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宗,內門。
天幕動蕩間,一群神情疲憊,身上還負了傷的白玉京強者接連涌現身形。
其中甚至還有兩位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需要旁人的攙扶。
這無疑是經歷了一場惡戰后才有的體現。
但宗內留守的諸位長老,卻是有些錯愕的看向了最前方的閻崇嶂。
在道子的率領下,搬山主宗可以說是出動了大半的強者,前去剿滅地冥幽蟒一族,如今雖模樣不太好看,至少所有人都是活著回來了。
根據這些搬山宗長老對那群幽蟒的實力了解。
能獲此大勝,看得出來,幾位南洪道子應該是出了不少的力。
但…收獲呢?
不是去活捉地冥幽蟒少主嗎,難不成局勢太過焦灼,不小心將其斬殺了?
念及此處,眾人心中頓時一沉。
所謂打草驚蛇,搬山宗對幽蟒出手的事情只要傳出去,附近的妖魔必然會更加警惕,想要完成無量道皇宗交代的事情,搬山宗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了。
罷了,只能要借此機會攀上這方頂級巨擘的關系,倒也不算太虧。
正想著,眾人卻突然發現了大長老的臉色鐵青,顯然是有些不對勁。
“我不在背后說三道四,你跟我一起來,老夫要當著面告你的狀。”
楊運恒終于忍著火氣回到了宗門,怒而揮袖,拽住閻崇嶂的胳膊就往前沖,這副模樣哪里像個仙宗長老,反而更像個江湖武夫。
閻崇嶂無奈的瞥了這老頭一眼,倒也沒有掙扎,徑直跟著對方朝著山后踏去。
“要不走吧?”白巫試探性的朝旁邊看了一眼。
魏元洲哪怕再穩重,此刻眼里也是涌現幾分尷尬之色,他何曾想過,自己等人只不過是前來西洪請援,竟能搞得搬山宗長老和道子不合。
若非請援的事情還沒個確切的回應,他是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這事兒簡直太荒謬了。
兩個最心向宗門的人,居然為了一個剛剛結識不久的陌生修士鬧到了在外人面前翻臉的地步。
要怪…那就只能怪沈宗主太過優異。
就是不知道這份優異,能否得到搬山宗主的認可,要是不行的話,那閻道友即使再不愿失信于人,恐怕在援助南洪的事情上,也著實沒什么話語權了。
念及此處,魏元洲有些無奈的朝著山后看去。
后山清泉處。
身著麻衣的精瘦老者席地而坐,宛如坐化一般,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氣息溢出,宛如一塊死寂的石頭。
在其身后,楊運恒喋喋不休的描繪著先前的遭遇,說到氣急時,更是忍不住頓足,吹胡子瞪眼道:“宗門大事,豈能如此兒戲!道子他,他甚至都沒和我商量一下!”
大長老承認沈小友很是不凡,就連他自己也是頗為欣賞對方,但也沒到拿著整個宗門的存亡去陪那年輕人賭一把的地步。
閻崇嶂到底想做什么,既然如此大方,那干脆把道子之位讓出去,要那沈小友來坐好不好?
“你怎么想的,打算是什么?”
搬山宗主睜開眼,便像是一塊石頭突然活了過來。
他并未回頭,嗓音中也聽不出喜怒。
就算事情涉及到無量道皇宗,這位搬山宗主也并沒有慌亂,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親自培養的徒兒,到底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會做出這般荒唐的決定。
說實在的,由于見過太多詭異玄妙之事,都有些麻木了,他對那南洪來的年輕修士抱有的期待,甚至還不如楊運恒這位大長老。
之所以心緒如此平靜,單純只是因為對徒兒的信任而已。
“來,你說!”楊運恒退開兩步,抱臂而立。
閻崇嶂并沒有和這老頭計較,盡管對方的態度很差,完全不是長老對道子應有的語氣。
因為他深知自己此舉有多讓人難以理解,任何一個心系搬山宗的修士,都會感到震怒。
而且他接下來還會做的更荒唐,荒唐到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瘋了。
閻崇嶂深吸一口氣,忽然退后一步,俯身彎腰,抱拳舉過頭頂:“我想…請沈小友接替崇嶂,做我搬山宗道子。”
這一次,就連搬山宗主都沉默了良久,他緩緩回過頭:“沈小友?你甚至都不知道的他的名字。”
將閻崇嶂這副認真的模樣收入眼底,這位麻衣老人深吸一口氣:“理由呢?”
“呼。”
在楊運恒已經徹底陷入呆滯的注視下,閻崇嶂重新站直身軀,自嘲道:“那座山乃是我宗之根本,但它是屬于沈小友的山,我真的很擔心他將無名山帶走…”
合道境巨擘化身宗門天地,本應如真正的天地般淡漠,即使搬山宗有些不同,更喜歡自詡習武之人,人氣也更足些,可或多或少也會受到影響,很少有太大的情緒波瀾。
然而在聽見這句話以后,搬山宗主抬了抬手,差點沒忍住一個耳刮子扇過去。
好好好,出一趟門,直接把自家最珍貴的東西送給別人了!
