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早朝剛結束。
朱元璋帶著雄英、雍鳴從奉天殿,前往御書房。
朱元璋邊走邊詢問:“咱們家小祈婳,這幾天,還在抄金剛經嗎?”
提及此事,朱元璋唇角欣慰笑容一閃而逝。
這小丫頭是個孝順的。
混賬老四,比他好命。
瞧瞧他那些閨女,老四那些妹妹,何曾像小祈婳關心老四這般,關心過他這個當父親的。
孝心肯定有點兒的。
但不多。
更在意,他這個做父皇的,能給她們帶來什么尊榮。
雄英笑道:“嗯,這段時間,小妹課堂上抄金剛經,先生們也都睜只眼閉只眼,都不會為難小祈婳。”
朱元璋笑笑。
他的大明以孝治天下。
這也是天下所有大儒們,認同的。
小祈婳這份孝心,大本堂那些先生們,也無法指摘。
“皇爺…”
朱元璋剛想說話時,急促聲傳來。
循聲看去…
一錦衣衛千戶,步履匆匆而來,臉上神色十分慌張。
‘難道老四…’
朱元璋心臟咯噔跳了一下。
看了眼雄英和雍鳴,勉強笑道:“時間不早了,雄英你帶雍鳴去大本堂上課去吧。”
雍鳴看了眼錦衣衛千戶。
抿了抿唇。
他這幾天,一直在等阿爹的消息。
或許,這名錦衣衛千戶,帶來的就是阿爹的消息。
可皇祖父,明顯不想讓他和大哥聽。
雄英見雍鳴的小動作,笑笑,他一直知道,這個弟弟聰明著呢,完美繼承了四嬸兒和四叔的優點。
笑道:“雍鳴,走吧。”
他不相信四叔會出事。
雍鳴點點頭,跟著雄英離開。
朱元璋目視兩個孩子走遠一些,臉上笑容瞬間消失,看向錦衣衛千戶,沉聲:“什么事?”
“皇爺,指揮使已經找到了燕王偏師蹤跡…”
千戶臉蒼白,忙把手中信報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劈手奪過。
當看到朱棣無恙,且奪下和林時,露出笑容。
當看到,后半部分,北元西線精銳被秘密抽調捕魚兒海,朱棣幾乎不做休整,欲馬不停蹄奔襲捕魚兒海時。
朱元璋眼底濃濃擔憂一閃而逝。
手微微顫抖。
標兒…
老四…
信報中,蔣瓛提及,老四的陸軍第一鎮傷亡很大!
攻打和林前,就只剩一萬多人。
和林鏖戰后,直接戰損四成。
現在老四要率領偏師一部久戰之兵,馬不停蹄趕往和林。
標兒和老四,可是他最優秀的兩個兒子。
若是這兩個兒子任何一個出事,乃至都出事…
朱元璋眼睛一黑,抬手扶住門框,眼睛漸漸恢復清明。
大明承受不住如此打擊。
他也如此!
深吸一口氣,冷靜后,詢問:“還有什么消息?”
千戶忙低頭,“皇爺,暫時沒有消息了,指揮使還征詢皇爺,燕王欲要錦衣衛封鎖整個草原和中原的消息傳送渠道,指揮使請示皇爺…”
“告訴蔣瓛,按照老四的吩咐去做!”朱元璋滿臉憤怒。
“馬上飛鴿傳訊給蔣瓛!”
千戶領命后,慌慌張張離開。
朱元璋看著信報,捏著信報的手,微微攥緊,‘咱是不是錯了?就不應該讓標兒去掛帥北征!’
北征大軍出塞后一些齷齪,他是知道的。
原以為不會出事。
現在看來,若是沒有太子系那些混賬對老四的排擠。
標兒、老四兄弟二人就沒必要分兵。
即便分兵,湯和、徐達這些老將,哪個不能獨領一軍?
說白了,老四獨領一支十幾萬人的偏師,連后勤都斷絕,直接深入草原。
除了因脫古思帖木兒對其仇視,老四想讓脫古思帖木兒分兵。
其實,還是為了避開太子系那些仇視、抵觸、排斥他的人!
本著,既然不能以陸軍第一鎮,在張北登城陷陣的表率犧牲,團結所有人。
那就主動避讓。
以免,接下來的戰事中,矛盾越積越深,影響戰事。
其實,即便老四和標兒在一起。
即便脫古思帖木兒,把重兵用在對付標兒和老四身上。
他相信,只要老四在標兒身邊,這一戰,老四也一定能輔佐標兒打贏這一戰。
在這件事上。
標兒做錯了。
首先,他對太子系內部,某些混賬所謂睜只眼閉只眼的行為,太縱容了!
