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多道墨衫身影。
九頭水妖本能般的化出了體態巨大的原形,猙獰可怖的面容各不相同,卻噙著如出一轍的忌憚!
這般舉動,肯定是不太符合七龍孫封鎖氣息的命令。
畢竟它們面對的僅是一個返虛境的修士而已,完全沒有擺出這副陣仗的必要。
先前隔著遙遙水陸,通過劍陣觀測,蘇紅袖看得還沒那么清晰。
此刻親至此地,才倏然發現,沈儀的境界竟然只是返虛八層。
對方剛才是隔著整整四層境界,親手搏殺了那頭赤眼玄鳳。
她側眸看了過去。
只見空蕩蕩的汪洋之上,九頭水妖皆是戒備的盯著虛無處,好似看見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天衍四九?
身為天劍宗道子,蘇紅袖對這式靈法也略有耳聞。
但同時將九個修為遠超他的妖魔籠罩進這式靈法當中,除了消耗頗大以外,對天衍四九本身的造詣也要求極高。
單憑這表現,就能推斷出來。
沈儀對此法的造詣,恐怕已經超出了大成境界,很是接近那圓滿之境了。
這就是攜了整個南陽寶地氣運于一身的存在么。
整整十萬年,終于帶著人族修士打開了護宗大陣。
對方的出世,很有可能是南陽寶地本身殘余意志的體現,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合道境巨擘留下的手筆?
這是蘇紅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吼——
剎那間,青龍碎星槍的狂嘯聲再次于天際回蕩!
在這場涉及到白玉京的斗法中,竟是一群返虛境的交手,聲勢最為浩大。
以一敵九,不僅沒有露怯,反而主動發起了進攻。
蒼涼的青天之上,碩大的龍首探出云層,漠然俯瞰人間,須爪凝實,青麟上面泛著縷縷紫意。
這是沈儀首次用鴻蒙紫氣來加持靈軀法以外的功法。
下一刻,青龍虛影呼嘯掠出。
以肉眼難見的速度,籠罩了一頭龐大的水妖!
它那悍然伸出的爪尖,與那柄長槍的鋒芒所重合。
噗嗤!
一襲墨衫橫跨長空,待到青龍虛影消散的瞬間。
沈儀已經出現在了那頭水妖的身后,整柄長槍都被血漿染紅,體態巨大的妖魔肩膀處多出一條血線,整個上半身斜斜的傾塌下去,與踏在水域中的下身一分為二。
轟隆隆——
百丈高的水浪高高濺起。
其余八頭水妖終于從天衍四九中掙脫出來。
在刺鼻血腥味的刺激下,睜眼便是看見了那道側眸掃來的身影,以及他身后已然沒了生息的水族大將。
沈儀略微翻掌,手里的龍槍猛地一震,血漿飛濺,再次泛起寒光。
他的眸光從這群兇悍的大妖身上逐一掃過。
卻沒有任何一個敢于和這雙紫金色眼眸對視,皆是呼吸粗重的停留于原地。
先前藏在水下,哪怕赤眼玄鳳呼喊的再凄慘,也沒有現在直面這道墨衫身影給它們的壓力要大。
交手這種事情,最忌憚的就是看不明白。
根本不能理解對方是如何做到的。
不理解,就無法反制,心中的恐懼也會隨著思慮愈發濃郁。
“你來?”
沈儀隨便挑了一位,槍尖緩緩抬起。
被指著的那條鲇魚妖下意識避開,卻發現那槍尖跟著自己在走,于是低聲暴怒道:“我等會兒來!”
天殺的東西,他還挑上了?
這可是圍殺!不是兒戲!
誰會和你單挑!
“那你來。”
沈儀槍尖倒轉,又指向了一頭蟒妖。
八頭大妖對視一眼,在摸不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誰先動手,就大概率會再挨上一槍。
按理來說,都是在龜軍中一路殺伐而起的大將,靠著功勛才有了今天的修為和底蘊。
膽識和氣魄都是極佳。
但也正因如此…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成就,誰都想當領賞的那個,再往上邁出一步,而不是成為被祭奠的那個,更何況以七龍孫的涼薄性格,還未必會記得它們。
遲疑間。
眾妖耳畔再次響起了一道絕望悲鳴。
那條堪比白玉京的肉翼蠶蟲,本就挨了蘇紅袖此刻最強的一劍,靠著頑強心性強撐下來,如今又被一頭悍不畏死的石傀纏住,遲遲得不到支援,此消彼長之下,終于是被撕下了那雙肉翼。
“給本尊死!”
