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這么多?”
朱棣滿臉驚訝看著葉茂,目光審視:“你們沒有在其中做些違反朝廷律令的小動作吧?”
葉茂他們,想給他臉上增光添彩的心情,他知道。
對此,他也接受。
但葉茂報出的稅收數額,委實有點太大了。
他不得不懷疑,葉茂為了讓他臉上有光彩,對福建地方百姓、商賈,巧立名目,進行了盤剝。
被朱棣質疑。
葉茂沒有委屈。
看朱棣震驚模樣,相反十分高興,“王爺,臣知道王爺的性格,怎敢做這種事…”
他不解釋自己人格品性如何。
畢竟,他以前犯過大錯。
一個有污點的人。
解釋自己的人格品性。
還不如直白說,知道王爺的性格。
正所謂上行下效,他跟隨王爺,無論是為了個人前途命運,還是為了其他什么。
做事肯定要附和王爺的心意。
王爺不喜歡的,涉及大事,肯定是絕不能碰。
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即便王爺不喜歡,他做了,也沒什么。
巧立名目,橫征暴斂這種事,肯定就歸類于,王爺不喜歡的大事。
朱棣笑著點了點葉茂。
對此,他并不反感。
世人有千面百態,只要他們能為他的事業,能為他治下百姓創造價值。
他都可以包容。
“既然你信誓旦旦對我說,沒有做過這些,明日早朝,就如實向朝廷匯報吧。”
朱棣給此事畫上句號。
葉茂含笑抱拳,繼而轉移話題,“王爺,福建經過這幾年發展,已經到了一個瓶頸期…”
朱棣認真聽著。
對于福建的瓶頸期。
他當然清楚。
能使用的經濟宏觀引導手段,基本已經打出去了。
海貿體量,暫時已經很難發生巨大突破。
原因來自方方面面。
首先,造船跟不上。
一艘海船,從伐木、陰干木頭,再到建造成海船。
少說也得四五年時間。
雞籠嶼,原本陳家存下來的木料。
經過這幾年改造海軍戰船、以及零星建造一些海船,基本消耗殆盡。
這幾年,雞籠嶼儲存下來的木料并不多。
另外,造船廠的規模還是太小。
類似旗艦那種特大型海船。
造船廠接了五艘訂單后,就再無力承接了。
福建豪強商賈倒是要投資造船廠,他對此也持鼓勵態度。
但兩三年內,別想對這個造船廠寄予太大厚望。
首先,福建江浙地區,最好的造船工,當初都被俞靖、沈至使用各種手段網羅到雞籠嶼造船廠了。
元朝幾十年造船業的凋零,會造船的工匠太少了。
福建豪強商賈聯合投資的造船廠,都要雇傭人,送到雞籠嶼造船廠,委培他們進行培訓。
除了海船跟不上需求。
海貿的需求暫時也已經趨于飽和。
現在福建的海商,海貿對象,最遠就是南海周邊。
倭國、高麗。
南海這邊,光靠梁道明借助三佛齊,往更西邊,輸送轉運貨物,渠道能力太差。
想要進一步擴張往西邊轉運貨物的渠道力。
就要解決陳家。
短時間內。
他無力這么做。
倒不是打不贏。
而是距離太遠,打贏了,他的兵力投射距離太遠,東番的底蘊無法支撐。
需北征打贏,大量俘虜逐步遷徙開發東番后,才能做這件事。
至少需要兩三年。
海貿需求量趨于飽和的情況下。
挖掘經濟宏觀引導這張牌的潛力就十分有限。
剩下的,只能向內開拓。
不過…
朱棣微微皺眉,看向葉茂,“如今的瓶頸期,外部海貿這張牌,我短時間內,不可能給你們提供更大的需求,如果想突破瓶頸期,就需要精細化鄉土村社,扶持福建鄉土村社,提供一些,咱們大明境內需求的東西,這可是個精細活,伱確定,福建地方官員,能勝任?”
不是他質疑福建官員的能力。
實在是他對福建地方官員的品行,不敢抱有太大期許。
這群只會當官的家伙。
讓他們實干?