其次,標兒有沒有,不想讓老四輔佐,自己打出一個大勝仗的心思?
他十分肯定,標兒絕對沒有敵視、嫉妒、排斥老四的心思。
但不想讓老四輔佐,想憑自己打出一個偉大勝利的心思,他無法斷然否定。
總之,此番…
“標兒一些決定,真的錯了!”
戰爭和治民不一樣。
治民決策方面,稍微有些偏差不會太明顯。
就好比,老四推行雇工身股制。
方孝孺有感于大明內部特殊的現狀和環境,提出扶持皇商,推行雇工身股制。
兩者之間有些差別。
不過在實際效果中,影響不大。
可戰爭不同。
每個決定,哪怕一個十分細微的決定,對戰局走向影響都十分大。
標兒對軍中支持他的人,以及因利益受損,排斥老四的人,采取了如同以前在金陵一樣的做法,睜只眼閉只眼。
做錯了!
就當朱元璋命令錦衣衛千戶,要求蔣瓛完全配合朱棣時。
紀綱抵達張北。
且將常茂對其說的話,全盤托出。
述說完后,紀綱看著蔣瓛,“指揮使,咱們錦衣衛該怎么做,要不要按照常茂所說的?”
他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參與。
雖說,只是正常傳遞情報。
屬于錦衣衛分內的事情。
可畢竟這份信報,極有可能,引發翻天覆地的巨變。
他必須把蔣瓛拉下水,把整個錦衣衛拉下水。
如此,才更能顯示,這是錦衣衛分內職責!
有些投資收益雖然大。
可風險太高。
不如拉更多人進來,均攤風險。
他這個位置,要尋求進步的機會,但也要穩。
蔣瓛滿臉蒼白,手足冰涼,指尖微微哆嗦,‘怪不得,怪不得朱四郎想要我領導北方錦衣衛,封鎖整個草原通往中原的消息渠道,原來,他不止要給太子樹立威望,這件事,更牽扯他妻兒的安危!’
‘好縝密的心思!’
以前,他就知道朱四郎厲害。
可都沒這次的觸動大。
當時朱四郎要求他配合時,還在和林。
那個時候。
這個人就已經對未來事態走向,有了全面預測。
那么現在呢?
被他拒絕后。
此王是不是已經有了其他準備?
他能有什么準備?
此番,留在金陵城的徐妙云母子,可十分兇險!
也不知,是誰給常茂出的毒計。
先以朱四郎陰謀坑害數十萬將士性命,挑起人們的憤怒,不,這已經不是憤怒,而是仇恨了。
先借這股仇恨,殺徐妙云母子。
把這莫須有罪名,牢牢扣在朱四郎身上。
這等毒計,朱四郎怎么翻盤?
不可能,沒機會翻盤!
一旦徐妙云母子被殺的消息傳來,常茂等人,恐怕會在草原上,以朱四郎陷害太子,坑害十數萬將士為由,直接誘殺朱四郎!
最終,皇爺為了家丑不外揚。
恐怕連給朱四郎翻案,都不能去做。
就好像,漢朝太子劉據之死一樣!
“太子情況怎么樣?”蔣瓛回神,連續詢問:“你有沒有抓住常茂的把柄?”
紀綱神色凝重搖頭,“當時除了卑職和常茂,再無任何人,常茂也只是要求卑職,把主力大敗、太子垂危、西線瓦剌部莫名出現在東線的情況,送回咱們大明,至于太子…”
紀綱略微猶豫,才說道:“中了三顆彈丸,其中一顆,還卡在胸骨中,主力隨軍郎中,根本不敢做這種外科術。”
蔣瓛沉默琢磨。
許久后,看向紀綱,“咱們錦衣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皇爺忠心的鷹犬,此番,太子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咱們錦衣衛只是發揮錦衣衛系統的職能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常茂雖然不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可也是常家庶長子。
陛下親封的鄭國公。
還有太子系一幫仇視朱四郎的人。
他不想得罪這批人。
這批人,絕不希望,太子出事后,朱四郎成為儲君!
可他也深知,此事關系之大。
所以,也不想被牽連其中。
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盡錦衣衛的職責!
“卑職遵命!”紀綱暗暗松了口氣,強壓激動,抱拳鏗鏘道:“卑職馬上出發!”
