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南洪七子這么多年都不怎么與外界接觸的情況,稱一聲孤陋寡聞也不為過。
但即便如此,幾位道子也是立刻反應過來了閻崇嶂提到那座山為何物。
因為那座山存在的歲月實在是太過久遠,很可能在洪澤還未出現之前,對方便已經屹立在了那里。
搬山宗沒有給它取名,簡潔的稱其為“山”。
開宗祖師自覺沒有資格賦予其名號,因為就連整個宗門,也是因為它的存在而出現的。
其余勢力為了方便與別的山脈做出區別,才喚它一聲無名山。
傳聞無名山中蘊藏著仙法,僅有那些大毅力,且資質卓越的天驕才可領悟。
之所以是傳聞,便是因為直到今日,這所謂的仙法仍舊沒有問世。
旁人倒沒有懷疑是搬山宗藏私。
如此珍貴的東西,它的效用也是可以想象的,若真有此物,搬山宗早就不是現在這種層次的勢力了。
讓南洪幾位道子沒有料的是,居然到現在,搬山宗道子仍舊保持著觀山的習慣。
白巫斜睨了楊運恒一眼,隨即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眸光。
從這位大長老的反應來看,那無名山中即便沒有仙法,肯定也藏著別的東西。
“你想說什么?”
閻崇嶂略有些疑惑的朝大長老看去。
邀請其他勢力的修士一同觀山,在搬山宗內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了,畢竟那里面的東西,若非淬體修士,也只能當個奇觀欣賞而已。
“沒…沒什么。”
楊運恒臉色復雜,自家道子已經放出話來,哪有輕易收回去的道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向對方回稟,這群南洪來客里,可是有個著實不錯的淬體修士。
罷了,只是看一眼而已,還真能看出朵花來不成。
倒也沒必要這么警惕。
況且就算那墨衫小子真的看出來點什么…
念及此處,楊運恒臉色忽然又好看了許多,他深知山里藏著的東西,對于淬體修士而言乃是多大的誘惑。
對方要是嘗到了甜頭,想要繼續看下去,那就可以談談招攬的事情了。
“既然無事,諸位隨閻某來。”
閻崇嶂明顯是反應過來了什么,但卻沒有多言,隨手拍了拍衣衫,轉身走在前方帶路。
別說,這群搬山宗修士,不僅衣著打扮保持了那抹江湖氣,就連抬手邁步間也不像個修士,如此高聳的山脈,竟是打算就這么一步步踏下去。
魏元洲等人有些不太習慣,但也收起了挪移法,緩步跟在了后面。
他們對觀山不是很感興趣,但這次來西洪可是有要事在身,能多跟搬山宗了解一下情況,也不至于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
“閻道友,先前那無量道皇宗?”
閻崇嶂沉默一瞬,倒也沒有甩臉,略顯疲憊的笑了笑:“聽說是在他們那塊碑上看見了什么,具體的就不知道了,也就是這一年多前的事情,以他們的勢力,放下話來,我等也不好駁了他們的面子。”
其實按照正常人的心態去推斷。
哪怕無量道皇宗再強橫,也絕不至于敢犯了眾怒,真把自身推到風口浪尖上。
畢竟他們最主要的對手,還是那家大業大的北龍宮。
但凡事皆有例外。
萬一他們來個殺雞儆猴的舉動,誰也不愿意成為那只冤死的雞。
況且,這群人出手也確實夠闊綽。
“所以你們要是為了請援而來,不如就在搬山宗先住一段時間算了,就連我宗都是這個樣子,別的宗門…”
閻崇嶂搖了搖頭:“到時候有什么消息,我會盡量告知諸位。”
他這話看似有些自負,但也不算托大。
如今的西洪,雖比南洪要強盛許多,合道境巨擘也就那么十六七位。
再加上局勢與南洪截然不同。
諸多巨擘各立山門,相互之間也算不得和諧。
并不像南洪那般,七子同氣連枝,在他們幾個的震懾下,其余例如寶花宗等幾個勢力,也是隱隱依附于七子。
在西洪…不,應該說是在洪澤,宗門之間廝殺起來,甚至可能比修士和妖魔之間更加殘忍。
合道境巨擘也不是沒有隕落的。
譬如無量道皇宗的那一堆合道寶地,可不全是他們自己慢慢發展出來的。
自己培養勢力去和天地定契,哪有直接奪走別人的來得方便。
反正總數不變,一個合道境巨擘隕落了,立馬就能有別的白玉京修士頂上,不會影響到和龍宮間的對峙局面。
無非就是宗門改個稱謂罷了。
“那你們就真的要靠運氣,去慢慢尋那些妖魔天驕?”