說實話,精細化鄉土村社,他也很想干。
但他知道其中困難。
精細化,就意味著,要引導、培育每個鄉土村社村莊,發展差異性的、零散性的東西。
這可給了地方官員,胡搞亂搞的機會了。
和搭建鄉土村社模板不一樣。
最基礎的鄉土村社模板,是經過建安、閩縣等地鄉土村社建設經驗,總結形成,最適合福建所有農村的一套簡易框架。
是定型的。
地方官員只要按照框架細則,引導百姓去搭建就行。
不給地方官員變更的選擇。
等同于,一刀切。
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有少數百姓,受委屈了。
但沒辦法。
一刀切,至少可以確保地方官員,無法從中上下其手,不給地方官員巧立名目發揮的機會。
大多數百姓,都會因此而受益。
曾今,他也搞不明白,為什么要搞這種十分不人性化的一刀切施政措施。
直到他指導福建鄉土村社改造時,才明白。
下面執行的人能力不夠、不可信、不可靠。
一刀切,反而是最優選擇。
葉茂笑著拿出一份名單,起身遞給朱棣,“王爺,這是這幾年,福建鄉土村社建設中,臣觀察各地縣府官員,匯總的名單,都是在鄉土村社建設過程中,表現優秀的各級官員,這些人,具備實干能力…”
朱棣邊聽邊看。
暗暗驚訝。
他沒想到,葉茂竟然做了這么一手準備。
可見,這個人其實是有能力的。
這份名單很詳細。
不但匯總了這些具備實干能力各級官員,在過去幾年的成績。
還根據品性、權力欲…
等各種因素,對各級實干官員,分門別類做了評分。
甚至,連這些官員的家庭背景,都做了了解,附在后面。
朱棣耐心看完后,放下文卷,笑著抬頭,手指輕輕敲擊文卷,略作沉吟,詢問:“你是想讓這批官員去搞鄉土村社精細化建設,一舉打破福建的發展瓶頸?”
葉茂含笑點頭,補充道:“除了這些官員,福建府學還有一批較為純粹優秀,胸懷報國的年輕讀書人,他們的實干能力可能不行,但勝在這些年輕讀書人還保存著一份純粹,他們雖然不懂農村,但他們有見識,布政使衙門,可以羅列一些適合福建精細化發展的方向…”
“臣以為,應該敢于給這些年輕人一個機會,讓他們去闖闖,去試試。”
“把他們放回自家祖宗發跡的鄉村去,他們即便干不成,也不敢胡作非為,除非,他們不在乎,被鄉黨對著祖墳撒尿吐口水。”
朱棣聽的不由笑了。
這個時代,除了部分劣紳。
大多數士紳,即便虛偽,也不會堂而皇之禍害家鄉人。
畢竟,祖墳在那兒擱著呢。
階級跌落后,能退守的地方,也只有家鄉了。
一般情況,士紳還是愿意做些順水人情,關照家鄉人。
這就是所謂的鄉賢。
當然,也別以為這樣,士紳就是好的。
兔子只是不吃窩邊草罷了。
外面的草,兔子可是連根都能給刨了!
“臣以為,王爺建設福建,為大明留下的,不應只是一個富裕的福建,王爺有責任,也有義務,給大明留下一批,善于開拓,具有實干精神的官員,以及一批,有著實干歷練的年輕讀書人,將來他們會成為堅定的實干派,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建設派…”
“精細化發展福建鄉土村社,就是歷練這批被選中官員,最好的機會。”
同時,也可以從中選拔一些人才,說服他們,跟隨王爺出海。
當然,他這點小九九。
現在不能和王爺說。
王爺未必愿意挖朝廷的墻角。
等他先做完,生米煮成熟飯,王爺最多也就是罵他一頓。
對于做此事,他是沒有一點譴責感。
整個福建建設計劃完成后。
王爺留給大明的這筆財富足夠龐大了。
拉幾個有才干官員離開大明,這是王爺應得的!