“原因?”麻衣老人強忍火氣,將手掌重新按了下去。
“他已經修成了神岳法…”閻崇嶂面露苦澀。
此話一出,搬山宗主的指尖微微動了下,隨即抬眸看了過去,他終于知道自己這徒兒為何會表露出這般姿態了。
這是深受打擊,道心受損的表現啊。
想到這里,搬山宗主的神情終于緩和了一些,身上緩緩涌現出一抹厚重圓融的氣息,正是臻至圓滿的神岳法。
他輕聲安慰道:“修成了又如何,到了為師的境界,這只不過是一式再普通不過的功法而已,說明不了什么,況且,你不是也修成了么,他僅是入門快一些罷了。”
這話當然是有些違心的,畢竟從這些細節上面,已經足矣顯示出天賦間的巨大鴻溝。
但相較于一個外人,麻衣老人更不希望自己的徒兒因此產生什么心結。
他站起身子,擠出一抹淡淡笑容,伸手去拍了拍閻崇嶂厚厚的雙肩。
“不…不是入門,他現在的神岳法造詣,已經和您是一個層次了。”閻崇嶂訕訕抬頭,稍微又解釋了一句。
話音未落,閻道子忽然發現自己肩上的手掌緩緩停滯,然后攥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搬山宗主沉默看向遠方,那是無名山的方向。
深邃的眼眸中涌現復雜之色,隨即又化作了一絲哀怨。
如果說三日時間破開第一層秘藏,還有可能是姓沈的小修士用了什么手段,那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將神岳法修習至圓滿境界。
這要是跟無名山沒關系,他張某人就把山給啃來吃了!
多年的陪伴,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緣字!
他迅速收回手掌,轉過了身去,重新變成了那副平靜的模樣:“就算這樣又如何,你急什么?為師問你急什么?我一直告誡伱的沉穩,全被你丟到腦后去了?”
“山還在這里,還在搬山宗。”
“是他求著我們來看…不是我們求他!”說到最后,搬山宗主臉皮抽動了一下。
閻崇嶂默默看著師父的背影,小聲道:“師父,我好像沒急。”
剛說完,他便是看見師父負于身后的手掌再次攥緊!
搬山宗主回頭冷冷瞥了他:“你又不是沒觀過山,在發現了其中玄妙之后,可能按捺住心緒?”
“到他回來的時候,你要還是這副模樣,讓人小覷了搬山宗,導致留不住那位年輕修士,別怪為師讓你回憶一下我掌法的精妙!”
說著,搬山宗主冷笑一聲:“呵,更何況這還是他的山…”
他重新盤膝坐了下去,淡然卻又篤定道:“你們先去準備著,最多幾日時間,他必然就會回來。”
只要有餌在手,哪里有擔心魚不上鉤的道理。
這徒弟還是太年輕了些,仍需磨練。
西洪汪洋之間。
沈儀踏劍而行,閉上眼眸,在腦海中回憶起了搬山宗給的地圖。
在他那恐怖的記憶力下,任何細節都不會出錯漏。
但越回憶,沈儀的眉尖便愈發蹙緊。
搬山宗的體量頗大,能入他們眼界,并且值得記錄下來的,至少都是擁有白玉京坐鎮的大妖族。
這本是一件好事。
但整個西洪的局勢,卻是有些超出了沈儀的預料。
搬山宗將每支妖族后面錯綜復雜的關系,都詳細的標注了出來,導致整幅地圖就宛如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細數上去,要么就是有龍宮的背景,要么就是有合道境大妖庇佑。
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和仙宗有關系的。
這和南洪修士與妖族之間涇渭分明的局面,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宛如一鍋亂燴。
讓沈儀很難分清自己打算前往之地到底有沒有危險。
這里不是南洪,沒有合道寶地供自己避險,更沒有幾位合道境宗主幫忙震懾它人,一旦出現變故,自己幾乎沒有任何退路和后手可言。
“我主,前方有水族氣息。”
就在這時,安靜跟在沈儀身后的郁蘭輕聲提醒了一句,然后悄然回到了萬妖殿中。
她乃是火性禽妖,對于水族天生就有更敏銳的感知。
這位南殿主不像柯十三和烏俊那樣,在龍宮那里掛了名,暫時還可以陪同左右,而且她身上的妖魔氣息,也更方便沈儀混淆自己的身份。
像是在驗證郁蘭的說法。
剎那間,遠處的水面忽然翻卷而起,身軀雄偉的黑背蛟龍涌出水面,掀起數十丈高的巨浪。
它戴著類似馬嚼子般的森寒金屬,渾身濕漉漉的黑鱗熠熠生輝,就在其龍脊之上,一道頎長身影攥著韁繩而立。
