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2 有堅持的瘋子
“領導，我們就這里所有人了。”
沉重的聲音傳來，楊小濤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跟他預料的差不多。
這場地，一看就是那種多年沒人打理的，再看這些人的穿著，一看就跟電視劇里的主角那樣，整場下來都是一身衣服。
若是個正常工廠，誰會任由廠區破落至此？
一旁的秦老也是相當無奈啊。
先前陳老跟他說起這事的時候，他還想，怎么也是個工廠吧，多少人得有吧。
他們現在最缺的可就是人啊。
卻不想，人，就這么幾個？
還都是老人。
他一度懷疑，老陳是不是拿他尋開心啊。
這樣的話，還不如從后勤處抽幾個工程師呢。
秦老沒了興趣，直接走到一旁看著旁邊枯黃的盆栽，仿佛這發黃的植被比眼前的人更有興趣似的。
當然，他只是個領頭的，真正做主的還是楊小濤。
所以這次他來就是看看，僅此而已。
秦老的動作眾人看在眼里，不自覺的低下頭。
那是一種失望，對他們第三機電廠的失望。
楊小濤看著面前有些局促的王廠長也不知道說什么。
這座工廠來之前秦老就跟他講起過，也知道工廠的過往，清楚這是一家有著悠久歷史的工廠。
甚至楊小濤還想過工廠的模樣，生產制造各種飛機的配件。
可來到這里后，看到的一切，讓人很是失望。
說實在的，制造飛機這么大的事，陳老按理說應該不會開玩笑。
可現在，給的這幾個人，能干嘛？
就是各個都是劉大明，都是八級工，也.
不頂用吧。
心里想著，但面子上還得有，最起碼要照顧陳老的面子。
甚至有可能，或許是，陳老也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否則這座工廠也不會破落至此。
亦或者…
這幾個人，有大用！
“王廠長，相信你也接到上級通知了吧。”
“是的，楊總設計師，我，我們接到通知，現在開始，就，就接受紅星機械廠的領導。”
“我代表我們整個第三機電廠為此非常高興，也愿意在紅星機械廠的領導下，發光發熱”
王旭山搜刮肚子里能用的詞都用上，中間還加了些墻上看到的口號，總算是將這見面的場面話說完。
只是看他說話停停頓頓的樣子，不知道是在組織詞語還是衣服穿少了，凍的。
不過，楊小濤很是耐心的聽著，不時給予回應，顯得很是認真。
等王旭山說完，楊小濤看了眼幾人，也沒有繼續客套的意思，“王廠長，我這次帶來些東西，先讓同志們幫忙卸車。”
楊小濤對著王旭山說道，然后對劉軍點頭。
劉軍也是有眼力色的，連忙招呼著，“同志們，來來來，我們可是帶來很多東西啊。”
“來，搭把手。”
一邊說著，一邊想著，可不是帶很多東西嗎，這可是楊小濤讓準備的見面禮。
吃的用的也都是按照百人份的，結果倒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這機電廠啊，白瞎這個名字。
其他人聽了卻不管這些。
聽說有東西拿，幾人立馬抬起頭往車子上湊過去。
他們都不是小年輕，還會有面子里子的，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只要能夠養活一家老少，還要啥面子啊。
于是六人立馬跑到開車前，然后警衛打開車廂，瞬間幾人愣在一旁。
靠前的人，更是哈喇子都流下來了。
只見在最外面的是兩扇豬肉。
那長長的，白里透紅的，還有條棱紋理，一看就是上等豬肉。
兩扇豬肉也就是了，后面還有一堆面袋子，初步一看竟然有十來袋。
這可是需要糧票才能買的白面啊。
白花花的大饅頭，就是過年也不一定家家能吃上的。
在之后高高摞起來的是一顆顆白菜，中間還有一些粉條，至于還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眾人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間愣在當場。
“愣著干啥？趕緊搬啊。”
劉軍見幾人還在發呆連忙催促著，同時跟警衛拽著豬肉往下送。
“快快，老李，老孫接住，我去收拾地方。”
胡峰將嘴邊的哈喇子一擦連忙往工廠里跑去。
老李兩人連忙搭把手將一扇豬肉搬下來。
這下不遠處的王旭山看到后，眼睛都直了。
“這，得有個百十斤吧。”
