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本堂。
大儒宋濂正在前面講課。
祈婳和朱玉秀并排坐在靠門口位置。
朱玉秀一邊假裝認真看書,一邊余光好奇觀察祈婳。
納悶腹語,‘朱祈婳這是怎么了?’
以往,朱祈婳不這樣。
上課總是認真聽講。
一旦先生說下課,就會第一時間,第一個跑出課堂,像個小瘋子,一點皇族貴女的禮儀也沒有,在外面瘋玩。
起初,大本堂的先生們,想要教訓朱祈婳。
有先生就考校課堂內容。
朱祈婳總能回答上來。
宋濂先生都稱贊朱祈婳,學習時能做到心無旁念,玩耍時,能做到痛痛快快,很好!
還有極個別先生想責罰朱祈婳。
可被大哥護著。
先生告到皇祖父面前。
據說,皇祖父放話:只要咱家大孫女上課時認真學,課堂之外,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讓那些想找茬兒的先生,好一頓吃癟。
最后,朱祈婳就成了大本堂最特殊的一個。
可今天課堂上。
朱祈婳不認真聽講也就罷了。
竟然再悄悄抄佛經。
難道四叔最寶貝的小棉襖,要去當姑子?
而且,朱祈婳的臉色也不對勁兒。
蒼白的厲害。
眼睛還微微發紅。
這到底怎么了?
朱玉秀瞧著宋濂捧著本書,搖頭晃腦從身邊經過,往后面走去,立刻微微湊到祈婳面前,用臂肘輕輕碰觸祈婳臂肘,輕聲道:“姐,你怎么抄佛經,長大要去尼姑庵當姑子嗎?”
祈婳被碰觸,手微微抖動。
毛筆筆尖一滴墨汁滴在寫好一半的字跡上,瞬間化開,污了字跡。
“朱玉秀你干什么!”
憤怒的聲音突兀響起。
所有人齊齊愣怔,下一秒,順著聲音看去…
小祈婳蹭一下起身,小小身子微微搖晃,小臉蒼白,眼睛紅紅,蓄滿淚水,“朱玉秀,伱賠我佛經!你賠我佛經!”
朱玉秀被嚇了一跳。
課堂內所有皇子皇女皇孫都被嚇到了。
祈婳性子大大咧咧。
一群孩子相處,也不是沒有吵鬧。
可祈婳自從回來后,就一直是個樂天派。
朱允炆錯愕看著抓住朱玉秀衣領,紅著眼,蓄滿淚水,大喊著‘賠我佛經’的祈婳。
‘這瘋丫頭是瘋了嗎?’
宋濂回神,戒尺猛地敲在朱權桌案邊,怒叱:“朱祈婳!”
“小妹。”
雍鳴忙跑向祈婳。
雄英緊跟在后。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
“小祈婳,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大哥說。”
小祈婳轉身看向朱雄英、朱雍鳴,“大哥、阿哥,我,我給阿爹抄的佛經,被,被…”
話未說完,祈婳小臉突然一片嫣紅,身子搖晃,就往一旁栽倒。
雍鳴和雄英眼疾手快拉住。
雍鳴轉身就要背祈婳,卻被雄英攔住,“大哥來!”
話中,抓住祈婳的手,臉色變了變。
好燙!
隨即,抱起祈婳就往外跑,同時大喊:“快!傳御醫!”
很快,朱元璋也被驚動了。
坤寧宮內。
馬秀英專門為祈婳騰出來的小寢殿內,擠了一群人。
后宮其他嬪妃,聽到動靜都趕來了。
“怎么了!”
“祈婳怎么了!”
朱元璋風風火火,鞋子后跟都沒顧得上提起,踩著鞋后跟,急急忙忙沖進來。
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通道。
祈婳榻前。
馬秀英、朱雄英、朱雍鳴緊張擔憂看著昏迷中,太醫為診脈的小祈婳。
朱元璋靠近后,忙輕拿輕放來到馬秀英身邊,看著小臉通紅,嘴唇卻蒼白,昏迷的小祈婳,不由揪心,冷冷掃了眼不遠處站著的眾人,低語問:“怎么了?誰欺負祈婳了?”
是誰害祈婳!
他要夷其十族!
老四才沒有消息,就有人敢打祈婳、雍鳴的主意?