蔣瓛目視紀綱離開。
起身,來到向東的窗戶邊。
伸手推開窗戶,凝視捕魚兒海方向,“難道,將來真的要匍匐在朱四郎面前,山呼萬歲不成?”
朱四郎若真做了大明皇帝。
毛驤絕對會水漲船高。
其身份地位,恐怕要超過服侍皇爺時。
“太子爺,伱可千萬別出事,否則,你這一脈的江山,真有可能落在朱四郎手中!”
太孫視朱四郎如父。
到時候,恐怕會主動禮讓。
再加,朱四郎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想想就讓人滿腹愁緒。
明軍大營。
朱標帥帳。
湯和、藍玉、沐英看著昏迷中的朱標,靜靜等郎中號脈結束。
某刻,郎中松開手時,藍玉迫不及待詢問:“太子怎么樣?怎么這么多天都沒醒!”
都第四天了!
郎中臉蒼白,惶恐道:“永昌侯,太子爺的身體本來就不算強壯,這次傷的挺重,如果…如果能退燒…”
藍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惱怒。
換做以前的他。
早把這郎中砍了!
可顯然,這樣做極為愚蠢。
盡可能語氣平緩道:“你好生為太子醫治,這是你飛黃騰達的機會,治好太子,你想要什么,我藍玉,都可以為你向陛下請求!”
“多謝永昌侯。”郎中滿嘴苦笑感謝,小心翼翼道:“永昌侯,鮮嫩蒲公英的白色漿汁,對太子爺的傷口愈合,的確很有效果,可自從昨天,就再也沒有給小人送來鮮嫩蒲公英了…”
藍玉不由無奈。
從昨天開始,脫古思帖木兒也發瘋了進攻。
傍晚停戰后,晚上又突然發起進攻。
并且,一夜忽真忽假進攻。
整個大營都被北元兵圍,將士們根本沒辦法去外面,挖鮮嫩的蒲公英。
“此事我來負責,中午太子換藥之前,我一定給你找來鮮嫩蒲公英!”今天中午之前,如果北元還不退兵休整。
就算是強行沖殺,他都要殺出去,給太子挖回鮮嫩蒲公英。
咚咚咚…
藍玉話音剛落,戰鼓聲、號角聲便再次響起。
藍玉三人滿是倦色的臉上,瞬間凝重,交代一句,快步走出帥帳。
嗵嗵嗵…
從朱標帥帳外,用麻袋壘砌的工事走出。
炮擊聲便接連不斷傳入耳中。
一顆彈丸,就在工事不遠處的山坡落下。
三人面色凝重,凝視遠處,在炮擊中,密密麻麻,緩慢靠近的北元騎步軍。
隨著大營被圍。
之前打垮逃散的北元精騎以及牧民騎兵,也再次主動向脫古思帖木兒聚攏。
被圍第一天,脫古思帖木兒還只有二十多萬兵力。
這些天,進攻大營損失慘重。
可兵力卻不減反增,又慢慢增加到,將近三十萬人!
大營三里外。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情緒也十分不好,滿臉凝重,盯著遠處,麻袋壘砌的一段段工事,“從明四皇子打下和林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十天了,諸卿…”
脫古思帖木兒看向眾人。
把禿孛羅,阿魯臺等人紛紛精神一震。
明四皇子這四個字,給大家的壓力太大了。
“雖然我們派去臚河方向的精銳,尚未送回與明四皇子接觸的消息,可十天過去了,想來明四皇子也快來了。”
“一旦明四皇子來了,眼下大好的局面,就會盡數付諸東流…”
若是不能擊垮明軍,反被大明擊垮。
整個草原,那些牧民或許還好點,反正給那個皇帝當百姓都一樣。
或許,情況還會比給他當子民強一點。
可他們這些蒙古上層的利益,絕對會受到極大損害!
“可汗…”脫古思帖木兒話音剛落,太平便捶胸道:“今天,屬下愿率麾下精銳,親自進攻!”
“屬下也愿意!”
“屬下請命!”
大伙兒雖然都有各自的利益,各自的小心思,可也都明白,一旦草原失敗的后果。
脫古思帖木兒面露笑容,隨即笑道:“好,去吧!”