老李感受著手上的分量，欣喜說著。
這么大塊頭的豬可不好養，而且能夠養這么大，一般人還真搞不到。
也就工廠能夠做到。
“是，是，肯定少不了。”
“這是給咱們的？”
“廢話，沒看到拉過來了嗎？”
“可這也太多了，這么多肉，這么多面，這得吃到什么時候啊，這，這怎么感覺好像是做夢啊！”
“做夢都不敢這么想！”
老孫在一旁說著，兩人手上動作卻是不慢。
雖然心里清楚，這是給整個機電廠的，但現在工廠里就他們七個人，跟給他們有啥區別？
“快快，趕緊的，都是咱們的，可別車子跑了。”
不趕緊搬下來，要是車子跑了咋辦？
老李一聽立馬加快腳步。
兩個人速度之快，一點看不出快五十了。
“還有！”
王旭山原以為一扇就夠震驚了，沒想到后面秦明跟周立顥又搬了一扇，這下再也矜持不住，目光看向楊小濤，感慨說道，“楊總，您這見面禮實在是，太，太豐厚了。”
楊小濤卻是擺擺手，“既然今后都是一家人，那就是一個鍋里吃飯的。”
“我們紅星機械廠看重的就是團結一心，只要是家人，就不會區別對待。”
王旭山聽了若有所思，然后很快點頭。
“楊總您放心，我們幾個雖然年紀大了，但也能掄的起錘子，扛的起麻袋。”
說話間，就看到王立這家伙吃力的拽著一袋子面粉，拎了兩下都沒扛起來，讓王旭山感覺被自己說的話打臉了。
不過這更讓他堅定跟隨機械廠的信心。
主要是，給的太多了。
楊小濤也沒在意，“王廠長，咱們里面說話。”
看了眼秦老還在那里研究盆栽，顯然沒有搭理這邊的意思。
“好，楊總設計師，您請。”
王旭山收拾心情忙帶著楊小濤往屋子里去。
跟在王旭山后面，楊小濤左右看著。
心里也是一陣好奇。
這工廠并不大，真要算起來，還沒有機械廠隨便的一個車間大。
但周圍的房屋不少，甚至楊小濤還從門口破裂的牌子上看到名字，應該是先前各科室的用處。
只是可惜，這些房子門窗破裂，又常年被風吹雨淋的，早就成了危房。
估計維修的費用比起推倒重建都大吧。
“這些房子多久沒人用了？”
楊小濤看著周圍房屋開口詢問。
王旭山前面走著回頭答道，“上次有人在的時候，還是二十多年前吧。”
“原先人多，我們還有功夫打掃打掃，后來人漸漸離開，就剩下我們幾個老家伙，就沒了那份心思。”
說到這，王旭山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到來，這就是我們平日里待的地方。”
王旭山領著楊小濤來到一處房屋，看起來這里比其他地方都好一些，起碼門窗沒有破裂，而且周圍地面也清理起來。
“楊總設計師，里面請。”
王旭山推開門，楊小濤邁步走進去。
屋子里很冷清，沒有爐子，陽光倒是充足。
四周也沒有什么家具，兩張桌子，一把椅子，拐角處還有幾個長木凳 王旭山走進來，想要找水，卻忘了這里根本沒有水壺，也沒有燒水的地方。
一時間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
“王廠長！”
楊小濤掃視一圈就知道，平日里這地方只是個聚聚的地，幾人應該還有其他活計，要不然怎么維持著一家吃穿用度。
不過這些都是人家的私事，他也沒有打聽的意思。
眼下還是確認下這些人能夠干什么。
實在是啥也不能干，看在陳老的面子上，讓他們去后勤幫忙，養活一家人還是可以的。
“楊總設計師，您叫我老王就行。”
王旭山實在是沒臉提起這個廠長，一個工廠就七個人，六個還都是主任，有啥好說的？
“好吧，老王。”
“我這次來，是有任務來的。”
王旭山咽口唾沫仔細聽著，然后就聽楊小濤說道，“現在上級成立飛機研究專項組，外面的秦老是此次的組長，而我是技術負責人。”
“陳老推薦你們機電廠”
楊小濤還沒說完，王旭山卻是身體抖動著，出言打斷道，“楊，楊總設計師，您，您剛才說什么專項組？”
楊小濤看過來，發現對方的臉頰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潮紅，像是激動，像是興奮。
“飛機研究專項組。”
楊小濤重復一遍，王旭山雙眼發光，“研究飛機的？”
“對！研究飛機的。”
“我們是研究飛機的？”
楊小濤聽著王旭山一連串的詢問，還有那不敢置信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忍拒絕，“對，讓你們加入就是研究飛機的。”
“不過，你們這.”