烏俊長嘯一聲,渾身金紋如流光般匯聚。
整個身軀徑直鉆入了蠶蟲無法愈合的傷口中,瘋狂的轟擊著它的內臟,直到那碩大的身軀中連連炸響。
失去了雙翼的龍孫娘舅,終于是失去了力氣,轟然砸入水域之中。
斬殺白玉京肉翼蠶蟲,總壽三十二萬兩千年年,剩余九萬七千年,吸收完畢 一頭堪比白玉京大妖的隕落,也就相當于宣告了這次圍殺的失敗。
沈儀不緊不慢的收了槍,輕吐一口氣。
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先是斬殺了赤眼玄鳳,為了震懾這群妖魔,又被迫用了全力,力求快速斬殺一頭水妖。
似乎沒人記得,他僅是個返虛八層的修士而已,鴻蒙紫氣雖強,卻也不是取之不盡的。
要是真能吃下這群大妖,誰稀罕和它們廢話。
“你…”
剩下的那群返虛十二層妖魔似乎反應過來什么,然而再抬眸時,面前已經多出一張被刀疤覆滿的臉龐,溜光水滑的禿頭,在密集的金紋覆蓋下,顯得璀璨刺眼。
熟悉的面容,是少主沒錯。
但對方身上溢散的氣息,卻讓它們陌生到了極點,那是和烏榮寶同樣的境界。
“為何還不跪下,為我主效力?”
烏俊的嗓音輕輕蕩開,話音未落,它悍然轟出一拳,金紋如棋盤,覆蓋了那頭大妖的頭顱。
喀嚓!
頭顱炸裂的瞬間,那大妖的身軀緩緩跪倒在了水面上。
來自白玉京大妖對返虛境的屠殺。
迅速且粗暴!
烏俊略顯殘破的石軀在天際快速掠過,收割著它們的性命。
百余丈的身軀一具接一具的跪下,遮天蔽日,宛若高大的雕像,陷入暗紅的水域,擁簇著中間那襲輕輕搖曳的墨衫。
沈儀的眉心識海之中。
柯十三已經看得目瞪口呆,它很難想象,水族里怎會有如此無恥和諂媚的東西!
就連這種情況下都不忘了拍馬屁?
“呼。”
沈儀調整好呼吸。
將那堆尸首收入扳指,隨即邁步掠過長空,攥住了那九條玄機索。
即便蘇紅袖一副油盡燈枯的姿態,但手執那柄白玉劍,雖無力施展功法,竟也是從頭到尾壓著烏榮寶打,絲毫看不出兩者乃是同境界的存在。
金紋龜妖的天賦神通,在那柄劍面前好似豆腐一般,被摧枯拉朽的毀去。
短短時間內,這頭老王八便是渾身染血,眼看著沒了招架之力。
就在蘇紅袖殺心大起的時候,身形忽地一個踉蹌,隨即便是聽見身后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
“省點力氣吧,剩下的交給我。”沈儀隨手扯下了玄機索,將其收入扳指。
這句話倒是聽著耳生。
蘇紅袖瞥了眼手中愈發潰散的白玉劍,沉默一瞬,對方僅是返虛修為,卻能看出她已是強弩之末,再戰下去,影響根基是必然的事情。
對于天劍宗道子而言,向來是需要站在所有人身前的,絕不能露怯。
但沈儀乃是宗主。
道子受宗主的照顧,合情合理,應該不算丟人。
她終于止住了動作,手臂略顯無力的垂下,掌心里的白玉劍重現化作紫光,回到了龍漢大城的城門之中。
“弟子紅袖,謝南陽宗主出手相助。”
她輕點下頜,朝著下方遁去,落在已經暈厥過去的妹妹身旁,顫巍巍伸手掐了下對方的臉蛋,蒼老指尖在其臉蛋上留下一道血痕。
蘇紅袖枯槁面容上露出罕見的溫柔笑意。
隨即又用袖口拭去對方臉上的血漬,這才盤膝而坐,開始抵御輪回劍果的反噬。
“嘿。”
烏俊掠至老王八身旁,雙掌狠狠陷入對方的肩肉,兩頭同樣重傷的白玉京大妖,皆是金紋龜妖,在天幕之下開始了角力。
烏榮寶雙眸血紅,全力催動著金紋,卻被無情的碾壓了回來。
這具石傀身上的血脈,已經遠遠超越了金紋龜族的上限。
嘎吱嘎吱。
