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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表象

  因為這段談話中提到了父親周度,何考這才了解到有關父親去世另一種說法,雖然還不能確定其真假,但直覺告訴他——那兩人說的話很可能是真的。

  否則誰還會特意提到一個去世多年、早已被世人遺忘、且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往事?胡扯的話,往往就是隨便編一個人,不會說得如此準確具體。

  何考一直以為父親是因病去世的,那年他只有五歲,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家里親戚包括街坊鄰居,沒有任何人告訴何考,父親還涉及了一起案件。假如周度死在看守所里,也的確是病故,而且他并沒有被定罪。

  根據錄音中的談話內容分析,周度莫名出現在銀行保管箱庫房里,他并沒有偷任何東西,或許是還沒有來得及下手,就被警方帶走了。

  周度是怎么進去的、目的又是什么,警方并沒有調查清楚,緊接著他就在看守所里去世了,并沒上法庭審判定罪。所以此案只能不了了之,想必警方也很頭疼。

  周度姓周,何考為何姓何?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你的臉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將他從沉思中拍醒,抬頭一看,是同事黃小胖。

  何考:“沒什么事,就是走神了。”

  黃小胖:“你這聲音很虛弱呀,累著了嗎,難道是昨晚上擼多了?”然后又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這兩天要小心,躲著點娥總。

  她心情不好,可能是更年期又發作了,少在她眼前晃。她不敢找我的茬,但是你好欺負啊,說不定又給你強塞什么臟活累活呢。”

  高雪娥年方三十二,實在談不上什么更年期。但“娥總的更年期”是辦公室里的一個梗,發生在何考入職之前,首創者就是當事人黃小胖。

  有一次高雪娥開工作例會時找茬挑刺,情緒有點失控,黃小胖當場反懟她:“娥總,你這脾氣發得毫無道理!”

  高雪娥回答:“我就這脾氣,從小就這樣!”

  黃小胖又問:“伱是不是從小就是更年期啊?”

  這一句話差點將高雪娥給氣瘋了,摔了椅子跑到人事那里然后又找了領導,堅決要求開掉黃小胖。結果當然沒有成功,聽說好像還讓領導給批評了。

  事業部領導說的話也挺氣人:“黃泗是不可或缺的業務骨干,如何發揮好他的作用、進行有效良好的溝通,反應了你的領導能力。”

  高雪娥沒跟大領導摔桌子,忍了這口氣。黃小胖似乎很享受這種“你看我不順眼,偏偏又干不掉我”的感覺,以后有事還是該懟就懟。

  何考與黃小胖早就認識,他們是鄰居,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后來分別上了不同的大學。他倆都是棲原本地人,小時候住在江北的浦戶村。

  浦戶村后來更名為浦港鎮,如今的浦港鎮又被劃入棲原市的JB區轄界。

  棲原市自古的城區都在大江南岸,近幾十年隨著城市建設的擴張才越過大江向北發展,附帶的結果就是讓何考和黃小胖都從村民變成了市民。

  黃小胖本科畢業后沒有讀研,直接參加了工作,去了螣信集團的游戲部門,一年前才調回了棲原市,加入了云生活項目組。

  小胖大名黃泗,他們一家人從小對何考就很照顧,到了工作單位,小胖也很自覺要罩著何考,甚至時常開玩笑以“義父”自居。

  在公司里,項目組主管高雪娥平日看黃小胖最不順眼,但她不太敢主動惹黃小胖,反倒是黃小胖經常惹她。

  高雪娥看得最順眼的下屬,卻好像是何考,至少在大家眼中娥總最重用的就是何考。但在小胖看來,何考這是受了他的連累,娥總將各種臟活累活都塞給何考去干。

  高雪娥卻自認為是在鍛煉和提攜何考,私下里甚至還提醒過何考,不要跟黃泗這種人混在一起,會影響成長進而影響前途。

  僅僅是最簡單的三角形人際關系,居然就這么復雜且微妙,何考對此也只能苦笑。

  抬頭間望向辦公室,何考又納悶道:“人呢?今天好奇怪啊,這么早就走光了?”

