打折。”
說罷,他將其重新放回位置上,眉尖微蹙:“說事。”
沈儀還真是想不出來,如今有五位宗主坐鎮七宗,哪怕真打起來了,也不可能先讓毫無底蘊的南陽宗上去送死,李清風和玄慶前輩又不是傻子,關個門總是會的。
林白薇雖然年輕,但也不是什么都沒經歷過的小女孩。
她很快便調整好了情緒,言簡意賅道:“清風前輩跟我說,南陽宗所有外出辦差的執事,包括聶君前輩和靈兮前輩在內,全都被人擄走,又派人傳信宗內,讓玄慶前輩前去換人,不得知會其余盟宗…”
“他去了?”
“去了。”
聽著林白薇的回應,沈儀眼皮跳了跳。
“清風前輩說,究竟要不要通知盟宗,需要沈大哥回來拿主意。”林白薇小聲道。
一邊是自己的親師兄姐,一邊是對南陽寶地有大恩的玄慶,李清風就是摳破腦袋都做不出決定。
“知道了。”沈儀輕點下頜:“知道地方嗎?”
看得出來,林白薇準備的很齊全,立刻便是又從鈴鐺里取出了一縷氣息。
“沈宗主,咱們…”柳倩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儀略微邁步,身影徑直消失在船上,僅留下一句話在空中回蕩。
“你帶她先回去。”
雖和往常的語氣并無分別,但柳倩云卻是從中聽出了不容拒絕的味道,就像是…一道真正的宗主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