魏元洲蹙了蹙眉尖,這可有些不妙了。
西龍宮明顯也是因為發現了無量道皇宗的舉動,這才有余力去給南龍宮幫忙,怪不得如此大搖大擺,毫不在意自家出什么問題。
但對于南洪七子而言。
龍宮已經擺出了陣仗,他們如今卻有些無法接招的趨勢。
真要靠自家六位宗主和其他那幾位合道境前輩,去和兩座龍宮拼殺…估計好不容易攢下的家底都得被打掉大半,勝算也極其有限。
“我能理解道友的心思。”
閻崇嶂停下步伐,閉上了眼眸:“我確實也有些乏了。”
那雙眼睛再睜開時,里面已經有燥意涌現:“既然他們想要更好的,那我也不介意去拼一拼,只要他們付得起價錢就好。”
“搬山宗周圍的好東西可不少,就是有些難啃。”
能讓搬山宗道子都感覺棘手的妖魔,放到任何地方,也不算是小勢力了。
魏元洲幾人對視一眼,暗自有了主意。
沈儀安靜的跟在眾人后面,將這些消息都默默記在心中。
妖魔乃是無主之物,無量道皇宗爭得,自己當然也爭得。
雖然在西洪這地方,沒了南洪七子的名聲,少了許多便利,但同樣的也少了許多顧慮。
就是做事時要愈發謹慎小心才行。
在西洪出了事,可沒有逃回南陽寶地的機會。
本以為有玄慶前輩的紫氣相助,再加上整整十一層天宮,如此豐厚的底蘊,在白玉京內,自己應該算得上極為不錯的存在了。
沒曾想剛剛出來便是開了眼界。
先前那無量道皇宮的手段稱不上有多霸道,但卻極其詭異,沈儀甚至無法捕捉到對方真身的氣息,連人都看不見,無生掌再強也無用武之地。
還是有些太偏科了,面對這些邪門手段,略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沈儀思忖著,突然抬起頭。
只見視線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座平平無奇的山峰,算不得陡峭,和其余山脈比起來更是略顯低矮,宛如幼童與壯漢排立。
但不知為何,它就是能莫名吸引人的注意。
沈儀仔細看了兩眼,突然反應過來這種感覺源自于何,那就是先前的無量道皇宮,蒲團上的人影和那幅江山圖便是這般格格不入。
眼前的山,同樣不屬于這片地方。
“小兄弟眼力不錯。”
閻崇嶂回頭看了沈儀一眼,卻沒注意到他這稱呼一出口,另外三位道子的臉色都是略顯古怪起來。
“這座山確實不是合道寶地的一部分,乃是我宗祖師在合道以后,強行將其搬進來的,耗費了足足一萬八千年。”
“數遍整個洪澤,恐怕也沒有人能與天地定契,拿到這座山的歸屬。”
“請隨我來!”