  剛剛五點半,同事們居然都收拾東西走人了。平時項目組就算不加班也有不少同事會留在辦公室不走,大多還要在自助餐廳蹭頓晚飯。

  辦公室有免費的電腦、網絡、空調,水電,樓下還有自助食堂,加班晚餐免費,不加班雖然自費但也比外面干凈且實惠。

  與其趕堵車高峰回去,還不如在辦公室磨蹭一會兒,處理點工作或私活。大部分單身員工只要不忙著約會,基本都不著急走,甚至有成了家的員工也故意晚走聲稱加班。

  像今天這樣到點就走得這么整齊,確實不常見。

  小胖皺起眉頭:“我覺得你有事!”

  何考:“我能有什么事?”

  小胖:“今天有迎新聚餐,娥總在松月樓訂了三桌,整個部門都去免費吃喝,剛剛當眾宣布的!”

  何考納悶道:“迎新聚餐,又有新員工入職嗎?”

  小胖:“你剛才干啥了,在夢游嗎?娥總帶著新員工過來跟大家介紹,然后挨個打了招呼,也跟你打招呼了,我看見你還點頭了呢!”

  何考指了指耳機道:“我在聽東西呢,真沒注意,也沒聽見。”

  聽完小胖的轉述,何考這才知道,下午五點左右高雪娥帶了一個人走進大開間,給大家介紹這是部門新入職的員工,名叫錢固然,是春華大學建筑學院城鄉規劃專業的博士。

  何考當時聽錄音正入神呢,坐在工位里完全沒意識到。錢固然走了一圈挨個跟大家打招呼,到了何考這里,何考還點了點頭。

  看來這是他下意識的反應,而記憶中竟然沒有印象!

  黃小胖:“你這工作態度也太投入了,趕緊下班去喝酒吧。”

  何考摘下耳機搖頭道:“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幫我跟娥總打聲招呼。”

  黃小胖:“哪里不舒服嗎?”

  何考:“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去!”

  黃小胖:“你這家伙,今天有點奇怪啊。”

  何考的反應確實不太正常。在黃小胖的印象中,他一直聰明乖巧、懂事聽話,是鄰居們眼中標準的“別人家孩子”。

  到了工作單位,與黃小胖沒事就懟領導不同,何考很顧忌別人的情緒,察言觀色幾乎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何考并不是那種跟誰都能自來熟的社牛,甚至點輕微社恐,但他很敏感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習慣了盡量回避沖突、不惹他人不快。

  高雪娥有個習慣,每當有新員工入職,都會組織一次類似團建的迎新活動,比較忙的時候也要抽空出去聚個餐,而且選擇地方檔次都比較高。

  高雪娥對下屬比較強勢,這種聚餐一般不允許缺席,甚至以加班為借口都不行。何考入職以來便從未缺席過此類活動。

  黃小胖此倒沒什么反對意見,因為他嘴饞,每次都會厚著臉皮點幾個平時最想吃的菜,反正是花部門的活動經費。

  何考今天居然不想去,黃小胖雖然感覺奇怪但也沒勸,而是拍著他的肩膀道:“不想去就不去,我幫你說一聲,就說你今天不舒服。

  但你也別忘了跟娥總請個假,發個微信啥的,免得她回頭又拿你說事。”

  何考今天當然不會去參加聚餐,那段錄音他還沒聽完呢,也無心顧及別的。將處理過的音頻文件又導入手機,他獨自回到公寓接著聽。

  在公寓里,他才聽見了第二個報案者的名字和住址,不禁又吃了一驚,居然是高雪娥。

  小胖剛才提到高雪娥今天心情不佳,何考也意識到原因了。娥總昨天夜里剛剛遇到怪事,情緒能穩定才怪。

  聽見高雪娥的名字,好似提醒了他什么,按下了暫停鍵,然后給娥總發了條消息,就說自己今天不舒服,不能去參加聚餐了。

  娥總很快就回了信息,批評他不舒服應該早點請假,不能等大家都到齊了再臨時說。

  何考繼續回了一句:“娥總,實在抱歉,我今天真的不舒服!”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今天部門聚餐是臨時通知的,我事先也不知道,沒法提前請假。”

  領導分明是不高興了,他卻沒有那種習慣性的不安,反而還不軟不硬地回懟了一句,感覺跟往常不太一樣。

  這可能是因為他心情不好,更大的原因,恐是剛聽到了高雪娥的一段“隱秘”,再面對這個人時,莫名就有了一種心理優勢。

  這種心態很奇怪,甚至是毫無道理,但偏偏就是這么微妙。然后何考繼續聽錄音,過了一會兒高雪娥又發來一條消息——

  “我是說下次不舒服要早點請假!現在好些了嗎,假如還是難受最好去趟醫院。”