隨著阿魯臺等人親自領兵攻打大明軍營的消息傳開,號角聲更加急促,北元軍氣勢也更加旺盛。
喊殺聲中。
雙方兩支軍隊,圍繞大營,碰撞在一起。
剛一開始。
大明這邊就感受到沉重壓力。
北元仿佛不要命般,不惜一切代價,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沖擊大營。
一個時辰后,最外圍的防線被迫放棄。
退守工事更為堅固的第二道防線。
十里外。
臚河方向沒有示警消息傳回。
脫古思帖木兒為首整個北元,雖然因朱棣正在奔襲趕來而壓力很大。
卻也不認為,此刻周圍還有其他力量,有可能對他們不利。
畢竟,唯一一股威脅,已經被他們圍在一個小山包上。
所以連斥候都沒有放出。
可就是此時。
一支大軍卻橫亙陳列在大營北方十里的位置。
其他人全都騎馬佇立在朱棣身后。
默默感受著,朱棣身上,越發壓抑的氣勢。
嗒嗒嗒…
直到馬蹄聲傳來,周浪帶著幾名斥候,策馬奔馳而來,眾人才感覺氣氛輕松了些。
偷偷松了口氣。
看向朱棣…
周浪策馬奔沖抵近,氣喘吁吁,激動道:“王爺,北元除了不到十萬人,聚集在脫古思帖木兒帥旗下,其他北元軍,都在猛攻大營,并且已經攻克最外圍工事,正在第二道工事鏖戰…”
朱棣點點頭,勒馬轉身,看向眾人,“諸位,我等的時機到了。”
其實,他們黎明前,就來了。
之所以沒有立即露面,對北元軍發起進攻,就在等這一刻。
北元軍有數十萬人。
單憑他們這八萬人,恐怕力有不逮。
需要大營方面,幫忙吸引一部分兵力。
嘩啦!
眾人坐在馬背上,瞬間抬頭挺胸。
朱棣看向朱能:“朱副指揮使,你部大遼河衛,對來福銃熟悉的如何?”
從和林出發時。
陸軍第一鎮戰損富裕出的六千多支火銃,他就交給了大遼河衛。
大遼河衛是他統帥各部中,火器列裝密度最大的一支。
不過,大遼河衛以前裝配的是短管身火銃。
陸軍第一鎮如今的火力密度不夠,需要補充。
大遼河衛的實際情況很合適。
順便,也幫一把丘二哥他們。
幫他們換裝算了。
要是等朝廷換裝,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算是他給二人的一份禮物吧。
除了這個機會,往后再想幫一把,也不可能了。
至于老五他們的藩王衛這沒關系。
這幾個家伙早和他商量好,從他東番工坊購買。
朱能自然知道朱棣的用意,捶胸行禮,鏗鏘道:“稟王爺,職部麾下將士一路都在訓練裝填彈丸,現在已經能做到,六十息內完成三次裝填射擊,雖然還比不上陸軍第一鎮,但已經可堪一用!”
朱棣點點頭。
的確可堪一用了。
吩咐:“此戰,我們的將士不下馬車,坐在馬車上排射,我們秘密潛伏抵近敵軍五里左右后,兩萬騎兵先發起閃電奔襲,陸軍第一鎮和你部大遼河衛萬余人,乘坐三千兩馬車,給我一字排開,排射往前沖,在兩萬騎兵牽制住一部分敵軍時,你們要第一時間,用排射,打垮另外一波阻擋之敵,以你們為先鋒,乘坐馬車,給我沖入北元陣列中…”
“譚淵、朱能,能做到嗎?”
譚淵、朱能隨即揣胸:“能!”
二人激動對視。
說實話,這樣的戰斗方式,他們從未做過。
想想就令人激動。
朱棣看向朱桂等人,“老六…老十三,你們幾個,率領本部,緊緊跟在陸軍第一鎮和大遼河衛后面,哪怕我們的炮兵火炮打在你們的沖鋒陣列中,你們都必須給我堅定不移往前沖!”
“我會派出督戰隊,跟在你們后面,這一戰,不管是軍中將校還是普通士卒,亦或是你們,誰要是后退,督戰隊都會毫不留情。”
馬車帶著士兵沖鋒,快速靠近敵軍陣列。
炮營在后邊炮擊。
連步炮協同都沒訓練過。
這樣的戰術,其實更加難。
但他必須這樣做。
必須盡快結束草原戰斗。
這一戰,必須徹底打垮北元。
戰爭不能再遷延了。
他沒時間再管草原上的戰事了。
這一路,兄弟們都有很多次實戰經驗。
且他也教了很多。
也是時候,練一練他們的膽魄了,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將領,首先就要有蔑視一切,乃至死亡的膽魄。
藍玉、大哥沐英可以緊隨湯二叔、泰山這些老一輩,在軍中展露頭角,甚至聲名不弱于這些老一輩。
原因很多。
但在戰爭中,蔑視死亡的膽魄,也是他們能有如今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
“誰要是不敢,現在提出來,我可以讓你們留在后方,只要你們的藩王衛參戰即可,敢不敢,愿不愿意!”