“行,就按照你這個計劃去做吧。”朱棣說著,拿起名單又掃了一遍,提醒:“一定要記住監督,你更要瞪大眼睛盯緊他們,明年一年,我大概率,都要忙于北征,顧不上福建,只能靠你自己。”
“記住,不要為了陛下南巡而急功近利,做事,別怕慢,寧愿小步慢跑,也別蠻干。”
葉茂突然要搞鄉土村社精細化。
以此打破福建發展瓶頸。
真正的目的不難猜測。
為父皇不久將來的南巡做準備。
其實,他并不在乎這些。
可奈何下面心向他的人,希望給他爭口氣。
就像譚淵、俞靖他們,為了此番回朝,默默做了很多努力。
對于這種積極性,不應批評,但要提醒。
“另外,述職后,你不要著急回福建,我和父皇請示一下,你跟我去土橋村看看,如何精細化發展鄉土村社,土橋村應該能給你很多借鑒的地方,他們搞的雇工身股制米鋪,用玉米秸稈釀酒…”
朱棣開始談一些,關于鄉土村社精細化發展的想法。
這一談。
就談到深夜。
回到寢殿時,已經快子時了。
進入寢殿,見徐妙云靠坐在床頭,捧著本書,走過去,把書拿開,“這么晚了,等我做什么,還有,坐月子期間,別看這么多書。”
徐妙云甜甜笑笑,瓊鼻輕輕嗅嗅,“喝酒了?”
“喝了點,葉茂提出要精細化發展鄉土村社,談的興起,也算是勉勵葉茂,就兩人小酌了幾杯…”
朱棣輕聲說著,走到旁邊,已經盛滿水的臉盆簡單洗漱。
“今年,福建稅收這么多?!”當徐妙云聽聞福建稅賦情況時,也不由輕聲驚呼。
轉而,看著擦臉的朱棣,莞爾笑道:“這一切,都是我夫君的功勞。”
“別勾火!”朱棣含笑瞪了眼。
平白無故討好他。
老夫老妻這么多年。
孩子都三個了。
別以為他不知想干嘛。
徐妙云‘可憐兮兮’、‘委屈巴巴’低頭。
朱棣笑笑,故意不理會,走到金豆子的嬰兒床旁邊,看著已經熟睡的金豆子,“聽說,我就不再一天,你就給孩子們找了個便宜姑姑?給我找義妹,你有沒有問我的意見?”
徐妙云聽朱棣提及此事。
委屈、可憐都不裝了。
偷偷看了眼朱棣,立刻躺下,像鷓鴣鳥,把頭蒙在被子里。
朱棣余光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笑著走到床邊坐下。
被子里的鷓鴣鳥,裹著被子,往床里面挪動。
朱棣微微側身,伸手掀被子。
兩只小手緊緊拽著。
朱棣好不容易掀開,笑道:“你都三個孩子的娘親了,還這么幼稚,再過幾年,雍鳴、祈婳看到這一幕,都得偷偷笑話你!”
徐妙云微微驕哼,理直氣也壯道:“那也是你寵的,你慣得!”
“你值得。”朱棣笑笑,轉身脫鞋。
徐妙云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轉身爬著,從后,伸出雙手,環住朱棣的腰,“那我對你做的任何事,也是你值得,不是嗎?”
朱棣看著十指相扣,緊緊環著他腰的小手,伸手拍了拍,笑道:“別抱著了,我要脫衣服了。”
“我幫你…”
徐妙云高興爬起來…
東宮。
美人殿。
王美人都已經休息了,聽到外面匯報朱標抵達。
披著衣服起身迎接朱標入殿。
朱標進入殿內,制止王美人行禮,含笑詢問:“玉秀和允熞都睡了?”
朱玉秀是王美人給朱標生的長女。
朱允熞是王美人給朱標生的第三個兒子。
還是春曉幫忙接生的。
王美人笑著點頭,“吃過晚膳后,早早就睡了,太子爺,玉秀和允熞都特別喜歡雄英送他們的禮物,雄英送太子爺什么禮物了?”
朱標看著王美人笑笑,“一桿老四火器工坊,專門制作出來,用來送人的火銃,十分精美,孤很喜歡,孤知道你想說什么,雄英的性格變化、做事風格越來越像老四,孤心里有準備…”
王美人暗暗松了口氣。
她就怕因太孫做事風格,太像燕王,和太子爺期盼的不一樣,太子爺不喜太孫。
她在大明也好些個年頭了。
看的很明白。
太子爺的地位是穩固。
至少比她遠在高麗,同父異母的王兄穩固無數倍。
但太孫在大明的地位更加特殊。
甚至超越了太子爺。
太孫是陛下最喜歡的嫡長孫。
背后有常藍這樣的家族支持。
這也到罷了。
說到底,陛下百年之后,也管不了太子爺。
常藍始終都是臣子。
太子爺不喜太孫,坐穩皇位,可以剪除常藍兩家。
可有一個人,太子爺動不了!