剎那間,朱元璋心中泛起滔天殺意。
馬秀英感受到了,抬手,把手中一疊文稿交給朱元璋,“這是在小祈婳寢殿發現的,侍女匯報,小祈婳昨晚一夜未睡,侍女想要進來查看,卻被小祈婳嚴令阻止…”
朱元璋接過文稿。
就見上面,一筆一劃極其認真的小字。
是金剛經。
他曾做過和尚。
識字都是在寺廟內完成。
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篇金剛經。
“小祈婳昏迷前,哭著說,這是她給四郎抄的,小丫頭應該是抄金剛經,給四郎祈福…”
朱元璋環繞周身的冷氣,這才消散了少許。
粗粗查看一遍沒有一個錯字,沒有一處涂改的金剛經,視線轉移,落在小祈婳身上。
從沒有錯字,沒有涂改。
就可知,小祈婳抄寫時多么認真虔誠。
昨夜抄了一夜?
朱元璋欣慰、心疼琢磨之際。
太醫起身。
朱元璋立即瞪眼追問:“咱的小祈婳怎么了!”
太醫嚇得渾身顫抖,忙結巴道:“陛下,小郡主憂思過慮,小小年紀,又加熬夜,邪寒侵體,發現的及時,并無大礙,臣為小郡主開一副治邪寒以及疏導郁結的綜合方子,就能見效,在用藥前,臣會先給小郡主針灸,讓小郡主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快去準備!”朱元璋不等太醫說完,就催促。
后宮嬪妃們齊齊松了口氣。
剛才陛下看她們的眼神太可怕了!
仿佛,只要懷疑她們,就會殺人!
小祈婳針灸后,蒼白無血的嘴唇,漸漸出現一絲血色,幽幽轉醒。
“小祈婳。”
馬秀英在床邊坐下,疼惜摸著小丫頭額頭。
多懂事的小棉襖。
這么小一點,竟然為老四抄金剛經祈福。
孝順!
老四沒白疼。
馬秀英輕聲慈祥詢問:“告訴皇祖母,發生什么事了?”
朱元璋轉身揮手。
遣退了后宮嬪妃和皇子皇女。
“皇祖母!”
小祈婳抱住馬秀英哽咽道:“祈婳昨晚做了個噩夢,夢到阿爹渾身都是血…”
小祈婳哽咽講述中。
眾人總算明白了。
小祈婳夢到阿爹渾身都是血。
以前朱棣外出,徐妙云就抄金剛經給朱棣祈福,小家伙從小看在眼里。
這回夢到朱棣渾身是血,被噩夢驚醒。
就悄悄許下承諾。
要抄一百遍金剛經,換取阿爹平平安安回來。
昨夜當夜,就開始抄寫。
“皇祖母,祈婳只抄了五遍就把經文弄污了,是不是許諾就不管用了?是不是神佛還會懲罰阿爹?”
馬秀英感覺手背涼涼的,見小祈婳哭了,忙安慰道:“不會,心誠則靈,我們家小祈婳的誠心,神佛已經看到了。”
“真的?”小祈婳臉上掛著淚珠,抬頭。
“真的!”朱元璋鄭重點頭,霸道道:“皇祖父是九五至尊!就是神佛都要給三分面子,皇祖父和他們說!”
“阿姐,娘親說過,夢都是反的,夢到噩夢,就是有好事發生。”
雍鳴一聲阿姐,小祈婳頓時被逗笑。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雍鳴留下來照顧祈婳。
朱雄英跟著朱元璋從寢殿內出來。
朱元璋從雄英口中,了解了大本堂的詳細始末。
點點頭,“玉秀那丫頭肯定嚇壞了吧,這件事上,她也算是有功。”
要不是這丫頭搞砸了小祈婳抄金剛經。
讓小祈婳發作。
然后氣急昏迷。
小祈婳為了抄完一百遍金剛經,指不定要硬撐到什么時候!
“你回東宮,代祖父,去美人殿,勉勵玉秀丫頭幾句。”
朱雄英點點頭,提議道:“祖父,小祈婳無恙,就不要驚動四嬸兒了,四叔這么久都沒消息,四嬸兒肯定也很擔心,再驚動四嬸兒…”
朱元璋欣慰看著朱雄英,點點頭,“好,這件事,咱聽雄英的。”
朱雄英笑笑,扭頭,“皇祖父,四叔不會有事,對吧?”