“敢!”
“愿意!”
朱桂幾人,扯著嗓子大喊。
朱棣沒說什么。
點點頭,勒馬轉身,揮了揮手。
隨即,大軍以勻速南下。
行進五里,相距脫古思帖木兒所部,只剩五里左右時。
朱棣猛地舉手,大軍瞬間相繼停下,“騎兵,隨我出擊!”
喝令響起瞬間,朱棣率先策馬奔沖出去。
周浪為首,各騎兵將領,紛紛下令:“殺!”
轟隆隆…
馬蹄轟鳴聲響起,卷著滾滾塵浪。
譚淵、朱能相互對視,點點頭,譚淵喝令:“吹號!全速進攻!”
號角聲中,三千輛馬車,載著陸軍第一鎮、大遼河衛一字排開,將士拼命抽打牽引的戰馬。
三千輛馬車,一字排開狂奔。
緊隨其后,是炮兵營。
在后,是朱桂等人率領的各個藩王衛。
馬蹄聲、塵浪、號角聲,動靜太大了。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第一時間,看到遠處滾滾而來的塵浪。
微微皺眉。
隨著塵浪滾動,席卷而來。
一人一騎,率先從塵浪沖出來時。
脫古思帖木兒眼睛瞬間瞪大,臉色頓變。
相繼兩里左右。
可沖出來之人的身形,他太熟悉了!
陽光折射下,肩頭明晃晃的肩章,也佐證了來人的身份。
“明四皇子!”
脫古思帖木兒驚呼一聲,氣急敗壞大吼:“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派往臚河的兩萬精銳,怎么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就算兩萬只豬,也不至于被明四皇子全殺了吧。
脫古思帖木兒來不及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指著朱棣,對身邊親信萬夫長喝令:“去,你統帥四萬精騎,給本汗擋住朱棣!哪怕你們全都戰死,都不能讓朱棣靠近!”
“遵命!”
萬夫長慌亂統帥四萬精騎,奔沖迎戰朱棣。
轟隆隆!
又一股響動稍弱的聲浪從朱棣左側后方傳來。
八千輛馬車,從塵浪中沖出來。
這等陣勢,比朱棣統帥的兩萬騎兵都要駭人,給人的沖擊更大。
脫古思帖木兒瞪視八千輛馬車,浩浩蕩蕩奔沖而來,雖然不知,明軍到底要怎么打,可渾身莫名發寒。
驟然扭頭:“去!你去統帥一萬騎兵,三萬牧民兵,給本汗擋住這股明軍!”
“遵命!”
最后一名待在他身邊的萬夫長,率兵沖出。
脫古思帖木兒才稍稍感覺心安。
至此,他身邊十萬準備作為進攻明軍大營的預備隊。
只剩下兩萬。
其中,只有三千精銳。
余下的,全都是牧民騎兵!
脫古思帖木兒注視中。
朱棣統帥的兩萬騎兵,率先和北元四萬精騎撞在一起。
“殺!”
喊殺聲瞬間沸反盈天。
脫古思帖木兒瞳孔猛地抽縮。
目視所及,兩軍碰撞瞬間,朱棣猛地揮刀,沖在最前面的己方將士,上身直接被削掉一半!
這讓他忍不住再次想起,當初二十萬騎兵集群,在好陳察哈爾,合擊共剿,把朱棣逼到絕境的那一夜。
那一夜。
五個萬夫長,十幾個千夫長。
送回來的尸體,都是這種一刀切割,身體一分為二的情況。
嗵嗵嗵…
急促炮擊聲突然響起。
脫古思帖木兒顧不上看朱棣如何兇煞氣焰,循聲看去…
數十顆黑乎乎的彈丸,從奔沖的馬車中間呼嘯砸來。
尚未來得及反應,彈丸便砸入身后陣列中。
其中一顆彈丸落點,距離他只有十步距離!
看著身邊斷臂殘肢,脫古思帖木兒渾身發寒!
回神,大聲咆哮:“督戰隊!整肅軍紀,擅離職守,動搖者,逃跑者,殺!”