燕王朱四郎!
這個人,從太孫五歲開始,就把太孫帶在身邊輔導養育。
朱四郎回來后。
她雖然沒見,朱四郎如何喜愛太孫。
可她知道,這是朱四郎在避嫌。
實則,這種養育。
于太孫而言,朱四郎這個叔父,如同父親。
于朱四郎而言,太孫這個侄子,如同兒子。
太孫在大明出任何事情。
朱四郎都極有可能,變成一個瘋子!
點燃戰火。
讓天下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讓九州神器震蕩!
此番,兩百艘戰船,一千五百門火炮,齊響秦淮河。
陸軍第一鎮,力壓朝廷耗盡數年苦功,精挑細選,編練而成的兩支新軍。
無不證明,朱四郎有讓九州神器震蕩的能力。
未來,朱四郎未必支持太子爺這個大哥。
但,只要太孫有求,大概率,會豁出去一切支持。
所以,她可不想太子爺,不喜太孫,讓朱四郎那個瘋子發瘋。
“太子爺,聽說,福建布政使回朝了,也不知,今年,福建布政使給朝廷帶回什么好消息…”
這個葉茂,太沒規矩了。
就算現在是朱四郎的人。
做做樣子,來拜見太子爺都不行嗎?
擺出一副朱四郎心腹模樣,想干什么!
這一夜,有人睡的踏實香甜。
有人輾轉反側。
翌日。
五更天。
朱棣一邊扣著軍服風紀扣,一邊站在嬰兒床邊,笑罵:“這小東西,長大絕對是個不讓人省心的!”
昨晚半夜,小東西,自己一泡尿,水漫金山后。
換了干爽的新被褥都不睡,只要一放到嬰兒床內,就立馬張大嘴嚎啕大哭。
弄得抱著哄了一個時辰,人家才爬在他肩頭,優哉游哉,啃著大拇指睡著了。
和雍鳴、祈婳的省心,完全沒法比。
徐妙云笑道:“雍鳴、祈婳哪會兒,咱們兩也是新手,可能是老天都體恤咱們。”
朱棣笑了,“他不是有個姑姑嗎?等明年,就給他斷奶,然后扔給他姑姑帶,你輕松點。”
這匹草原烈馬。
既然當了姑姑,那就要承擔起給哥嫂帶孩子的義務和責任。
別以為這姑姑很好當。
徐妙云含笑瞪了眼朱棣。
人家烏云琪格啥好處也沒撈到。
倒先撈了一個帶孩子的任務。
若是四郎這番話,被烏云琪格聽到,恐怕免不了,把四郎名字寫在紙上,咬牙切齒,用小刀劃。
“他折騰了一晚上,不會早起,你再睡會兒。”
徐妙云含笑點頭。
目視朱棣離開的挺拔背影。
吱呀!
“師傅。”
朱棣推門而出,就見春曉和采綠幾個小姑娘站在門外。
微微愣怔,“你們這是干什么?”
春曉笑道,“我擔心師傅上早朝,吵醒師弟,師娘一個人照顧不來,采綠她們非要跟我一起來。”
朱棣笑著瞪了眼,“金豆子昨晚鬧騰了一夜,睡的正香,你們都回去休息吧…等師傅抓緊處理完金陵的事情,就帶你們回村。”
幾個小姑娘笑著點頭。
朱棣單獨把春曉留下,“耿瑄為了你,都被逐出家門了,這幾天,找機會就跑到我面前,各種暗示,希望這次能和東旭、民豐回村一起把你們的婚事辦了,你什么意思?”
這小子雞賊的很。
迫不及待想把事情敲定,生怕再出現什么波瀾。
春曉俏臉微紅,低下頭,囁囁嚅嚅羞澀道:“全憑師傅師娘做主。”
朱棣笑哼一聲,“等天亮后,和你師娘商量吧,耿瑄家里面是做不了主了,我和你師娘,也算是他姐夫、阿姐,回村后,代他跟四叔提親,順便把你們三個婚事一起辦了。”
“往后,他耿瑄就是入贅,得聽你的!”