哪怕閻崇嶂先前已經大約猜到了楊運恒的顧慮,但此刻仍舊是大大方方的伸手相邀。
其中有他一言既出的性格,卻也不免帶了些別的因素。
閻崇嶂從晉入化神境開始,就一直觀摩此山,如今已是開了三城的境界,少說也耗費五六萬年,收獲只能說勉勉強強。
但也正是這勉勉強強的收獲,奠定了他穩如磐石的道子之位。
閻崇嶂回來的不是時候,不知道宗內發生了什么,能讓楊長老差點在這幾位貴客面前失態,也想要阻止自己。
但想必問題應該不大。
“這就是無名山啊。”
白巫也收起了往日的陰陽怪氣,頗為向往的朝前方矮山看去。
似這種誕生于洪澤之前的東西,每一件都是值得認真對待的。
在閻崇嶂的帶領下,幾人很快順著一條山道走至那矮山的面前,當他們在征得同意,將手掌輕輕觸碰那粗糲山壁以后。
魏元洲抬了抬眼眸,蘇紅袖輕輕用指尖敲打了兩下,白巫則是搖了搖頭。
果然,這座寶山能一直屬于搬山宗,不是沒有道理的。
常人還真的發現不了其中玄妙。
說是失望也不至于,畢竟這看似并無異樣的石壁,其經歷的歲月卻也遠超常人的想象,能親手觸上一下,也算是種特別的體驗了。
蘇紅袖明顯與其他人的感覺不同。
或許搬山宗的人到現在都不知道,先前若是沈儀不出手,哪怕不開仙城,她也是不懼那幾人的。
輪回劍體雖不是殺伐之用,但她的淬體境界,可是遠超那幾位親傳。
然而蘇紅袖還是撤回了手掌。
這山體中蘊含的厚重之意,與她的鋒芒相沖突。
劍太重了,便不夠輕快。
此法與她不合,不必強求。
“不愧是天劍宗的道子,永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閻崇嶂輕聲嘆了一句,不免對這模樣不輸諸多仙子,卻偏偏冷著一張俏臉,毫不掩飾鋒芒的女人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當初南洪七子誕生之際,天劍宗便只需承擔殺戮之責,歷經滄海桑田不變,從來不去理會別的東西。
眼前這位天劍道子,倒是脈脈相承,頗有先輩遺風,道心不知有多穩固。
而且輕輕一碰,就能辨別出無名山的玄妙,也足矣說明對方在淬體上的造詣有多深。
“嘖。”
楊運恒忍不住挑了挑眉,先前光顧著在意那個墨衫小子了,差點忽略了這位天劍道子。
南洪七子多年不出,這剛剛出來,便是讓人有些吃驚。
對了,那墨衫小子人呢?
念及此處,楊長老下意識回頭看去,卻見沈儀垂手而立,站在不遠處,并沒有繼續靠近的意思。
見狀,他愣了一下。
沒看出來啊,這小友還挺知進退的,大概是看出來搬山宗的忌諱,即便面對無名山這種誘惑,也能做到固守本心。
“道友貴姓?”閻崇嶂也是注意到了異樣。
“免貴,沈。”沈儀平靜注視著那座山。
“沈道友,為何不伸手試一試。”閻崇嶂再次相邀,他不想讓旁人覺得自己是個心口不一的虛偽小人。
魏元洲和白巫同樣轉身看來,他們也很是好奇,沈宗主到底能不能察覺這座無名山的玄妙。
蘇紅袖并沒有太過在意,能不能領悟先不說,畢竟這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單說感知這座無名山,既然自己能做到,沈儀更不在話下,只不過對方修的同樣是劍體,大概率也是對這厚重之意頗為排斥的。
就在這時,她卻是詫異的回首看去。
只見沈儀仍舊看著那座山,略微搖頭道:“稍等下,還沒準備好。”
“準備?”