此時此刻,他的帥旗決不能移動。
一旦為了躲避明軍炮擊移動,就有可能讓正在作戰的己方將士,誤以為他要逃竄。
這種誤判,十分兇險!
他必須一動不動,釘在這里!
兩里外,楊東旭看著彈丸落下,脫古思帖木兒帥旗不動,哼了一聲,推著一輛炮車車轅調整,同時大喊:“聞叔,讓將士們瞄準北元帥旗炮擊!”
脫古思帖木兒有種就一直別動!
三十八門火炮,瞬間調整炮口。
嗵嗵嗵…
三十八顆密集彈丸,以火力交叉的方式,砸向北元帥旗。
“啊…”
密集彈丸落在身邊,一聲聲慘叫傳來。
脫古思帖木兒臉蒼白,緊咬牙,緊攥馬韁。
原本分散的彈丸落點。
瞬間密集。
明顯是瞄準了他的帥旗!
陣陣排射,打斷脫古思帖木兒驚恐不安的思緒。
三千輛馬車。
載著一萬兩千名早已裝填好火銃的將士。
在北元騎兵迎擊上來時,也開始加快速度。
兩翼開始倒卷包抄沖來的北元騎兵。
“放!放!放!”
相距四十步時,以周先覺、孫元楚為首的各級營管帶,聲嘶力竭大吼。
各級隊官、棚正紛紛下達命令。
顛簸奔沖的馬車上,除了負責趕車的北元人外,兩人一組,紛紛半蹲舉起火銃。
密集的彈幕,以半圓形交叉,鋪天蓋地打向沖來的北元騎兵。
僅僅剎那時間。
沖鋒在前數千北元騎兵,瞬間栽倒…
這種兩軍尚未碰撞,便產生的強大殺傷力,沖擊力太大,對士氣的打擊太大。
后面跟著奔沖而來的北元騎兵,剎那愣怔后,隨即便不管不顧,策馬向兩側奔逃。
最先面的萬夫長,已經戰死。
剩下的千夫長根本無法維持秩序,甚至,那些千夫長也早膽寒了。
“上銃劍!”
“上銃劍!”
各級棚正、隊官大聲呼喊。
四名將士,背靠背坐在馬車上,雙手緊緊握著火銃,銃劍探出馬車外。
馬車沖入混亂的北元騎兵陣列中,橫沖直撞,尖銳的銃劍劍尖,輕輕在北元軍、北元戰馬身上一掃而過,戰馬嘶鳴。
馬腹瞬間裂開,腸子流出。
“兄弟們,學陸軍第一鎮,殺!”朱桂幾人看著前方陸軍第一鎮,大遼河衛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頓時熱血沸騰,拔刀大喊。
這邊的情況,早已驚動了大營。
煎熬防守的明軍將士,短暫愣怔后,紛紛一邊殺敵,一邊高興大喊。
“燕王!”
“是燕王的援兵來了!”
“燕王來了,咱們肯定能打贏,燕王肯定能帶著大伙回家!”
明軍悲壯絕望中,瞬間爆發出洶涌士氣。
主帥湯和的位置。
湯和看著遠處,在炮擊中,倒下的北元帥旗,臉上露出了連日來,久違的笑容。
“二哥!”
循聲,湯和看去…
藍玉滿臉激動,箭步沖來,提議道:“朱老四來了,此戰咱們必勝,現在,咱們應該發起反攻,我建議,把所有民夫投入一線,把步戰的騎兵兵力釋放出來,準備反攻!”
這幾天,民夫也已經被整頓起來,配合防守大營了。
不過民夫戰斗力到底太差了。
現在不同,不需要民夫堅持太久,只要堅持一刻鐘,為步戰的騎兵爭取換乘戰馬集結的時間,就可以了。
湯和點頭:“可以!記住,要抓住這個機會,盡可能殺傷北元潰兵…”
戰爭不能繼續打下去了。
要抓住四郎提供的這個機會,一戰打垮北元!
“知道!”
片刻后,急促號角聲從大營內傳出。
藍玉、沐英、耿炳文、瞿能等人,紛紛統帥騎兵,從大營殺出。
北元帥旗下。
譚淵策馬沖來。
此刻,帥旗已經被炮彈打斷,垂落地面。
就連脫古思帖木兒,胸前都插著一根飛濺而來的尖銳木棍。
躺在地上,口中,咕嚕咕嚕,大口大口往外涌血。
未參加進攻大營的北元軍,此刻已經完全亂了。
譚淵翻身下馬,看著脫古思帖木兒,“脫古思帖木兒,我家王爺要借你的人頭一用!”