“另外,耿瑄雖然被逐出家門,但你們回村前,也去一趟耿家,耿家不見你們,就在府門外磕幾個頭,你們的孝道盡了,他耿家愛怎么著怎么著,天大的事,師傅、師娘給你們頂著!”
交代一句,朱棣笑著離開。
等朱棣走遠一些。
春曉才抬頭,眼睛紅紅看著朱棣背影。
“王爺。”
朱棣抵達王府前院時,葉茂已經在等著了。
朱棣點點頭,兩人翻身上馬,就往宮內而去。
奉天殿外。
群臣等著開朝同時,三三五五湊在一起,低語交談。
“聽說,葉茂這個忘恩負義之輩,昨天回來,沒有去東宮,直接住到了朱府。”
“這就是擺明了告訴天下人,從今往后,他葉茂是燕王的人。”
“恐怕,這是葉茂最后一次回朝述職了。”
“愛回不回,我更在意,這個狼心狗肺之輩,帶回什么成果,這般驕縱!”
劉伯溫站在百官序列前。
聽著后面竊竊私語聲,余光看向站在前面的朱標,有些人,一副義憤填膺,恐怕更多是故意以忠臣之名,挑撥太子和燕王關系。
太子的才智,應該能看得清楚。
可這些聲音。
在太子心中,會不會產生影響?
他不得而知。
也無從判斷。
劉伯溫無奈嘆了口氣。
天下間,很多事情,之所以變壞。
就是這種搞破壞的人太多了。
滴水穿石!
大明的未來,以他的年紀,大概率是看不到了。
但他不希望,這對兄弟手足相殘。
太子有大明的底蘊。
燕王有出眾優秀的才能。
說實話,這對兄弟相爭,勝負他無法判定。
但一定是山河傾倒,日月變色!
“朱四郎來了!”
一聲輕呼響起。
劉伯溫思緒被打斷,與其他人一樣,轉身向后看去。
兩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趨而來。
“怎么來上朝,還穿著他們陸軍第一鎮的軍服?他朱四郎想干什么!”
“很明顯唄,人家這次回來,時時刻刻穿著陸軍第一鎮軍服,就是告訴天下所有人,人家自成一系!”
劉伯溫看著朱棣,身著一套完全有別于大明傳統俯視的挺拔整潔軍服。
百官猜測沒錯。
燕王此番回朝,時時刻刻穿陸軍第一鎮軍服,就是告訴天下人。
他和大明的區別。
可百官的心態很有問題。
燕王若是留在大明,他們忌憚痛恨。
燕王現在擺出一副,要獨立于大明之外的態度。
這群人還不滿意。
酸溜溜。
一副想要燕王對朝廷唯命是從的模樣。
這心態,讓人又好笑又無奈。
合著,人家燕王怎么做都不對?
朱棣在群臣矚目中,帶著葉茂沿階而上。
葉茂來到對應他品級的位置停下,目視朱棣繼續向上,‘在大明,王爺沒辦法繼續向上,可出海后,王爺肯定會帶著我們,這樣一步步,一步步,走向最輝煌!未來,朝廷都得羨慕!’
目視中,葉茂激動,暗暗握拳。
朱棣經過徐達身邊時,給徐達請安,和劉伯溫、藍玉、沐英等人簡單交談幾句,來到朱標身邊,含笑道:“大哥。”
朱標含笑看著,指了指朱棣的軍服,“不要總把自己當軍人看待。”
朱棣點頭,笑著解釋:“大哥,我們這種軍服設計,是有意圖的,四海之民,部落繁多,族群也多,每個族群都有不同的服飾、發飾…”
想把這么一個散裝的群體,統合成一個族群。
是一個十分大的課題。
除了夾雜在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理想中的中原文化。
車同軌書同文。
另外一件事,也必不可少。
那就是統一服飾、發飾!
歷朝歷代,新朝建立,都要對服飾、發飾做出一些改變。
從春秋戰國,一直到現在的大明。
中原的服侍、發飾經過了不斷變遷迭代。
為何?