“不會!肯定不會!”朱元璋篤定說著,眼底閃過濃濃憂慮。
祈婳病了的消息。
很快傳到六部。
“聽說了嗎,朱祈婳病了!”
“怎么了?”
“不清楚!只知道,連陛下都驚動了,陛下給在場所有人下達了封口令,所以具體怎么回事還不知道。”
“朱四郎壞事做盡,這是報應到孩子身上了?”
“慎言,慎言!”
朱棣被圍和林外城。
皇宮、金陵紛紛擾擾,各種消息亂傳之際。
科爾沁右翼前旗。
大興安嶺中段。
朱標主力,左中右三路大軍于此會師。
大興安嶺西麓。
一座座營帳連綿成片。
帥帳內。
朱標坐于帥位之上,將帥濟濟一堂。
胡惟庸正在做著匯報。
“綜上所述,經過連翻大捷挺進,我部張北出發前,總兵力三十七萬,后方沿線補給點,總計布置了九萬騎步軍,連續大戰,損失五萬,水土不服,生病減員一萬余人,其中,四鎮新軍因天氣原因,被元軍鉆了空子,總計損失火炮十門,將士九千人…”
“如今,我部抵達這里的總兵力,約合二十二萬。”
“我方距捕魚兒海,只剩六天路程!”
話罷,胡惟庸合上折子。
眼底隱晦得意一閃而逝,視線看向眾人。
經過一路出謀劃策,幫助太子統帥的中路軍,連戰連捷。
他已經為太子信任,封為參軍,參謀軍事!
只要在協助太子,搗毀捕魚兒海王庭,他就能在太子身邊,徹底站穩腳跟了!
暫時當不了官,掌不了權。
但成為太子的人,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啪啪啪…
轟鳴的掌聲隨即響起。
“太子,我們已經休息三天了,可以再戰了。”
“末將請戰!”
“末將請戰!”
諸將紛紛激動起身請戰。
勝利就在眼前。
一路橫推碾壓而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湯和微微皺眉,看向諸將。
他很清楚,其中有部分人,是懷著,要在老四打下和林之前,打下捕魚兒海。
如此。
在主力輝煌的大勝面前。
老四攻下和林的功勞,就會黯然失色。
可這種驕縱氛圍要不得!
“讓將士們再休整一兩天。”朱標直接發話否決了諸將提議。
將士們的情況,他這幾天,天天深入走訪談話。
很清楚,連續數月,將士們很累了。
尤其是進入春季以來,陰雨綿綿后,又是狂風,很多將士就因為水土不服,出現痢疾、發燒發熱癥狀,不得不退出戰斗序列。
光這部分減員,就多達一萬!
在進攻捕魚兒海前,要休息足夠。
同時,老四也說過,越是決戰的時候,越要壓著將士們。
老虎圈在籠子里,猛地打開籠子,氣勢瞬間釋放,戰斗力才強。
諸將悻悻坐下。
湯和看著朱標,微不可察點頭。
朱標轉頭看向紀綱,“紀綱,還沒有燕王偏師的消息嗎?”
眾人紛紛看向紀綱。
紀綱起身,搖頭道:“稟太子,暫時尚未收到有關燕王偏師的消息,不過,指揮使已經親自帶領錦衣衛力士,前出三峽口尋找燕王偏師蹤跡,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許多人悄悄松了口氣。
暗暗腹誹,‘朱四郎若是出事了才好!’
軍議結束后。
朱標單獨留下湯和、藍玉、沐英、傅友德幾人。
擔憂道:“老四偏師一路,這么長時間沒消息,不會出事吧?”
“不可能!”藍玉笑著搖頭:“燕王的領兵能力,大伙兒都知道,我不認為燕王會出事。”
湯和幾人也含笑點點頭。
朱標這才露出笑容,“這樣孤就安心了,再休整兩天,打下捕魚兒海后,就立刻派兵前出西蒙古,配合老四攻克和林!”
前方,相距朱標大營,五十里外。
脫古思帖木兒行軍汗帳內。
同樣十分熱鬧。
“明朝的新軍,只要在大風天或者雨天就完全抓瞎了,不過如此!”
