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五十斤圓石砸在旗艦五六步前方海面上。
漸起的水浪,打濕了站在左舷所有人。
濕噠噠的海水順著臉頰流淌。
方孝孺等人全都呆滯了。
下意識抿唇。
剛才眼睜睜看著巨石砸來,戰船卻沒有規避,眼睜睜看著戰船向巨石撞去。
幸好只差一點點。
這就是海戰嗎?
戰船無法像步軍陸戰那般靈活,明知危險來臨,也只能往上沖,生與死,完全交由命運決定?
藍玉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舌尖咸咸的味道,透過味蕾傳遍全身。
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
剛才戰船沖向巨石,沖向死亡那種感覺,讓他恨不得想要馬上廝殺一番。
可雙方距離還有數百步,沖動的殺念,無法宣泄,著實讓人憋屈。
這海戰和陸戰,還真是完全不同。
壓下心中沖動,低語詢問:“越嶲侯,投石車的命準率似乎比火炮高?”
他剛才注意到了。
很多巨石都落在戰船附近。
要是海盜的投石車和朱老四的火炮一樣多,戰果肯定比朱老四的火炮大。
他們這邊戰果大,完全是靠著一百六十門火炮炮擊密度足夠大。
“以往海戰、水戰大家的遠程攻擊都是用投石車,使用久了,技術熟練…”
反觀燕王這邊的炮手。
雖然經常訓練。
可畢竟是一種新武器。
火炮射擊的本來就是移動的標靶。
裝在戰船上,海面起伏度、戰船行進速度,更加劇了火炮命準難度。
只有不斷的大量訓練,以及長時間的實戰,炮手們才能找到感覺、經驗。
這支海軍,成軍才一年,能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這一戰,其實已經反映出了未來水軍的發展方向,一定是火炮上艦,火炮比投石車更小,一艘戰船擺放一架投石車,可一艘戰船,至少能擺放四五門火炮,未來水戰,哪方火炮數量更多,哪一方操炮手更有經驗,勝利就向哪一方傾斜…”
俞同淵心中有些著急。
這回戰爭勝負雖然還未決定。
但未來水軍發展方向,無疑已經很明確了。
至少,他看的十分明白。
火炮數量還好解決。
無非是錢和技術問題。
技術燕王可以提供。
錢,朝廷即便現在無力巨資投入水師,但逐年改善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有經驗的操炮手。
這需要長時間訓練,大量實戰鍛煉。
燕王這支海軍,已經走在了天下所有人前面。
他們的操炮手也是天下之最!
燕王肯定不會把操炮手送給朝廷。
即便燕王肯送朝廷。
陛下敢用!
太子爺用起來,心中不抵觸?不懷疑?不猜忌?
自己訓練。
恐怕大明水師的操炮手,會一直遠遠落后燕王這支海軍啊!
隨著火炮上艦,未來水軍戰士的培養難度、培養時間會越來越長,越來越困難。
領先一步者,只要自身不犯糊涂,就會永遠領先!