其實很簡單。
從肉眼可見的服侍、發飾,掃除前朝痕跡!
“為何不用咱們大明服飾呢?”朱標看著朱棣,笑問:“你想在四海之上,掃除咱們大明的痕跡?”
朱棣坦然笑著搖頭,“強推大明服飾、發飾當然可以,可這種同化行為,太霸道,留下的后患太大…”
太霸道的掘根。
一定會把一些根系留在土壤中。
留下太多隱患。
他喜歡不動聲色的掘根。
直接在四海之上,通過他們這些精英層,引領一種服侍、發飾潮流,百姓必然效仿。
將來,這種分體式服飾就會成為所有四海之民一種共同標識。
一種共同身份認同的象征。
現在是軍中。
未來,他會在文官中開始推行。
帶動商賈們。
最終影響下面百姓。
直到完成四海之民易俗的目的。
說到最后,朱棣笑著攤手,“反正,就是件衣服,在服飾方面,我溫和易俗,在文化方面,我強制性推行中原文化教育…”
犧牲一下表象,溫和掘了四海之根。
完成不留隱患的同化。
他不認為有什么不可。
而且,隨著工業化發展,大明現在的服飾,根本無法適應工業化。
既然如此,為何不提前一步到位呢?
朱標深深看了眼朱棣。
‘真陰險!’
豎耳偷聽的百官,聽完后,很多人忍不住暗罵一句。
一直以來,朱四郎給他們最深的印象,就是霸道!
可這掘根謀劃中。
卻讓他們看到了朱四郎的陰險!
“開朝!”
殿內突然響起的尖細聲,打斷所有人思緒。
吱呀!
沉悶威嚴的開門聲傳出。
朱標、朱棣領銜群臣魚貫而入。
待群臣在殿內站好后。
朱元璋現身。
群臣微微愣怔。
余光紛紛看向朱棣。
朱棣看著被朱元璋牽著手,走上龍庭的雍鳴。
眼中愕然之色,也一閃而逝。
昨晚老頭子派人傳旨參加今天早朝,順便把兩個孩子接到宮中。
說是想孫子孫女了。
可他沒想到,老頭子帶雍鳴上朝。
雍鳴不是祈婳!
朱元璋落座,百官都未回神。
朱元璋沖朱棣笑罵:“看什么,你家閨女是個懶蟲,睡的不愿起來,好好著呢!”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回神,忙山呼萬歲跪安。
朱棣也忙跟著,低頭暗暗苦笑。
他倒是知道,之前小祈婳也只跟著老頭子參加午朝,甚至還在午朝時間,在龍庭睡覺。
對小祈婳來說,別說早朝了,就是午朝,都是折磨。
可雍鳴是皇孫!
和祈婳不同!
“平身!”
“謝萬歲!”
群臣起身,看著立于御案旁,小小的身影。
朱元璋看向朱棣,繼續剛才的話題,“接下來,你們北征這一年多,雍鳴和雄英跟在咱身邊學習。”
群臣松了口氣。
饒是如此,眼神依舊暗暗抵觸看著朱棣。
朱元璋懶得理會百官想什么。
他就是想給老四帶帶小雍鳴。
這次之后,恐怕他們爺孫相處的機會,會越來越少。
朱元璋收斂思緒,目光巡視,“福建布政使葉茂來了嗎?”
“臣在!”
葉茂恭敬應了一聲,從文臣序列中,跨列而出,抱拳躬身。
朱元璋笑問:“所有人都等著你匯報福建今年情況,你先匯報吧,不然,今天早朝,眾人也神不思屬。”
“臣遵命!”
葉茂領命后,默默深吸一口氣,微微握拳,又松開,從袖中拿出折子,雙手高捧。
小太監接過折子,小跑轉交朱元璋。
葉茂同時匯報道:“今年一年,福建商稅、田稅、海貿稅…等所有稅種,總收入…”
葉茂停頓一下。
群臣唇角抽抽,一邊暗罵,一邊豎起耳朵。
生怕漏掉什么。
葉茂的聲音,在殿內回蕩,所有人瞬間呆滯。
朱元璋翻看詳細內容的動作都微微頓住。
下一秒,也顧不得看各稅種詳細羅列情況,徑直翻到折子最后面。
笑意浮現,唇角漸漸向耳根咧開。
真的?!