“咱們沿途至少消耗了五六萬明軍,之前偷襲明朝京營新軍,騎兵鑿陣奔沖,一戰至少就殺傷四五千明朝新軍!”
“按照以往規律,進入七月,捕魚兒海一代大風天、陰雨天最多,此戰,長生天都眷顧我等!”
脫古思帖木兒任由將領們議論。
片刻后,才抬手壓了壓。
聲音漸漸息落。
脫古思帖木兒看向張玉。
這張不穩定的牌。
也應該打出去了。
若是讓其繼續留在身邊。
一旦圍剿明太子時,張玉真的背叛了北元,對他們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張玉!”
張玉微微愣怔,隨即忙起身,“末將在!”
“張玉,接下來,你部就隱藏到大興安嶺中,待明太子主力過后,收到本汗命令時,就給本汗切斷明太子的后路,迫使明太子調兵回援…”
如此,他就能試探張玉是不是忠于北元。
即便不忠于北元也無妨。
等他給張玉下令時。
一定是明太子朱標主力大軍抵近捕魚兒海。
此時,張玉即便想增援明太子,也來不及了。
“我們將與明太子朱標,在捕魚兒海展開決戰,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切斷明朝補給線,不準一粒米送到明軍中,另外,沒有本汗命令,不得靠近捕魚兒海,若是違背本汗命令,形同謀逆!”
張玉眼角微挑。
不敢多想,大聲領命:“末將遵命!”
軍議結束后。
張玉帶著張渠、鄭世龍從汗帳內出來,領兵離開大營。
張玉主力馬背,扭頭看著汗帳大營,眉頭緊擰。
張渠低語:“將軍,我怎么感覺怪怪的,越靠近捕魚兒海,脫古思帖木兒、阿魯臺等人越發興奮了。”
“別說,俺也有這種感覺,他們憑什么覺得,三十萬對二十萬明軍,就能必勝,這一路,明軍的戰斗力,大伙兒可都看在眼里!”鄭世龍摸著大光頭。
張玉搖頭。
其實,他也有這種感覺。
也想不通,脫古思帖木兒等人的自信哪里來的。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脫古思帖木兒不信任他。
大戰來臨前,把他派出去。
還不準他靠近捕魚兒海。
一旦靠近,就形同謀逆,捕魚兒海附近的元軍,都可以攻擊他!
“走吧,無論如何,咱們都是安全的,看情況再說。”
脫古思帖木兒有什么計謀,也快暴露了。
太子朱標這一路,有二十萬精銳,怎么也不可能敗吧?
他反而更擔心老四。
和林!
咚咚咚…
嗚嗚嗚…
午后,戰鼓聲,號角聲接連不斷響起。
朱棣在譚淵等人陪同下,正在視察城防。
通往內城,被炸出凹陷深坑的通道,外城一段。
將士們已經緊急用裝軍糧的麻包取土,壘出一段防御工事。
派遣一個隊就足以守住通道。
“王爺,兄弟們按照你的要求,把所有的麻袋,都裝土,用于防御工事,南城通往內城的所有通道都堵住了,剩余的麻袋,布置在東西兩側…”
朱棣邊聽邊看,不時點頭。
等譚淵說完,詢問:“中午炮擊對射,敲掉元軍多少門火炮?”
譚淵苦笑搖頭,“不多,只打掉對方五門火炮,守城主將海童就立刻下令,緊急把火炮藏起來了,應該就在女墻后面,可咱們攜帶的彈丸不多了,無法一段一段轟擊內城女墻了。”
朱棣點頭。
火炮的彈丸和火銃彈丸不同。
又大又重。
奔襲為了速度快,攜帶的不多。
一個基數十五顆。
昨夜為了打下外城,已經打出了一個多基數了。
朱棣略作沉吟,吩咐:“傳令炮營,接下來,炮彈不要浪費,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盯著元軍火炮,一旦元軍火炮響了,就以最快的速度給我敲掉!”
內外城墻相隔百步左右。
這個距離,元軍的火炮,對他們威脅太大了。
嗚嗚嗚…
朱棣帶著譚淵等人,剛返回城門處。
內城以及城外,同時響起急促號角聲。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進攻開始了,眼下,大伙兒必須堅守城頭,直至主力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