其身披銀白甲胄,套著長披,乃是個頭生雙角的青年,大約返虛九層修為。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儀,目光在對方身上的墨衫和烏光飛劍上面掃過,眼中本能般的閃過一絲輕視。
但在感知到這墨衫青年隱隱約約溢散出的強橫修為時,他還是松開了韁繩,認真抱拳道:“西宮龍孫,祁老九,奉西宮之命,在此迎接諸位前來賀壽的道友。”
“道友這邊請。”
說罷,祁老九隨意揮手,只見水面迅速分開,隨即宛如一座長橋,通往極深的海域。
在聽到賀壽兩個字時,沈儀略微抬起的手掌悄然滯住,然后重新垂了回去,好像無事發生過一般輕點下頜。
自己好像莫名闖進了什么跟龍宮有關的事情里面。
賀壽這種事情,特別是給妖魔…雖然離開南陽寶地后就發生過一次,但沈儀其實還挺喜歡的。
雖然他還沒有狂妄到覺得自己能在西龍宮里開宴,但要是能多結識一些前來賀壽的妖魔,結伴而歸…總比徑直一頭闖進深淺未知的妖族洞天要好。
與此同時。
祁老九也在觀察著沈儀的神情變化。
身為西宮龍孫,能讓他來接待的,都是西洪有名有姓的存在,至于這一位,觀其衣著打扮,還有使用的法寶,和對方的修為比起來,都顯得有些寒酸。
要么是個極有天資的散修,要么就是某個體量不大的宗門內的鎮宗老祖,只不過用什么手段改換了樣貌。
在看這青年沉默寡言的姿態,也帶著些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傲氣。
祁老九有資格做出這個評價。
因為一尊登上了白玉京的修士,放在別的地方可能是極其了不得的存在,但在西龍宮面前,其實也算不得什么。
估計就是不知從哪里聽來龍妃賀壽的消息,想過來摻和摻和,說不定連請柬都沒有。
“道友?”祁老九又喚了一聲。
沈儀沉吟一瞬,感受了一下萬妖殿中的三位殿主,還有那尊實力超越四城修士的幽蟒鎮石,心中多了幾分底氣。
終于是抬眸看去,隨意道:“有勞了。”
若是這也不敢去,那也不敢去,何不干脆回南洪算了。
“道友客氣。”
祁老九再次揮手,便有水浪涌起,落在了沈儀的腳下,溫和的接引著他朝水中而去。
直到徹底進入水域。
沈儀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祁老九并沒有跟來,這才重新喚出郁蘭,示意對方分開行動,在前方打探,若是真有什么情況,也好提前知會自己。
做好這些準備,他才將心思放在了水域下方。
只見祁老九放出的這道水流長橋,似乎還連接著別的地方。
待到進入頗深的地方后。
沈儀竟是看見了眾多身影結伴而行,皆是腳踏河浪,談笑著朝同一個方向而去。
其中有修士,亦有妖魔。
沈儀挑了挑眉,有些不太習慣,也正是如此,他目光敏銳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同類”。
那是個身著常服的姑娘,模樣出眾,氣質也算出挑,身上沒有任何身份標識。
她顯然是跟著某個宗門而來,略微垂著眼眸,以此掩飾著不悅。
沈儀收回視線,并沒有與對方相認的意思。
主要也是不太熟。
僅僅在離開南洪時同乘過一段日子。
猶記得好像是碧海宗的道子,至于叫什么名字就不太清楚了。
對于沈儀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搞明白到底是誰的壽宴,畢竟自己在西洪也算是結了仇的,寶花仙子勉強還算個正常人,但先前與她用玉簡交流的那位寶花宗長老,顯然是跟西龍宮有聯系的,萬一出賣了點什么消息給龍宮…
不過倒也沒必要自己嚇自己,應該不會那么巧。
念及此處,沈儀仔細傾聽起了周圍的交談聲。
然而剛剛聽到第一句,便是讓他本能的抬了抬眼眸。
“你說龍妃賀壽,龍爺會不會回來?”
“回來?它倒是敢呢。”
“聽聞那位已經找了個由頭去南洪了,正避著風頭呢。”
要知道,這里可是在西龍宮的地盤上,幾位修士雖壓低了聲音,但顯然是不怕此事被旁人聽了去。
足矣見得,祁家大爺懼內這件事情,在西洪早就不是什么秘聞了。
沈儀隨著水流而行,神情如常,唯有眸子里掠過些許復雜。
還行,雖然確實有點巧,但至少那位堪比合道境的龍妖不在,至于這位龍妃,說的難聽的,即便真知道了自己曾在蕭家堡斬殺那頭蛇妖的事情,那還得感謝自己。
玩笑歸玩笑。
沈儀也算是知道了先前那位碧海宗道子為何會臉色難看了。
祁家龍子的老大,正率兵前往南洪對付七子,身為宗門道子,卻還要把時間浪費在給它媳婦兒賀壽上面,換了誰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