  何考當然沒有去醫院,待聽完錄音,又從頭開始,將這段九十分鐘時長的談話仔細重聽了一遍。

  他一邊聽還不時按下暫停,取出紙筆記錄整理了不少內容,等第二遍全部聽完后,他又將三張寫滿了字的紙拿到衛生間里給燒了。

  然后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找一個目錄層很深的隱藏文件夾,將這段音頻文件存在這里,還給它改了個毫無特征的名字,混入一堆雜亂難辨、日常生成的系統文件中。

  這樣的文件包,就是程序員們俗稱的“屎山”,然后他將手機中的原始文件徹底刪除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何考莫名被嚇了一跳。起身開門一看,外面站著黃小胖還有一位面帶微笑的男子。

  何考:“你怎么來了?”

  黃小胖側身擠進門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有氣,看來還活著!”

  門前的男子解釋道:“是娥總聽說你不舒服,叫我們順道過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正好也住這棟公寓,跟你同一層,真是太巧了!”

  見何考的神情有些遲疑,那人趕緊補充了一句:“我姓錢,錢固然,新同事,今天下午剛見過。”

  何考也伸出手:“哦,對對對,快請進。”

  這位新同事看上去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相貌氣質和言談舉止都甚是斯文,顯然不是剛畢業的,應該是從其他公司跳槽過來的。

  黃小胖已徑自在床邊坐下了,吸了吸鼻子道:“這什么味道,面條煮糊啦?”

  錢固然坐電腦椅,何考坐在了剛買的方凳上。錢固然笑道:“這可不像煮東西糊鍋了,好像是燒了什么東西。”

  何考:“上個月部門團建,路過一座廟求了道符,和尚說拿回來燒了能避邪。我剛剛收拾東西翻出來了,順手就在衛生間里燒了。”

  他這套瞎話編得很溜、說得很自然,其實也不完全是撒謊。上個月也有新同事入職,娥總趕周末組織大家到近郊的古鎮來了個一日游。

  那里新近修復了一座古廟,參觀的時候被和尚忽悠著求符。符有九十九、一百九十九、三百九十九、六百九十九、九百九十九的,各有說道。

  高雪娥求了一道九百九十九的,同事們都湊熱鬧各求一道。

  其實和尚忽悠大家免費進香時,何考就感覺要上當受騙了。可是同事們都一起進來了,氣氛也烘托到了,他也不好扭頭就走壞了眾人的興致,不得已也選了道最便宜的。

  上個星期從電腦桌抽屜里翻出來符,他想起和尚說的話,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就在衛生間里給燒了。所以他說的確有其事,只是把時間改到了今晚。

  他剛才燒了三張紙的動機很簡單,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今天的事,說完立刻轉移話題道:“今天不是聚餐嗎,這么早就回來了?”

  黃小胖臉紅撲撲的:“早?又不是跟客戶喝大酒,現在都十點多了!”

  部門聚餐不勸酒,想喝什么自己喝,何考一看就知道黃小胖今天喝白的了。小胖也就三兩的量,但總愛整幾口,不像某些同事那么矜持總說自己不能喝。

  何考:“娥總要你們過來的?”

  黃小胖:“她就是順嘴那么一說,正好老錢就住你對面,我就跟他一起過來串個門。”

  錢固然:“今天整個部門都到齊了,只有你沒來。恰好聽說你也住這里,我就跟小胖一起過來認個門…是娥總讓小胖過來看一眼,她又回公司加班了。”

  何考聞言倒有幾分佩服高雪娥了,昨天遇到了那件事估計折騰了一宿,今天照常來上班還安排部門聚餐,吃完了又回去加班,可夠拼的。

  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主要是錢固然想了解新公司的情況。黃小胖喝了酒有點小興奮,開口就說了很多。

  錢固然又聽說何考和黃小胖是鄰居,居然到了同一家公司的同一個部門,對此也很好奇,就多問了幾句。

  兩人告辭時何考送他們出門,還特意到斜對面錢固然租的公寓里看了一眼。然后黃小胖坐電梯下樓,錢固然進屋時回身跟何考打了聲招呼。

  何考也擺手說回見,等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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