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城內城外,盤山王被斬,各路將帥身死,兵馬傾覆,人死如荒草。
而對于這牛心城內外,所剩可憐的一些兒百姓,或者是存糧而言,便如同做了一個噩夢。
這段時間,本就是四下里找糧隊奔走,普通人死的死,抓得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時候,卻也沒想到,這個噩夢,會在這一晚,更深沉了幾分,幾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陰兵過境,刀兵皆寒,奇門異術,死人覆蓋了整片戰場,怨鬼驚駭,都只敢捂住了嘴巴。
而胡麻卻在這時,顯得臉色極為平靜。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在面對著那死掉了的盤山王,說出了自己草莽胡麻的身份時,居然覺得心里一下子通透無比,仿佛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撼動自己的內心,可以再讓自己迷茫。
而一腳將這盤山王的腦袋踢到了一邊之后,他便也不再理會其他,緩步向前走。
陰將軍出世,自該有得忙活。
陰兵總是越多越好,吃人的,便也該付出應有的代價。
而他自己,則是被這一片戰場后面,那盤山王兵馬與牛心城之間的荒野之中,涌蕩著的滾滾陰風看了過去,在那一片陰風掠過之際,他也隱約聽到了某個熟悉的笑聲。
心里微動,倒是不介意與她見上一面,只是卻沒想到,那笑聲來的快,去的也快,轉瞬便遠去了。
只是緊跟著的,便是驚天動地的動靜,就連他此時的本事,都心間微微緊繃。
凝神向前,才緩緩看了過去。
而這一看去,便看到了成群結隊,一襲襲飄蕩在了夜空里的白色麻衣。
滾滾蕩蕩,猶如游魚,沉浸在夜色里,大多數只是看到那白色的麻衣,像是無主孤魂一般浮在了夜空里。
有的常人一般大小,也間或有巨大無比,足有三五丈高的,內中更是間或有著鐵鏈碰撞之聲,以及巨大的白色雨傘,以及些許飄蕩在了旁邊的紅燈,仿佛潮水一般。
與這片戰場之上陰將軍所率陰兵散發出來的氣息碰撞,居然有種隱隱壓過的勢頭。
奪來九柱道行,不對,是討回了九柱道行,又見著了那幾位熟人的心意,胡麻本是心情最放松的一刻,雖然還有最后一點問題,需要見到了婆婆才知道,但已無懼與他們見面了。
只是,這滾滾無常卷地而來,卻將軍陣中藏著的一切異象沖散。
胡麻皺起了眉頭,凝神向前看去,便見這滾滾無常,也略略放慢了速度。
便如胡麻此時也無法無視這么一隊類似于陰司役鬼的詭異事物,對方也不可能無視正在這一片戰場之上,瘋狂收割著生人的陰軍。
雙方都略略的放緩了手里的速度,輕飄飄的白布麻衣之下,有陰冷的目光向了胡麻身上看來,然后,有兩只足有五丈余的白色麻衣,緩緩飄到了戰陣前。
它們竟似有著某種神秘的直覺,抬眼之時,目光便敏銳的落在了胡麻與周四姑娘身上。
而后,無聲俯首,緩緩行禮。
若大一片麻衣,也仿佛禮節似的,微微遠離了這片戰場,等若是繞了這個道。
再之后,那兩只巨大的白色影子,也飄了出去,悄然離開。
“無常李家養的鬼東西…”
旁邊一個人小聲的吁了口氣,胡麻轉頭,便看到了周四姑娘,她也正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無盡麻衣融入了夜色深處。
心有余悸,低聲道:“嚇了我一跳,還以為這也是過來找你麻煩的,無常李家本事很邪門,養出來的東西也邪門,只是好奇怪啊,這東西一般不到人間來。”
“究竟是什么,引來了這么多,難道是有人燒了李家的祖墳?”
胡麻聽她說著,倒是一下子想到了剛剛在夜色里聽到的那個銀鈴般的笑聲來。
如果是她的話,倒也真不是不可能…
不過,來的時機這么巧,她其實是引了這些鬼東西過來,給自己解圍的?
再回頭看去,便見之前那些落在了戰陣周圍的壇旗,也已經被人收走了,看樣子,那位老哥也已經離開,沒有選擇與自己見面細說,是因為他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搞明白?
心里低低的嘆了一聲,胡麻不再多想,而是目光靜靜落在了周四姑娘的臉上。
周四姑娘本來還一臉好奇的向外瞅著,忽然察覺到了胡麻的目光,頓時身子一僵。
偌無其事的轉身,打量著這片戰場的樣子。
胡麻道:“需要負責么?”