楊小濤環視周圍，有些不確定的意思。
王旭山聽出楊小濤的意思，不過眼下工廠的情況確實不盡如人意。
只是聽到研究飛機，他心里就火熱起來。
不過很快就冷靜的看著楊小濤，“楊總設計師，您要研究的飛機是哪種？確定是那種飛起來飛機？”
看著王旭山伸手比劃著，楊小濤點點頭，沒有說話。
王旭山卻是眼中色彩更盛，“真的是那種飛機？真的讓我們參與研究？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等了這一天，終于有人想起我們了，終于可以設計發動機了。”
“終于，終于…”
或許是太過激動，王旭山整個身體往后倒下，嚇得楊小濤趕緊上前扶住，王旭山卻是毫不在意，一個人按著桌子，語氣混亂的說著，甚至有些話不太著調，不知道說的是什么。
這一幕，讓楊小濤對他們的過往好奇起來。
他看得出來，面前的這位王廠長，在自己說出飛機研究時明顯變得亢奮。
這，或許是他的心事。
而緩過勁來的王旭山就跟瘋了似的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笑著，一邊喊著。
“小胡，小王，過來，都快過來啊。”
“好消息，好消息啊！”
“咱們要研究飛機了，要研究飛機了”
“咱們又要研究，飛機了！”
奔跑著，吶喊著。
楊小濤從未見過五十多歲的男人蹦蹦跳跳的場面，而今天，他見到了！
聲音穿過院子，前方幾人聽到后忙跑過來看看發生什么事。
“我們這次是研究飛機的，研究飛機啊。”
王旭山大聲的說著，好像害怕幾人不信忙解釋道，“楊總設計師親自說的，這次咱們去機械廠，就是要研究飛機的啊。”
“老胡，研究飛機啊！不用再挑大糞了！”
“小王，你也是，咱們要研究飛機了！”
“研究飛機，研究飛機！”
王旭山一個個走到跟前大聲呼喊著，仿佛想要用盡力氣告訴面前的兄弟，讓他們盡快接受實事，一起興奮起來。
可幾人，都木愣在原地。
任由王旭山呼喊，卻是不敢置信。
“真，真的？”
“不是掄大錘子？”
有人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猛地笑起來，嘴里還嘟囔著，不是做夢，不是做夢。
“真的！”
“真的啊！”
老胡突然捂著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聲音嚎啕，充滿心酸。
“明哥，我，我要做飛機了？”
一人呼喊著，對著旁邊的人抹著眼淚。
“出息，就這點出息，哭啥哭！”
明哥拍著對方肩膀，但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到嘴唇邊，還是那么干澀，還是那么苦。
“兄弟們！”
王旭山聲音顫抖著，將老胡拉起來，剎那間，七個老頭子抱在一起。
又笑又哭 楊小濤走到門口看著眼前讓人無語的一幕，心里的那種感覺卻是更加強烈。
就像是聞戰而喜的戰士。
這些人聽到研究飛機，就高興成這樣，要么是瘋子，要么就是有堅持的瘋子。
院子外，秦老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看著面前的場景默默無語。
楊小濤能夠感受到的，他同樣看的出來。
心里感慨著。
看來老陳還是靠譜點的。
只是這些人，為啥會這般落魄？
秦老眼中閃過一抹狐疑，對著身邊的警衛揮揮手，后者來到跟前，小聲叮囑一番，警衛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