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娃子。
大羊寨子里出來這么些伙計,就這個李娃子聰明。
他要跟了許積過來,胡麻不說什么,當然,出了什么事,胡麻也不會在意。
如今見著其他伙計雖然也跟著吃了些小虧,好歹性命無憂,這李娃子卻不知為何,居然跌到了井里,而且看起來臉色蒼白,不知死活,卻也嘆了一聲,抬手,將他呆滯睜著的眼皮給合上了。
“先遞繩下來!”
胡麻向著上面喊了一聲,聲音通過井口,嗡嗡作響。
他將繩子系在了李娃子腰間,先讓人把他拉了上去,才又四下里觀察。
便見得這井水臟臭渾濁,幽寒刺骨,仔細尋找之下,才發現井角里有著些許紅色碎布。
他蹲下身子,才看到,這里果然有著一具尸骨,只是早已朽爛,骨架上掛了些許的碎肉,依稀還能看得出,是一位女子,身上穿著也被井水浸得污濁骯臟,竟似是一身紅嫁衣。
“也是可憐人啊…”
胡麻聯想到了這邪祟剛剛說的話,隱約猜到了某個故事。
只是他僅僅在心里嘆著,卻不敢說出口來。
二爺教過,面對這些邪祟,不能露出自己的軟弱,而同情憐憫,也是一種軟弱。
邪祟并不知事,就算能溝通,也不代表她們邏輯與活人一樣。
自己在這里對她表現出了同情,沒準她倒認為自己軟弱,反而過來害自己。
他只是繃著面孔,將火折子插在井壁濕泥之中,拿過了竹簍。
一點點從井底水中撈出了那具枯骨,放進了竹簍,又幫她撿著散落的骨頭。
這尸骨縱是朽壞,在井底也頗占地方,移動不便,胡麻將她抱了起來時,尸骨晃動,腦袋便忽地湊到了胡麻的脖子旁邊。
那已經枯了眼窩子里,隱約似有鬼火浮動,枯爛的嘴巴,牙尖森然。
胡麻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了下來,井底陰涼死寂,喘息不聞。
“你別作祟,我身上也是有道行的。”
胡麻摒住呼吸,緩緩道:“距離這么近,一口血陽箭打你身上,你怕是承受不住。”
說完了,等了半晌,才繼續了自己的動作。
這話不是騙她,敢下來便是因為自己有三柱道行,真要實打實的斗,倒是在這井里,無人瞧見時,才好放開手腳。
只是,當然不斗這場的為好。
也不知是不是被胡麻的話給嚇住了,這枯骨果真老實了下來,一塊塊被胡麻放進了竹簍里。
收拾妥當,胡麻才輕輕呼了口氣,示意上面的人拉上去。
“啪啦…”
倒在這時,那枯骨搭在了竹簍外的手臂,輕輕一晃,上面一個黯淡的金鐲子掉了下來。
恰落在胡麻腳邊,濺起幾滴污水。
胡麻怔了下,倒明白了這女尸的意思,冷笑著撿起了金鐲子,塞回竹簍之中。
“別搞這套,咱也不是圖伱東西才下來的。”
井底,幽幽一聲嘆惜響起,竹簍果然安安穩穩的被拉了上去。
待到胡麻也跟著爬出了水井,就見著周圍伙計們都離那竹簍遠遠的,而看著胡麻的眼神,簡直已經有些崇拜。
不僅是這周圍的伙計,便是周圍一些低矮的草屋里,也似乎有鄉親們敬畏的眼神看了過來,草屋之外,那漆沉沉的夜色里,同樣也仿佛有什么正偷偷打量著自己。
“目的達到了…”
胡麻輕輕吁了口氣,便讓伙計們如先前所言,收斂了她的尸骨,埋去官道旁邊,再點幾柱香,燒些紙錢。
伙計們心里還是怕的,但有胡麻在身邊,膽氣便壯些,再加上胡麻都從井底把人撈上來了,也沒出事,自己只是幫著收斂,便更不算什么了,于是三四人上前,幫著收斂起來。
胡麻也借機查看了一下李娃兒,只見他圓瞪著眼睛,面無血色,氣息皆無。
身體已經僵了,但又似乎與真正的死人不同。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暗中庇佑,后面的事,居然異常順利。
他們這些伙計一起,找來了镢頭,锨子,在遠離村子的地方,挖了一個深坑,將尸骨埋了下去,整個過程中,并沒有再受到什么侵擾,胡麻又在墳前燒了香,低聲勸慰了一番。
待回到了村子,天已然亮了,一夜空空蕩蕩的村子,竟聚集了不知多少人。
“感謝大法師啊…”
“我們受這行子襲擾,已經好久了…”
看得出來,村子里的人感激之情,卻是情真意切的,但他們感謝的人,卻不是胡麻。
而是背了雙手,站在了井邊的吳掌柜。
他不理會周圍磕頭的村民,只是看向了胡麻,淡淡道:“許積呢?”
