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儀問完,仍舊淡定的注視著他。
以至于瘦頭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差點以為對方真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片刻后,暴怒自心頭涌現。
他目光陰鷙,呼吸急促,從來到柏云縣那天開始,還從未有人敢這樣挑釁自己。
瘦頭陀五指緊攥,指甲刺痛掌心。
恨不得全力一掌劈開對方的頭顱。
但不知為何,在對方古井無波的眸光籠罩下,他莫名的感覺有些慌亂,手掌也遲遲抬不起來,難道是自己在府邸里安逸久了,失去了爭斗之心?
不,只是沒必要和一個死人計較,太不明智。
得罪了北崖狐妖,對方哪里還有活路,何須自己親自動手。
想到這里,瘦頭陀重新擠出冷笑,只是少了幾分底氣:“不愧是衙門中人,沈大人比知縣還威風些,是老夫不知趣了。”
聞言,沈儀點點頭,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帶著些許關切道:“一把年紀了,別老是這樣歪著嘴笑,容易面癱。”
“吭…”
瘦頭陀下意識調整著嘴角,隨即眼皮劇烈抽搐起來。
看著對方慢悠悠走遠的背影,他心口突然發悶,嘴里多出一抹腥甜。
張屠戶走近師兄旁邊,略帶可憐的瞥了他一眼,接著邁步離開了林家。
“家里居然藏著如此兇悍的虎妖!”
姍姍來遲的林老爺瞪大了眼睛,看著陳濟將碩大的虎尸裝在板車上綁好。
又看了眼留在原地的瘦頭陀,低眉順眼的陪笑兩聲,三兩步朝沈儀追去。
“沈大人,留步!”
他虛浮的身子再加上華麗繁瑣的服飾,哪里跑得起來,只能連連呼喊。
沈儀疑惑停住腳步。
“我是為先前之事道歉而來。”
林老爺羞愧的彎腰拄著膝蓋,訥訥道:“你救了小女,我卻懷疑是你勾結妖魔害了小女,讓她丟了記憶,之所以放回家里來,也是為了騙點銀子去賭檔耍樂…”
聞言,沈儀的神情略顯僵硬。
“是我這做買賣的狗眼看人低。”林老爺悔不當初的長吁短嘆,卻沒發現沈儀悄然扭頭看向了別處。
“您是個好人,白薇被妖魔所蒙蔽了眼睛,今日若非沈大人,恐怕我林家就要被那虎妖吃個干凈。”
“…”
又聽到這個名字,沈儀陷入沉默。
前身留下的諸多麻煩里,只有這件是最要命的。
要么斬了狐妖,殺它滅口。
要么除掉真正的林白薇,從此和北崖狐妖同流合污。
幾乎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方才果決利落的一刀,不僅劈下了虎妖的首級,同時也替自己斬斷了退路。
沈儀自認就是個普通人,同樣會患得患失。
不如干脆點,隨心意而動,何必磨磨唧唧像個未斷奶的孩子,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
“不必如此,食朝廷俸祿,辦職責之事,理所應當。”
沈儀收斂心神,看著陳濟拖著板車過來,輕點下頜與林老爺道別。
“理所應當…”林老爺符合著點點頭,嘴角卻流露澀意,好一個理所應當,若真是如此,自己給知縣上供了這么多白銀,怎么不見瘦頭陀理所應當的拿錢辦事。
“沈大人,要不等白薇回來,我請您上門飲茶?她也曾拜師學藝,略通武學,你倆年紀相仿,應有許多話可以聊。”
聞言,陳濟下意識皺起了眉。
柏云縣誰人不知林家獨女貌若天仙,不知有多少好男兒對其垂涎欲滴,和她相比,自家妹妹雖說也是小家碧玉,但無論家世還是見識可都差太遠了。
等等…為何要拿妹妹和林家小姐比較。
陳濟拍了拍腦門,況且以沈大人如今的武藝,也未必看得上那種和妖魔廝混過的女子。
“您看?”林老爺小心翼翼望過去。
沈儀垂眸看向腰間的佩刀,緩聲道:“也好。”
得到肯定的答復,林老爺頓時喜出望外,雖然對方的神情有點奇怪,但都是年輕人,多接觸接觸,說不定就成了呢!
陳濟翻了個白眼,果然,哪怕其他都變了,沈大人那顆躁動的心還是不會變的。
就在這時,換了干凈衣服的胖管事費力拎著一個大綢袋子,吭哧吭哧的將其放到了板車上。
陳濟光聽聲音就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從板車晃動的幅度來看,至少也有八百兩,換成差役俸祿,差不多三十年。
“千萬莫要推辭,您要是不收,我實在過不去心底這道坎,況且這斬妖銀連朝廷都是默許的。”
林老爺連連拱手。
“知道您愛耍樂,銅板不夠方便,寶鈔不夠氣派,所以都是準備的現銀。”胖管事樂呵呵的邀功。
沈儀走到板車前,掀開綢布包裹,看著里面明晃晃的銀子,平靜的眼眸里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嫉妒。
狗大戶!真該找根路燈給這些人掛上去。
兩個加蛋的煎餅才十文錢,這些銀子夠把小販全家裹在煎餅里。
“確實有這個說法。”陳濟也是嘆了口氣,人家隨手一筆銀子,單憑自己給妹妹攢一輩子嫁妝都湊不夠。
沈儀隨意翻弄兩下,挑出兩枚十兩重的銀錠,扔了一錠給陳濟:“就這些吧。”
也不能白幫林家養閨女,伙食費還是要出點的。
將剩下的推下板車。
沒有再給旁人多言的機會,留下林老爺愕然立在原地,沈儀邁步出了林府。
陳濟詫異的握著銀錠,然后拉著板車急匆匆跟了上去。
“沈大人。”
走上街道,陳濟終于想問問剛才的事情。
他是真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輕易的就和瘦頭陀翻臉了。
“以后做事之前動動腦子,你的命又不是撿來的。”
沈儀伸了個懶腰,朝著街邊的酒館走去,盯著墻上的一枚枚木牌:“來壺花雕,燒鵝腿,要左腿,再蒸一條魚…”
看著他點菜的背影,陳濟揉了揉小腹。
沈大人這話說的,像對方的命是撿來的似的…即便是撿來的,又憑什么為不相干的人出頭。
甚至還請吃飯。
直到沈儀拎著瓦罐和荷葉包離開,陳濟略微張嘴,疑惑道:“咱不在這兒吃嗎?”
“誰跟你咱了。”
沈儀回頭,神情古怪:“想吃自己買去。”
懂不懂什么叫公私分明啊。
一月就二兩四錢銀子,還請吃飯,請你吃屁差不多。
“…”
陳濟掏出十兩銀錠,看看銀子,又看看對方,心中感慨萬千:
“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