朱棣就站在附近,能聽到俞同淵和藍玉對談。
一邊觀察戰局,一邊聽兩人對談。
不由暗暗點頭。
巢湖系確實是這個時代,最善水戰的一群人。
俞同淵判斷沒錯。
領先一步者,只要自身不犯糊涂,就會長期領先。
歷史就是如此。
最開始的西班牙。
后來的英吉利。
尤其是后者。
從風帆時代的火炮戰艦,再到蒸汽時代,一直到二戰,第一海軍的皇冠才隕落。
別說現在的火炮射擊,沒有彈道學、標尺之類的輔助,射擊全憑一雙眼睛加感覺。
操炮手的經驗十分重要。
就是二戰時期,有了各種彈道學輔助。
好的操炮手依舊十分重要。
一直等到火控雷達這些輔助瞄準的武器裝備出現后。
操炮手在海戰中的作用才逐漸降低。
往后百年。
海軍強弱,除了戰船外,最重要的就是經驗的傳承。
突然,一聲巨響從左側傳來。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左側,相隔的一艘戰船一片混亂。
“殿下,三號艦被擊中甲板,并不影響戰斗。”就當眾人觀察時,瞭望手開始轉述三號戰艦旗語。
此刻,雙方已經進入百步范圍。
砰砰砰砰…
這個時候,火炮的優勢更加明顯。
隨著距離接近,火炮和投石車的命準率都開始增加。
但朱棣這邊的火炮數量多,占據了巨大優勢。
一顆鐵彈砸在陳忠身后甲板上,凄厲慘叫聲響起。
陳忠不為所動。
仔細觀察戰局,總結經驗。
‘明四皇子摸索對了,火炮上艦是未來水軍發展方向,此戰結束,回去后,一定要告訴將軍,無論花多大代價,都要改裝戰船,把火炮搬上戰艦。’
不過,沒有火炮的戰船,也未必就沒有招架之力。
他這么被動。
完全是沒有搶占上風口造成的。
如果搶占上風口,就能借著上風口的風力,迅速拉近距離,發起接幫戰。
對方火炮就無法這么無休無止的轟擊他!
嗵!嗵!嗵…
火炮聲突然發生細微變化,頓時打斷陳忠思緒,引起陳忠警覺。
陳忠凝神看去。
正對面旗艦,十二門火炮,噴射的火光中,密集的碎屑從煙霧中噴射出來,鋪天蓋地,宛若蝗蟲般襲來。
鐵砂!
“趴下!”
陳忠大喊一聲,其他人還愣神中,就已經率先趴下。
叮叮咚咚…
鐵砂潑天激射砸下的撞擊聲響起。
“啊!好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慘叫聲頓時此起彼伏響起。
陳忠抬頭…
整個甲板上,到處都是捂著臉竄亂的傷兵,身邊的甲板上,鑲滿密集的鐵砂。
他疏忽了。
當看到明四皇子的火炮戰船時,只想到對方的火炮準頭很差。
卻疏忽了,火炮可以發射鐵砂。
接幫戰前,鐵砂噴射,對戰爭勝負影響太大了。
他這艘戰船上,到處都是痛苦哀嚎的傷兵,還有能打的嗎?
這還怎么打!
嗵!嗵!嗵…
類似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再次響起,并且更近了!
可這回,短暫的痛苦慘叫聲后,慘叫聲反而弱了。
陳忠爬在甲板上,即便不去看,他都知道,活下來的已經很少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
陳忠想都不想,起身,不管甲板上,活著的傷兵,狂奔到船尾,一躍跳下船,拼命向后方一艘戰船游去。
就在陳忠跳下戰船時,沉悶的靠撞聲傳出。
“殺!”
俞靖大喊一聲率先從己方戰船,一躍跳到敵方戰船。
藍玉看著敵方旗艦甲板死傷者,已經失去了親自下場的興趣。
這還打個屁!
靠近六十步距離時,敵軍水兵舉著火銃準備進行接幫戰前打擊時,朱老四的十二門火炮,直接用鐵砂轟擊。
六十步的距離,鐵砂的殺傷力很弱。
但一樣可以讓敵軍受傷,痛苦哀嚎,失去反擊能力。
何況對方得準備多少火銃,才能和十二門火炮噴射的鐵砂相比?
轉頭,眼中震驚依舊難以壓抑,看著俞同淵,“越嶲侯,你說的不錯,火炮戰艦是未來水軍發展方向”
俞同淵這才回神。
他比藍玉更震驚。
接幫戰本來是大明水師的拿手好戲。
剛才他捫心自問。
如果讓大明水師和燕王的海軍打一場,就那種劈頭蓋臉的鐵砂噴射,大明水師能撐住嗎?
不會比眼前海盜好多少。
甚至還不如這些海盜。
當朱棣一方,‘輕松’在接幫戰中占據優勢后,這場海戰的勝負已經決定了。
一個時辰后。
除了五艘海盜戰船逃脫,其他海盜負隅反抗一個時辰后,紛紛投降。
又過了一個時辰。
俞靖駕駛著小船返回旗艦。
黑著臉匯報道:“殿下,審訊俘虜已經問請了,陳忠跑回巴拉望島了!”