“不知道。”
胡麻見著老掌柜來到了村子里,心里便是一沉。
他知道這是到了關鍵時候,便默默調整著自己的表情,走上前來,道:“我昨天晚上,見他帶了這些伙計早早的出發了,知道爭不過他,于是偷偷跟在了后面。”
“本是想著在他快要得手時搶了他的,卻沒想到,沒過一會,忽見陰風陣陣,有人慘叫,知道出了事,便壯著膽子過來了。”
“路上遇見了這群被迷的伙計,也躲了幾只邪祟,撿到了許積少爺的木劍。”
“我見人數還缺,便跟這些伙計,一起折返回來救人。”
“卻沒想到,其他人都找著了,便是李娃子,不知如何掉進了井里,也給找著了。”
“可是許積少爺,卻一直沒尋見,也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說到這里,微微一頓,仿佛剛剛想了起來似的,道:“對了,還有一人,就在西南山腳邊,已經吊在了一棵樹上。”
“我昨天夜里看到了他,只是感覺那里陰氣逼人,仿佛有什么厲害的東西在那里,我看那伙計已經沒氣了,便也不敢靠近,只是帶著伙計們,往村子里來了。”
這番回答很坦然,他一點也沒掩飾自己想搶功的心思。
甚至,連話那里一點兒抱怨,也直接說了出來。
吳掌柜聽著他的話,也不多說什么,臉色只是稍顯了陰沉,又忽地轉頭問其他人:
“你們一起過來的,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們…”
直迎著吳掌柜目光的,是與許積相熟的虎子,他臉色微白,也不敢撒謊,顫聲道:“我們跟了許積少爺過來,許積少爺便讓我們點起火把,圍了水井站著。”
“見著有什么異狀,便大口的吹氣,還用刀刮周圍的石頭、墻壁,他還…他還讓那個李娃子,往井里…倒東西。”
如今許積不知去向,吳掌柜又臉色陰沉,卻是真個連謊也不敢撒了。
就連逼著李娃子靠近水井的事也照實說。
“倒的就是這些?”
吳掌柜沉著臉,在井邊蹲了下來,地上有些濕漉漉黑糊糊的泥土,正是李娃子灑了的。
其他人都連連點頭,吳掌柜捻了一點,湊到鼻端嗅了下,臉色更陰沉了。
“沒腦子的東西。”
他冷哼了一聲:“讓他過來解決麻煩,不是惹麻煩的,大半夜里灑這個,真當自己還被紅燈娘娘看護著?”
其他人皆懵懵的不作聲。
胡麻倒是心里暗想,難道這許積少爺用的東西,本身就是容易在半夜里招惹邪祟的?
沒想到,這準備倒是恰好瞞過了自己暗中做的手腳。
當然,便是沒有這一茬,他也不怕。
自己用了血食引來邪祟,早就被它們吃的干干凈凈,連點痕跡也不剩,誰還能賴到自己的頭上?
“行了,先把人找著再說!”
吳掌柜沒有再多問,冷著臉下了命令,便讓一幫子伙計都忙活了起來。
而在他身后,那群村子里的百姓,已經有年長的過來,手里捧著兩匹粗布,還有一籃子雞蛋,似乎是想按著當地的風俗,感謝這些為自己村子里除了邪祟的法師,但卻不敢靠近。
“胡麻哥,你沒事吧?”
周大同等人也忙圍了上來,關切的上下打量著他。
昨天他們要跟著來,胡麻卻是不讓,這一晚上也沒睡好,一大早便跟了掌柜過來了。
“我沒事。”
胡麻搖了下頭,看向了井邊的李娃子,道:“把人抬回去,畢竟一個寨子出來的。”
周大同等人見了李娃子的慘狀,也都有些于心不忍,剛剛通過那些人的對話,就明白了李娃子的經歷。
那許積少爺自己道行高,又有老物件護身,但是往井里撒東西,逼那邪祟出來的危險事情,卻不自己上,也不讓自己的跟班上,反而逼著李娃子來做,心里如何不氣?
當然,在他們心底,雖然有些氣,但也更有幾分怨氣。
不說活該,但總也是李娃子自找。
寨子里出身的少年,觀念樸素,可從來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一邊派了兩個人,找這村子里的百姓,借了扇門板,抬了李娃子回莊子,其他人則都加入了尋找許積的行列。
白天光線充足,也不擔心邪祟,人可以散開,便是比夜里方便了不知多少,先是找到了那個被吊死在樹上的伙計,只見他臉青眼突,舌頭伸出了老長一截。
但昨天晚上過來時,這里還是陰氣逼人,毛骨悚然。
如今過來,卻只見一切正常,陽光明媚,只有吊死在樹上的人,被風吹的一晃一晃。
黯淡的眼神,居高臨下的盯著眾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