“我也會…變成…你這般的靈傀嗎…”烏榮寶感受著自己強悍妖軀逐漸開裂,眼底涌現出幾分絕望與畏懼,忽的又自嘲一笑,它居然在與一具死物對話。
就在這時,它卻是聽見了石傀的回應。
“你想得美。”烏俊撇撇嘴,猛然撕裂了烏榮寶的身軀,龜族血脈肯定得是自己的,至于父親,還是以別的方式替主人效力吧。
下一刻,它便是攜著老王八的尸首掠回翠云礁,隨即沒入了沈儀的眉心。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九十一萬零八千年 僅僅十二頭大妖,便是獻上了近百萬年的妖魔壽元。
但是相較于妖魔壽元,更珍貴的卻是它們的血肉和妖魂本身。
沈儀起身走至翠云礁的另一側,剛剛祭出烏光玄劍,準備離開此地,卻是聽見身后傳來蘇紅袖的呢喃。
“先療傷吧,不必擔心別的。”
“嗯?”沈儀回首瞥了過去。
“道子可以任性妄為,只要能贏就行。”蘇紅袖睜開眼眸,平日里她很少會對旁人解釋什么。
“若是輸了呢?”沈儀大概聽懂了什么。
“輸了,就換一個道子。”
蘇紅袖回答的極為干脆,卻也從側面說明了宗門道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想要繼承合道寶地,就得有對寶地生靈之性命的承擔。
這不是培育繼承人,過家家,養娃娃。
凡俗中的皇帝還可以先登位,再慢慢學習何為帝王之道,但仙宗道子不同,當她合道的瞬間,整個宗門的生死皆系于她一人之身,再無反悔的余地。
道子可以做任何決定,只要能贏就行,并且一次也不能輸。
先掌權,再證明自己有拿住這份權力的實力與心性,最后才是真正登位。
沈儀略有些不習慣的收起了飛劍。
自從出了南陽以后,他還是第一次體驗動了手以后不需要趕緊撤離的感受。
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翠云礁的兩頭,兩人背對著盤膝而坐。
沈儀的扳指上面有血河匯入他的眉心,一尊尊鎮石開始成型,大量的妖魔壽元開始流逝,妖魔本源大量的融入妖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
一尊肉翼蠶蟲在那無邊夜幕中睜開了眼睛。
礙于蘇家姐妹的存在,它并沒有咆哮,亦沒有揮散出氣息,但那雙微微轉動的眼眸中,卻是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兇狠。
無需量柱尺觀測,僅是粗略的掃一眼,就知道它絕非一品道柱可以媲美的。
接近三十枚妖魔本源,便是給沈儀再添了一尊白玉京的妖魔打手。
先前那九頭別的妖魔里,僅有兩頭金紋龜妖。
剩下的大妖,都是龜族這些年來擯斥異己,打壓其他水族,最終做到一家獨大,收服至龜軍的大將。
又是一百四十余枚妖魔本源耗盡。
它們全都在夜幕中睜開了眼,模樣夸張猙獰的造像,逐漸活了過來。
“呼。”
沈儀沒有急著突破返虛九層,而是起身看向了那個發絲逐漸烏黑起來的老嫗。
蘇紅袖同樣睜開眼,抱起妹妹,將其放入了傳送劍陣之中。
隨即掐動法訣,安靜看著蘇語裳消失在原地。
她身上的氣息雖算不上濃郁,但也沒了先前那抹好似下一秒就會坐化的虛弱。
“弟子還有事情要做,南陽宗主有沒有興趣?”
送走妹妹,蘇紅袖朝著沈儀拱手,雖然對這年輕修士不算太熟,但先前對方的舉動,似乎對妖魔的尸首很感興趣。
聞言,沈儀將眸光投向了前方的水域。
如果沒記錯的話,對方先前說了要殺它全家,現在連那頭龍孫都未露面,肯定是算不得圓滿的。
他只是有些疑惑,難不成真的可以入水去殺龍孫?