話音響起。
譚淵一腳踩在脫古思帖木兒胸膛,舉刀揮舞…
刀影落下時。
脫古思帖木兒閉上眼睛。
他敗了…
其實,他不是敗給大明。
而是敗給了明四皇子朱棣!
若非此人。
他能贏!
呲溜!
金屬和骨頭摩擦的聲音響起,脫古思帖木兒頭顱和身體,在剎那間分離。
譚淵拎起脫古思帖木兒腦袋,一腳踢起身邊斷掉的半截木棍,把脫古思帖木兒的腦袋,插在木棒上,翻身上馬,舉著人頭大喊:“北元可汗已被梟首,投降免死!”
正在與北元軍混戰在一起的明軍將士,聽聞后,紛紛跟著大喊。
“北元可汗已經梟首,投降免死!”
聲浪一浪一浪傳開。
喊殺聲漸漸停息。
率先從譚淵附近開始。
北元軍坐在馬背上,茫然看著,被挑著的人頭。
隨著譚淵策馬奔沖,越來越多北元軍茫然佇立。
明軍將士一邊戒備,同時在各級將領命令中,停止了進攻。
這個時候再進攻,萬一反而激起對方絕望悲壯下的反擊,可就適得其反了。
這種靜謐對峙。
直到朱棣率領兩萬騎兵,徹底打垮阻攔的北元騎兵,奔沖而來。
朱棣看到北元軍宛若抽空精氣神,手中握滴血的刀,佇立馬背,滿臉茫然,轉身,吩咐周浪:“去傳我的命令,讓北元降兵,馬上放下武器,然后下馬投降!”
其實,他也不清楚,他的命令管不管用。
可惜,現在納哈出等人不在身邊。
北元軍這種反應,倒也能理解。
從成吉思汗開始,驕傲了一百多年的游牧民族,隨著脫古思帖木兒戰死。
意味著,百余年驕傲余暉,徹底落下帷幕!
脫古思帖木兒就代表了蒙古最后的余暉!
這種沖擊,對于北元一方,太大了。
這群對未來茫然的北元兵,有可能在絕望悲壯中,發起自殺式進攻。
他不想再打了!
也沒必要了!
同時,他也需要這股降兵!
“燕王令!北元軍馬上放下武器,下馬投降!”周浪呼喊中,策馬奔沖離開。
喊聲傳開。
朱棣附近的北元軍率先回神,目光敬畏看著朱棣。
當啷!
有彎刀落地的聲音響起。
隨即,聲音開始蔓延擴散。
從朱棣附近開始,一個個北元騎兵翻身下馬,撫胸,匍匐跪倒,沖著朱棣行禮。
朱棣默默松了口氣,隨即,便滿臉緊張,策馬奔沖向大營。
一里外。
納哈出等人騎馬趕來,剛好看到這一幕。
視線轉移。
落在陽光映照中,策馬奔沖向大營的朱棣。
海童五味陳雜,喃喃自語道:“咱們整個草原,都匍匐在四皇子腳下了!”
遠處,一個個己方將士,下馬撫胸匍匐跪拜,太令人震撼了!
納哈出苦笑點頭,“幸虧,四皇子不會久待在大明,否則,咱們草原后代,恐怕也提不起,再與明朝為敵的勇氣了。”
或許,等朱棣離開大明。
隨著時間推移,此戰,朱棣在草原留下的巨大威名,可以慢慢被草原后來者淡化。
反正,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了。
未來,他們也會徹底離開,生他們養他們的這方水土!
大營。
北元軍已經撤退。
朱棣趕來時。
拿著武器的民夫紛紛從麻袋工事、戰壕工事內站出來,行注目禮。
湯和站在大營門口,含笑迎接。
朱棣策馬而來,翻身下馬,快步靠近,不等湯和開口,便迫不及待委婉詢問:“二叔,大哥呢?在帥帳指揮嗎?”
有些話,他也不能直說。
湯和壓低聲,“太子還在昏迷中。”
朱棣臉色變了又變。
叔侄二人誰都沒說話,快步往帥帳方向走去。
進入帥帳。
郎中慌忙起身,就要行禮,朱棣制止,詢問:“我大哥的傷勢怎么樣?”
“稟王爺,太子爺…”
當聽聞,朱標體內還留著一顆彈丸,朱棣不由皺眉。
聽取郎中匯報后。
湯和把朱棣請到自己帥帳,“四郎,你軍中救護隊的郎中,善于做這種外科術…”
“二叔!”