百官目睹朱元璋的神色變化,這才回神。
殿內瞬間嘩然。
“這是真的?”
“兩百萬兩啊!”
“就算按照所有稅種,均稅,十稅一,兩百萬兩稅賦,就意味著,一年之內,福建一地創造了相當于兩千萬兩財富!”
“不止兩千萬,這個十稅一不準,至少三千萬!”
“就按三千萬計算,福建四百多萬人丁,也就意味著,今年一年,福建平均每人創造了將近八兩銀子的財富!”
“這怎么可能!這可是相當于八兩銀子的財富!”
葉茂悄悄看了眼朱棣。
唇角笑意一閃而逝。
他現在,特想在這些同僚面前,挺著胸膛,微微仰頭。
可惜,這是奉天殿。
不能這么干。
小雍鳴站在御案旁,抿唇、崇拜看著朱棣。
他站在高處,能清晰看到,群臣看向阿爹眼神變化。
能清晰感受到,氣氛、情緒的變化。
小家伙的小動作,沒有逃脫朱元璋雙眼。
‘有老四這個好榜樣,雍鳴長不歪。’
朱元璋笑笑,伸手揉揉小家伙小腦袋,“肅靜!”
聲音響起。
殿內瞬間安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全都隱晦看著朱棣。
朱元璋拍了拍奏折,嚴肅看向葉茂:“葉茂,這份折子中內容屬實?你們沒有為了朱棣臉上有光,對福建百姓橫征暴斂吧?”
“陛下,臣愿意以項上人頭擔保!”葉茂擲地有聲保證。
朱元璋笑笑看向朱棣。
他這么一問,就是讓百官閉嘴罷了。
首先,老四的性格,絕不容許葉茂做這種事。
若是換成老二,他到的確要好好查查。
其次,若福建布政使衙門橫征暴斂,錦衣衛早匯報了。
畢竟,整個福建的錦衣衛體系,是直隸外,最完善的。
說實話,他聽到這個數字時,也頭皮發麻。
福建一地,四百萬人口,給朝廷創造兩百萬稅賦!
福建一年之內,人均創造財富將近八兩銀子!
“葉茂,百官剛才議論,福建人均創造財富將近八兩銀子?你們布政使衙門,有沒有統計過,百姓一年到頭,手里能拿住的糧食、錢貨,合計多少銀錢?”
“稟陛下。”葉茂恭敬匯報道:“臣在折子內有詳細記錄,經過布政使衙門走訪,一些土地條件較好的農村,百姓能拿到合計四兩銀子錢貨,土地條件惡劣的農村,百姓合計能拿到將近三兩銀子,城內百姓多點,一年內,能拿到五兩多點…”
朱棣認真聽著。
這些,昨晚他也沒有仔細問。
這里的人均財富。
是連百姓口糧計算在內的。
一些自然條件惡劣的村子。
今年的情況,每家每戶,在滿足溫飽的基礎上,按照人均三兩計算,也就勉強有一兩銀錢節余。
不過已經很不錯了。
當初他和妙云剛去土橋村時。
鄉親們一年到頭,也沒有這么多節余。
土橋村的自然條件,可比福建那些自然條件好的村子都好。
人均創造八兩銀錢財富。
按照布政使衙門走訪調查的這個情況。
就意味著,一年內創造出的財富價值,大約有四到五成,最終流向了百姓。
這個民間財富流動比例,還算建康。
未來,隨著鄉土村社向更高級發展,百姓積極拓寬經營范圍。
像土橋村,開米鋪、酒鋪。
充分與商賈競爭,財富會更多流向百姓。
現在,福建鄉土村社還處于,接海商訂單的階段。
并未參與積極競爭。
“葉大人。”朱標好奇詢問:“為何,城內人口比建成鄉土村社的百姓更富裕?”