周四姑娘頓時如遭雷擊,木立當場,臉唰的一聲就紅到了耳朵根。
腳尖兒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背著兩只手,若無其事的道:“你看你,這話說到哪里去了,都是江湖兒女,為了救人,事急從權嘛…”
胡麻點頭,深揖一禮,道:“那就謝過周四姑娘救命之恩了。”
其實當時不一定非要這口氣,但渡人氣之法,也確實是她們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人家這份恩情胡麻不能忘,也不能分說,顯得矯情。
倒是見胡麻這么認真的向自己道歉,周四姑娘的臉頰一下子就紅的更厲害了,心里隱約有點失落的樣子。
當時自己確實只是為了救人的吧?
自己與他又沒啥交情,說起來還有仇呢,早晚會有一場較量,只是如今看著差距好像越來越遠…
他說那句負責,是啥意思咧?
終身大事哪有這么簡單的,況且身份有別,剛剛他還與自家爹爹談崩了,把爹爹氣的跑那么快…
…當然說服爹爹自己是有把握的,可是他!
甚至媒人都沒找!
也不知怎的,這腦子里的想法一下子就不受控制了,迷迷糊糊,跟走在云端里似的跟了胡麻,一并回到了這戰陣邊緣上來。
遠遠見到妙善仙姑與老算盤等人都已經迎了上來,看著胡麻與周四姑娘的模樣,表情都有些新鮮,欲言而又止。
只有小豆官沉沉嘆了口氣,一拍大腿,然后蹲了下來,模樣發愁。
“辛苦了。”
胡麻看向了妙善仙姑,點了下頭,眼底略有驚奇之色。
如今妙善仙姑已經站了起來,但她供起來的牌位卻還沒有收起,如今這片戰場之上,那無盡福澤雖然被陰將軍又沖散了不少,但還略有殘留,胡麻自可以感受到這福澤的緣頭。
這一次,自己便是為了看清楚這命數,也看清楚那幾方人的態度,所以冒險設了此局。
心里其實明白,愈是這么亂的局里,自己愈是安全,有人不想讓自己死,但不會真讓自己落入絕境,有人想從自己身上拿到什么,便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看似險,其實反而安全。
哪怕是沒有周四姑娘等人的相助,自己其實也能得到了保障,若真遇著死境,大羅法教便會出手。
而大羅法教若真是要借這機會,改了自己命數,那倒又引得另外之人插手了。
如今雖然與自己想的,略有不同,但也算看清楚了各方的想法。
這個局,畢竟還是達到了目的。
只是也有意外,一是那幾位明州的朋友,確實還是自己的朋友,讓人安心。
另外便是妙善仙姑了。
福澤一起,既引動了自己命數內的某種共鳴,好像使得自己有那么一刻,得到了眷顧。
又影響了這片戰場,幫自己削了幾分危機。
只是讓自己奇怪的是,妙善仙姑有福澤護體,他是知道的,但這福澤…
…是不是有點超標了?
正是因為心里抱著這份好奇,才向了妙善仙姑看了過來。
但看到了妙善仙姑正一臉驚訝的把目光從自己和周四姑娘身上來回的轉悠,捂著嘴。
便忽然意識到自己看錯了人,于是,便將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小豆官。
“好了,好了…”
小豆官迎著胡麻目光,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拍著手笑道:“有妙善姑姑在,果然凡事都可逢兇化吉,師爺這回上京路上的一場大麻煩,總也解決掉了,可以安穩去上京了吧?”
胡麻點了下頭,道:“所以,她…”
“姑姑可是咱們不食牛最有福緣的人呀,教內各路師伯都把她當小師妹的。”
小豆官見胡麻已經猜到,便慌忙的說著,小跑過來,牽著胡麻的手,帶他走開了幾步,小聲的道:“大師伯以前就說過的。”
“姑姑命好,天生福緣,趨吉避兇,過的開開心心就好。”
胡麻聽著他的話,哪還有不明白的,心間一時劇震:“所以,她其實就是大賢良師留下來的…”
偌大一個不食牛道統之中,惟一一個清澈到不像話的人。
公認的小師妹。
平素里喜歡著道裝之人。
福澤之深厚,已經超出了想象的人…
“姑姑不知道的。”
小豆官慌忙搖著胡麻的手,眼睛快眨成了蒲扇:“這也是師公的想法,自身因果太大,留下來的恩仇也多,只愿姑姑跳出這場火坑,甚至連他的真實名字與身份,都可以不知道…”
“…惟一留下來的,便是十輩子,都糟蹋不完的銀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