白巫又伸手拍了拍山壁,不太明白摸一摸這無名山有什么好準備的,又不會咬人。
魏元洲的注意力卻放在了搬山宗的兩人身上。
只見楊運恒眼角微微抽搐,像是想到了什么極為夸張的事情。
閻崇嶂則是沉默立在原地,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眸,死死盯在了沈儀那張白皙臉龐之上,就連呼吸都沉重了許多。
他先前說的乃是“觀山”。
觀,是不需要動手的。
當然,這不是說單純用眼睛去看就算數,而是在看的同時,能與這座無名山建立起某種聯系。
這絕非是第一次看見無名山就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他當年,也是認認真真摩挲了這山壁三日時光,才對其稍稍熟悉了一些,才開始真正的觀山。
而沈儀說了需要準備…
這只能代表一件事。
他現在終于知道自家大長老在忌憚什么了。
但沉吟一瞬后,閻崇嶂還是讓開了身子,輕聲道:“第一次觀山頗為重要,莫要心急,慢慢來…但也無需太過警惕,在你承受不住的時候,自會被排擠出來,頂多神魂有些虛弱,不會有太過嚴重的后果。”
說罷,他又朝楊運恒吩咐道:“去取蘊養神魂的寶丹來,就取我平日里用的那種。”
楊大長老臉色微僵。
得,不僅要拿出無名山給外人看,現在還得搭上如此珍惜的寶丹。
他倒不是吝嗇東西。
主要是現在就對沈小友這么好,到時候再想招攬對方,豈不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但道子之令僅次于宗主。
而且閻道子雖然品性皆佳,卻也不是拿自家東西去喂外人的二傻子。
估計也就是這一次罷了。
“我這就去。”
楊運恒徑直踏空而走,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幾人。
“他能看見咱們看不見的東西?”白巫睜大眼睛,努力想從那山壁中分辨出來點什么,然后被魏元洲一把拉了回去。
從閻崇嶂的神情變化來看,魏元洲便能輕易推斷出,沈宗主大概率是觸及到搬山宗真正的秘密了。
就是不知道能從中收獲到幾分好處。
想到這里,即便以魏元洲的心性,也不免感到些許震撼。
這也太恐怖了,擁有如此天資,真就走到哪里都是寶貝遍地,怪不得能這般淡然…
要是傳出去,估計各大勢力都得像盯賊似的盯防著沈宗主,避免自家的功法被偷學了去。
“呼。”
沈儀輕吐一口氣,總感覺其他人好像誤解了什么。
他確實一眼就看出了這無名山的玄妙,但只是因為在淬體上面浸淫了太多年,都快成本能反應了,再加上這座山的本質…真的和自己的面板推演太像了。
想認不出來都不行。
里面似是藏著另一方天地,只容許神魂沁入。
沈儀所謂的準備,就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沒辦法把妖魂帶進去,故此還在嘗試。
真靠自己一個人去領悟…
罷了,曾經沒有妖魔寶晶的時候,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甚至悟出過伏妖正陽刀,誰還沒點天資了。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一十八萬年 沈儀看了眼面板上的妖魔壽元,心中底氣足了不少。
所幸上次連開兩城后還剩了些,后面又從龍宮來使身上賺了一點。
如今親眼看見了一座寶山,哪里有不進去瞧瞧的道理。
念及此處,沈儀徑直盤膝而坐,終于不再抵抗那座無名山的牽引,雙眸中的精光緩緩褪去。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閻崇嶂若不是要在這些貴客面前稍微留幾分面子,差點都沒忍住想要擦擦額頭的動作。
第一次觀山,就能做到沁入神魂,而且如此順利…幸好自己只答應了一次,若是真讓對方無休止的看下去,頂多兩三萬年,自己幸幸苦苦觀出來的功法,以后就得變成南洪七子的收藏了。
想到這里。
閻崇嶂朝著周圍幾人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雖已多年未有進展,但這觀山的習慣卻還沒改掉,大概也是有些不甘心,把希望寄于虛無縹緲的運氣上,盼著哪天有突然頓悟的美事…讓道友見笑了,諸位請便吧。”
說罷,他也坐了下來。
原本熟練的沁入神魂,此刻心態不太平穩,竟也需花費些時間。
幾位南洪道子并沒有離開。
白巫和魏元洲是想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是否是傳說中的仙法,而沈宗主又能窺得幾分。
蘇紅袖則是想起了上次白巫的話語,說沈宗主仗著天賦好為所欲為,她當時還有些不悅,現在竟也是有些認可起來。
到底得多自負的人,才能完全不顧及功法沖突,什么都要看看,什么都想學學。
究其原因,則是這位搬山宗道子忽然看見了沈儀額頭滲出的一粒汗珠。
那一粒汗珠順著俊秀的面容滑下,輕飄飄的碎在地上。
開什么玩笑。
唯有親身體驗過的他才明白,這事情到底駭人到了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