按照金陵建成鄉土村社的縣府情況。
如今,農村百姓的情況,正在拉近和城內百姓的差距。
根據方希直、練子寧等人估算,用不了幾年,恐怕農村就會趕超城內百姓。
土橋村聯合周邊十幾個村子,據方希直說,富裕程度,已經超過了城內百姓。
‘太子恐怕不愿意聽這個原因。’
葉茂暗暗腹語,恭敬答道:“稟太子,城內百姓比農村百姓富裕,主要是因為,今年福建用經濟擠兌的手段,迫使很多商賈,自行完成雇工身股制改造,如今,福建已經有七成商賈,施行了雇工身股制,明年,頑固不愿接受雇工身股制改造的,我們福建上上下下,將以經濟手段,徹底將剩下這群頑固分子,鏟除!這種頑固者,在福建沒有立足之地!”
葉茂想到福建的種種變化。
情緒激昂。
不自覺,就嘴瓢了。
說到最后,殺意凜凜。
絲毫沒有意識到,百官臉色瞬間十分難堪。
等葉茂意識到時,已經晚了。
懊悔看向朱棣。
朱棣微微點頭。
他不怕被人仇視。
這些事情,葉茂不說,將來南巡,又或者其他時間點,也會完完整整傳到朝中百官耳中。
朱標沉默。
還是雇工身股制。
“好!”
朱元璋大贊一聲,打斷百官各異的思緒。
朱元璋含笑看著葉茂,“這些年,你配合朱棣做的不錯,等北征結束,咱南巡看看你們福建,若真的有你們匯報的這般好,咱會下旨,提升福建為特別行省,歸屬朝廷直轄,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海貿構成的福建模式,將永久保留!”
葉茂激動抬頭。
他昨晚聽王爺隱晦提過。
可到底只是陛下私底下許諾。
今天陛下直接當著百官說出來,只要福建建設,讓陛下滿意,特別行省就板上釘釘了!
“臣謝陛下,臣定不辱使命,陛下,福建的發展已經陷入瓶頸,昨天回朝后,臣請示王爺,準備,明年精細化發展福建鄉土村社,突破現在的瓶頸!”
朱元璋微微驚訝,看看葉茂,再看看朱棣。
百官也是如此。
朱元璋詢問,“老四,福建還能比現在更富裕?更好?”
朱棣抱拳,“短期內,受海貿體量、造船制約,由海貿提升福建建設,已經潛力不大,不過,福建面向咱們大明,精細化發展,只要成功,的確能讓福建更上一個臺階。”
他也不敢把話說滿。
畢竟,精細化發展不容易。
“你還有謙虛的時候?”朱元璋打趣一句,手放在膝蓋上,微微握拳。
他激動啊!
“葉茂!”
“臣在!”
“你們的精細化發展,咱準了,咱南巡時,希望看到一個,更好的福建!”
“臣遵命!”
百官暗暗看著葉茂、朱棣。
‘哼!吹得震天響,南巡倒要好好看看!’
這一刻,許多官員,生出了一定要想辦法,跟隨朱元璋南巡的念頭。
他們要去挑刺!
特別行省,福建模式成為定制,絕不能接受!
留著這塊毒瘤。
將來有一天,極有可能讓這個膿瘡,蔓延整個大明!
隨后的早朝,百官開的也神不思屬。
隨著早朝結束。
消息迅速傳開。
呂本聽聞消息后,咬牙道:“備車!”
他要馬上回北平,把朱棣和烏云琪格的消息散播到草原上。
特別行省?
朱四郎若是死在北征途中。
或成了北元俘虜。
他倒要看,朱皇帝還有沒有心情南巡!
“福建今年上交朝廷兩百萬總稅賦!”
“聽說,福建今年人均創造八兩財富!”
“這是啥意思?”
“什么,福建一直在搞雇工身股制?已經完成了七成改造?”
“千真萬確,據說,燕王和葉布政使承諾,明年,整個福建全都要改造成雇工身股制!”
“還有呢!還有呢!陛下說了,南巡福建若是真有匯報的這么好,福建會列為特別行省,朝廷直轄,福建模式,永久保留!”
“憑什么,福建都能搞雇工身股制,咱們金陵作為皇都卻一直沒動靜!”
“憑燕王主政福建唄!”
整個金陵瞬間被點燃,沸騰…
事關百姓自身直觀、切身福祉,沸騰程度,超過朱棣回朝,超過陸軍第一鎮贏得對抗演練。
議論愈演愈烈。
朱棣沒料到。
朱元璋沒料到。
所有人都沒料到,百姓反響會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