朱棣打斷湯和的話。
湯和微微愣怔。
見朱棣滿臉凝重,等著朱棣下文。
“二叔,大哥的傷口已經愈合了部分,我不會讓我麾下救護隊郎中,給大哥做這個外科術…”
湯和微微皺眉,嘴唇動動,剛想說話,便聽朱棣說道:“二叔可知,大哥重傷昏迷的消息傳回金陵,會給妙云、雍鳴、祈婳他們帶來什么樣的兇險?”
身體帶著彈丸生存,其實并無礙。
大哥只要熬過了高燒期,就挺過了危險期。
可如果在大哥身體正在做免疫斗爭時,再進行一次外科術,太兇險了!
只會讓本來虛弱的身體,更加虛弱!
另外,現在火銃使用的是鐵彈丸,又不是鉛彈,不會鉛中毒。
這是他剛才在大哥帥帳,左右衡量后決定的。
“若是大哥在我陸軍第一鎮救護隊郎中的治療下,出了問題,二叔,你想過,會產生的后果嗎?”
“你們有沒有派人回朝送信?”
湯和也是聰明人。
這幾天,他關心戰事,操心朱標的傷勢。
沒有精力去想消息傳回朝中會引發什么。
經四郎提醒。
他已經知道四郎在擔心什么。
擰眉道:“我們兵敗當日,軍議時,紀綱就離開了軍營…”
朱棣微微握拳,努力保持冷靜,看向湯和,“二叔,接下來我要奪取兵權,軍中,大哥太子系的一些支持者,我要控制起來…”
嘩啦!
湯和猛地起身,臉色頓變,“四郎,你要做什么?造反嗎!你有沒有考慮,這樣做了,怎么收場!”
外面,數名陸軍第一鎮將士沖進來。
湯和臉色頓時變了變。
很明顯,四郎的人,已經在這段時間,控制大營!
朱棣起身,平靜說道:“二叔,我的家人現在處在十分兇險的處境中,我總得給我的妻兒一點底氣,若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凡是參與者,不管是我的叔伯,還是大哥太子的人,亦或是普通百姓之家,父皇殺不絕這些人十族,我就絕不會罷休!”
“我不光要奪取北征兵權,我還要招安北元軍!我看看,誰敢動妙云母子分毫!”
“當然,我不是為了那個位置,我只是想讓朝中某些仇視我的人知道,動妙云母子的后果,他們承擔不起!”
話罷,朱棣不做停留,迅速離開。
來到孫元楚身邊,吩咐道:“不要慢待我二叔,他什么時候愿意配合我,你馬上通知我。”
想要控制兵權,還有太多事情要做。
他必須抓緊行動。
如今,他肯定能控制的兵力有陸軍第一鎮、大遼河衛、張老大的人馬。
偏師一路其他藩王衛應該也可以。
不夠!
還不夠!
他要去看看,投降的北元軍,愿不愿意為他效力!
他要控制至少五十萬兵馬!
然后做出南下長城的姿態!
若是妙云母子有個三長兩短。
兵鋒一定會越過長城!
臨近天黑。
朱棣帥帳內。
朱桂等人靜靜坐著。
“老四!老四!二哥回來了,還不來迎接!”
某刻,朱樉爽朗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嘩啦!
簾子撩起,朱樉沖進來,臉上笑容瞬間凝滯。
他已經感受到氣氛不對勁兒了。
而且,帳門內,老四陸軍第一鎮的孫元楚、周先覺竟然親自值守!
孫元楚含笑做一請的手勢,“秦王、晉王,我們王爺請兩位王爺入座!”
朱樉嘴唇動動。
可看朱棣滿臉煞氣,本能發怵,悄悄走了進去。
朱棡、姚廣孝紛紛忐忑入內。
落座后,帳內再度恢復死寂。
片刻后,譚淵走了進來,來到朱棣身邊低語,“王爺,永昌侯、西平侯等人回來了,先去太子帥帳了,常茂回來,就沖到戰俘營殺俘去了。”
朱棣點點頭,“去,請永昌侯他們過來,讓他們先去見見我二叔中山侯,派兵,拘拿常茂等人。”
話中,朱棣把御賜令牌交給譚淵,“把這個拿上,凡是違令者,無論是誰,當場殺了!”
譚淵捶胸敬禮后,拿著御賜令牌離開…
譚淵離開了,帥帳內氣氛更加壓抑。
就連姚廣孝臉都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