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北秋聽罷,這胡放果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豪杰,雖是萍水相逢,竟能為人死戰,難怪這陸家上下皆如此牽念于他。
又轉口問道:“難道那鬼仙家聞芝偏就如此厲害,天下人無一個能奈何得了他,就任由他興風作浪不成?”
陸逢答道:“那鬼仙家似以殺業修為,殺人越多反而功力越盛,當日與家父戰時雖略勝一籌,但據家父所言他那時修為才勉強與我家恩公胡放上下,而恩公的師兄藍衣劍圣柳棋春以劍入刀法,十年前便巳天下無敵。路過金刀擂,隨手一劍便斬下紫霞山頭,已然震怖天下習武之人,揚手振臂便可稱雄。卻只心向除魔衛道,那時便已在斬殺聞芝的路上了。只可惜我青門漕幫經此一戰,元氣大損,再無法與金錯刀門分庭抗禮。”
“那柳棋春又是否斬了鬼仙家?令慈是否無恙還家。”田北秋聽得一時神往,出口了才頓覺失言。
“什么天下無敵,他只身入山林與聞芝一戰,結果呢,結果這十年二人一同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江湖上有人說他敗了,有人說他勝了,也有人說他與那邪魔同歸于盡。這除魔衛道的種種因由便縱任他說去,只是從那天自星城一戰后,我兄妹二人再也沒了娘親。”陸婉說著神色激動,眼中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陸逢緩過神接著道:“說來倒是十分奇怪,明明那日依他鬼仙家的性子把我全家上下了結了便是,為何又扯上那些沒來由的妻離子散。”他緊了拳頭:“也怨不得什么藍衣劍圣,只怪我陸逢無能,連自己的娘親都守護不住。”
田北秋見他竟是這般神色,全然不像平日里打趣的飄忽作態。便安慰道:“如今陸兄這銀靴踏浪已然這般精進,想來終有一日能尋得令慈,縱使不得,令慈若知陸兄如此發憤習武,料也必是歡喜。”
陸逢無言,收了神色,遣下陸婉,令家仆引田北秋到上廂房住下歇了。自己一人獨自立在中堂,足下銀靴趁著月光輝映流轉,仿佛落下了不為人知的眼淚。
翌日,鳴雞未醒,明月才歸,便見江上一艇急船小舟近了渡口,船中一人神色匆忙,急步下船,使青門令牌換了匹快馬,才聽得兩三聲馬蹄,就已到了陸家門前,顧不得禮數,抓了銅環胡亂扣胡亂拍起。
陸逢昨夜對談,憂思在心,故未深睡;而田北秋自受鐵手刀法起,日日早起練功,因此也被這叩門聲驚醒。待陸逢整衣推門,門僮便已迎他跪在堂前。
“大公子,屬下無能。”來人低頭,絲毫不敢瞧陸逢“我等本與老爺此番外出運些糧草貨物賣與姜武城守軍,那南靖長官開城迎老爺親自交貨,我等數十人便陪著去了。到了營頭,不見往年駐守姜武城的趙弼將軍,反是一眾官兵將我等圍起扣下,似是要吞了這批貨物。老爺本想抵抗,卻敵不得他們人多勢眾。他們劫了財物不算,還遣我回來通報,要公子親自帶錢銀去贖。”
“陸沉,你說就連我爹也…”
堂下那人涕淚并流:“屬下該死,竟沒護得幫主周全。”
陸逢咬牙道:“竟真有如此大的膽子!連我青門漕幫的幫主也敢扣下。”心下又不禁生疑,這姜城趙將軍與父親乃是至交好友,父親也只有前往姜武城,才會親自乘船運使,到那里二人每每通宵達旦飲酒,又怎會突然生變?連追問道:“扣押你們的官兵,可是姜武城的守軍?”
“那些官兵形色整點,倒是與以往的守軍不同。”陸沉啜起眼淚回想起來。
陸逢也不與人商量,即刻差人從門下庫房取十箱珠寶,選了許多精壯幫眾,頓時便要向姜武城去。田北秋在旁聞言道:“陸兄,我雖然武藝低微,但承蒙不棄,已在府上叨擾多時,如今家門有難,我田北秋又豈有袖手之理?”
如此緊要關頭,陸逢倒也不跟他客氣:“也罷,閣下既受了胡恩公武藝,便算是這英雄豪杰的門人,在下也不便更多虛禮,這份恩情陸家便一并記下,他日定當奉還。”
他轉面對陸婉道,這偌大的青門不可一日無主,你在家里中好生照料,待我救了父親便一同回家團聚。
陸婉雖一介女流,此時也深明大義,平日文弱溫柔此刻卻也不失英姿。點頭道:“既逢此劫,兄長盡管去便是,我不能相隨同去已為憾事,又怎敢更因家中內事使兄長多加擔憂。”忽地眼光黯淡:“此去恐多兇險,萬望兄長多加小心!”
陸逢田北秋兩人便攜陸沉陸浮并一眾幫眾,急船快槳,向著姜武城頭去了。
一路沿河而過,還未等靠岸,一個束發高冠,須發微長,長袖曳地,約莫五十余歲男子已背手立在岸邊,陸逢一行見他氣息平緩有力,雖是儒生打扮,卻分明是習武之人。
他拱手向船頭的眾人道:“在下已恭候多時,陸老幫主平安無恙,各位舟車勞頓,煩請各位先行到城中別院休息,諸事待上岸再行商討。”這一聲渾厚有力,想來功力亦是不淺。
陸逢見他如此不緊不慢,心下難免惱怒,卻礙于父親尚在人手,一時不便發作,只得遵從。答道:“自然依閣下安排,這贖金我已帶來,不知夠與不夠,還請給個交代。”
那十箱珠寶盡是萬里挑一,平日市面上一件也見不到的珍奇,無一不是價值連城。誰料,那岸上男子竟然看也不看,自顧自說道:“不急,不急。待我好生款待眾位。”
田北秋暗想,這人笑里藏刀,惺惺作態,倒不像為了錢財劫命的匪人。陸逢無那多心眼,又一時救父心切,一時間竟然使出青云垂憑空凌躍,獨自落到岸上近了跟前。
若是平常人見了這等輕功絕藝近到身前,大都不免慌亂。可面前這人竟無半點匆忙驚訝,反而笑道:“好一個青云垂,陸家千里乘云陸錦衣果然是名不虛傳,只不過江湖從很多年前起就再也不曾見到過這么好的手段了。我想想是從哪一日,哦,是十年前的星城…”
陸逢幾時受過這等侮辱,但礙于形勢也只好強撐顏色道:“閑話無多,贖金已帶來,煩請閣下引路讓我等接回家父。”
那人倒也不再多言,背手在前引路。未幾卻是到了住處,回頭領眾人道:“來者便當是客,今夜我于姜武城頭燕子臺上大宴賓客,萬望各位賞臉。”
陸逢和田北秋一行允了,待他離開,田北秋道:“這人不知是作何打算,怎的如此再三托辭,既是索要贖金,如今贖金也是送來,收了放人便是。何故這般惺惺作態,竟然擺什么酒席?”
陸逢一時拿不準,只道:“眼下便也顧不了這許多,晚上只好做了防備,去了再看他如何說法。”
陸沉道:“公子小心為妙,幫主的玉手銀針江湖之上鮮有人能破去,卻被先前那揚手所擋,只恐不是等閑之輩。”
無法,他陸逢從來這樣,縱然性命能舍下,這至親好友的安危卻如何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