朱棣笑笑,“無妨,盡快收拾戰場,然后登陸巴拉望島。”
俞靖并沒有因此而高興。
登陸巴拉望島,就是陸軍第一鎮第一營的戰斗,和他們海軍沒關系了。
除非。
孫元楚表現拉胯。
殿下或許才會準許海軍將士參加戰斗。
臨近中午。
一百艘戰船駛入碼頭,炮擊后,譚淵為首的陸軍第一鎮將領,率先帶領將士們登陸。
遠處一座堡壘聳立。
堡壘內。
陳忠已經把海戰的經過全都寫成信。
裝好信后。
看著面前長子。
長子是陪著少將軍一起玩耍,一起讀書長大的。
把信交給長子,“等會兒,為父會代表出堡壘,主動與明四皇子的陸軍野戰,你一定要仔細觀察,然后不要管我,直奔咱們藏船的地方,把明四皇子海軍、陸軍戰斗過程,全都告訴將軍以及少將軍…”
失敗。
失去巴拉望島已經不可避免。
但他要用自己的性命,盡可能為陳家學到更多明四皇子的東西。
他很懷疑。
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
也比陳家新軍強!
“父親,你和我一起走…”
陳忠一個耳光抽在長子臉上,臉頓時陰沉:“我們父子丟失巴拉望島,如果我們全身而退,全都回去,那就是大罪!”
可如果他戰死,為陳家換回寶貴的經驗。
失去巴拉望島就不是大罪。
相反,陳家還會更加重視他們家!
被大罪處死。
還是戰死立下大功?
并不難決定。
陳忠長子陳金北忍著臉上火辣辣低下頭,片刻后,抬頭,“父親,孩兒去,您回去吧,咱們家沒有孩兒,還有二弟、三弟,卻不能沒有父親!”
哈哈…
陳忠爽朗大笑…
笑過后,伸手輕輕拍了拍長子臉頰,又揉了揉陳金北腦袋,臉色漸變嚴肅,“接下來,為父要說的話,一定要牢牢記住,如果,如果明四皇子有一統四海之志,陳家無法抵抗,你就想辦法,找機會,帶著咱們家投效明四皇子吧,不要跟著將軍一條道走到黑…”
他為陳祖義戰死。
是報恩!
他接受了陳祖義賜姓。
他為陳家戰死,這恩情就算還清了。
將來事不可為,他這一家,就可以不必被恩情拖累,選擇一條活路。
這一戰。
他看到了明四皇子,在這四海之上的崛起之勢。
這樣的人,應該在大明當皇帝。
可卻來到四海之上。
那么,這樣的雄主,也一定會締造屬于自己的輝煌時代。
將軍是這種雄主的對手嗎?
此刻,他很悲觀。
“記住,千萬別為我報仇,也別仇視明四皇子,兩軍交戰而死,沒有私仇!”
做了最后交代,陳忠大踏步離開。
率領一千兵馬出堡壘,直撲碼頭。
他這一千人,也是陳家新軍,大約是陳家新軍一個營的編制。
五人一伍,六百火銃手,四百刀盾兵。
他要看看,陳家新軍和明四皇子的新軍,孰強孰弱。
明四皇子的海軍,應該也按照其新軍模式訓練過吧?
畢竟海軍不但需要參與接幫戰,有時候,也要參與陸戰。
一支一千人海盜沖來的消息。
很快就傳到正在碼頭整頓休整的朱棣耳中。
藍玉、沐英、徐達、俞同淵。
乃至方孝孺等人。
瞬間精神一震。
齊齊看向朱棣。
他們終于能觀摩,陸軍第一鎮實戰了。
演練震撼。
實戰呢?
明天第一章,一個大章最低八千字,藍玉等人就會回朝,這個情節該結束了。
謝謝大家支持。
再厚著臉皮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