沈儀收回眸光,點點頭:“感興趣。”
見狀,蘇紅袖唇角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這位年輕的宗主,真挺對她的脾氣的。
離翠云礁遙遠的水下大殿內。
繁華的石殿被各式珍寶點綴,顯得豪奢無比。
這是龍孫母族的地盤。
哪怕肉翼蠶蟲一族算不得什么頂尖勢力,但只要掛上龍宮的旌旗,在南洪水域之中,便是實打實的龐然巨物,無人敢于招惹。
柯老七靠在猶如床榻的寶座上,用力攥緊手中的海螺。
隨著時間的流逝,它的神情愈發陰沉起來。
那邊還是沒有回信。
柯老七終于沒忍住坐直了身軀,看向了手中的海螺。
在他身后,一個美婦輕輕拍了拍它的肩膀:“你是龍孫,莫要失態,有你舅舅在,不會出問題的…即便真出了問題,伱也要穩住心神,這樣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柯老七深吸一口氣:“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有數。”
它在做出決定之后,便謹慎的躲到了娘親這里。
但即便如此,心里的不安還是越來越濃,似乎要將整個心腔都占滿。
“你速速安排殿里的護衛都警惕起來,好生照顧自己,我有要事相詢,打算去爹那里看看。”
柯老七終于站起身子,隨口敷衍著娘親。
哪怕冒著此事暴露的風險,它也想盡快趕到爹的身旁,唯有那樣,才能讓它有一絲安全感。
美婦沉默一瞬,有些嘆惋,自己這個兒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沉不住性子,不如它爹來得穩重。
“也好,你去吧。”她輕輕揮袖。
柯老七徑直朝著殿外走去,剛剛走出兩步,便是感受到了些許不對勁。
它本能般的拿起海螺,開始給那位尊貴的龍子傳訊,嗓音略微發顫:“爹…我在娘這兒…快派人來接我…我有事想要請見您。”
那枚海螺好似失效了一般。
無論是給烏榮寶還是它爹傳訊,其內都沒有絲毫回應。
于此同時,在南洪另一端的龍宮之中。
富麗堂皇的大殿中。
兩側分別坐著四道身影,總共八人,皆是身著劍袍,漠然的注視著場間。
而在那最高的寶座之上,一道虛無的身影慵懶靠坐。
他垂眸看向下方。
那龍首妖魔,頭頂金冠,身披華服,卻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死死按在了地上,哪怕華服下的妖軀已經掙扎到渾身顫抖的程度,仍舊是無法站起身來。
在其前方,乃是一道水鏡。
鏡中畫面真切,仿若身臨其境。
靠在石座上的美婦渾身微顫,呆滯的看向眼前,柯老七則是被嚇得癱在了原地,抖抖索索的朝后方蠕動。
在它們面前。
蒼老的身影與一襲墨衫分別從兩側緩步踏進了大殿。
白皙青年的面容染血,手中龍槍之上更是呈現駭人的血紅色,他從柯老七身上跨過,身后那個渾身金光的禿頭男人便是一腳踏碎了龍孫的心口。
“吼!”
大殿之中,華服龍首大妖猛地抬頭,爆發出一道咆哮。
兩側有劍袍老人緩緩起身,拿起一個玉盞砰的砸碎在了華服大妖的額頭上,淡淡道:“叫什么叫,輸了就得認,敢惹事,不敢擔事?”
“再叫,今天連你一起干!”
聞言,華服大妖死死盯著上方那道虛影,露出鋒銳的龍牙。
虛影似乎覺得頗為有趣:“你再看我一眼試試?”
話音未落。
華服大妖猛地咬緊牙關,隨即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水鏡中再次傳出一道噗嗤聲。
那柄鋒銳的龍槍,干脆利落的貫穿了美婦的喉嚨。
不知過了多久。
華服大妖再睜眼時,場間的諸多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空蕩蕩的大殿內只剩下它一道身影。
南洪七子平時比較溫和。
但這不代表他們能容忍道子被伏殺。
這是一個警告,也代表著事情到此為止。
道子赴約,與龍孫賭命。
蘇紅袖贏了,而它的妻兒,便是對方應得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