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的文治武功,就不用我說了。”
李成桂拿起酒壺,給李穡空了的酒杯,重新滿上。
李穡余光瞥視酒杯,微微點頭。
這也是他想為高麗,投資明四皇子的原因。
李成桂接下來的話,一定才是其人甚至不惜押上整個李家的重點。
“牧隱兄可知,我朝宋國公的具體死因?”
李穡搖頭。
他到了遼東后,就聽聞前任大明遼東總兵馮勝,因救援明四皇子不力,自感愧對大明皇帝,自盡而亡。
當時,他還感慨,這位宋國公是位忠臣。
而從李成桂話中,不難猜測,此事另有隱情。
“馮勝以及我家次子…”
李穡眼睛微微睜大,他此刻才知道,李芳果竟然也死了。
也終于明白,李成桂出兵幫北元圍剿明四皇子的真正內幕。
某刻。
李成桂略微停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后含笑看向滿臉驚駭的李穡,“殺宋國公者,乃明四皇子,而我也參與其中…”
當啷!
當聽聞朱棣抓不住馮勝切實罪證,就直接偽造信箋時。
李穡手中酒杯驚的掉落矮幾上。
李成桂瞥了眼忙著擦手的李穡,“判定你有罪,即便你狡猾如狐,做事滴水不漏,捏造證據都要殺你…”
“冷血、冷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牧隱兄應當清楚,一個人具備這些品性,意味著什么吧?”
李穡怔怔出神,手上酒水已經擦干凈,可還是機械式,反復擦拭。
他當然清楚。
這種人,天生就是為權力而生。
具備了上位者,該有的品性。
再配合明四皇子的文治武功…
還是低估明四皇子了。
他突然感覺,明四皇子爭儲奪嫡成功性,其實并不低。
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小翁主已經送入東宮,不出意外,這會兒恐怕已經讓太子承歡了。
不對!
李穡猛然抬頭,“遠山君,你剛才說,若是明四皇子愿意爭儲奪嫡?明四皇子不愿意嗎?”
剛才忽略了這一細節。
明四皇子不愿嗎?
這和他打聽了解到的,不一樣。
“至少現在不愿。”李成桂苦笑,他實在搞不懂,明四皇子怎么想的。
做農民,能比得上,當皇帝,權柄天下,操弄蒼生?
李穡認真聽李成桂講述。
再次震驚!
“現在是朱皇帝求著明四皇子?”
李成桂點頭,“我朝很多官員都說,四皇子現在已經是陛下的心頭好,在陛下心中地位,與太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通過觀察,他也認可這個論斷。
洪武九年的事情,他只是聽人說。
但他斷定,如果洪武九年的事,擱在現在,皇帝絕不會當朝就把四皇子貶為庶人、逐出族譜。
我朝?陛下?
李穡看了眼李成桂。
李成桂如今的語氣、態度,完全把自己當大明人了。
若不把高麗李家拔掉。
大明會世世代代,控制高麗。
高麗伏低做小,稱臣納貢,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最大限度,不受大明支配。
可現在…
“既然明四皇子無爭儲奪嫡之心,遠山君為何還打算,押注明四皇子?”
“投靠太子不好嗎?”
李成桂笑笑。
這段時間,也有太子系的人拉攏他。
太子妻舅藍玉,就親自找過他。
藍玉話里話外都在暗示他,繼續保持和四皇子的關系,一旦四皇子有不臣之心,就在關鍵時刻,予以致命一擊。
說白了,就是讓他藏在四皇子身邊,做奸細!
這是一種提防舉動。
他假意沒聽懂。
甚至打算,以后有機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四皇子。
或許是切身經歷吧。
他這輩子,再也不想站在這位四皇子對立面。
盡管不愿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他發自骨子,恐懼朱四郎。
而且他有種強烈預感。
草原那一夜,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再落到這位四皇子手中,就不會再有機會了。
回神,收斂思緒,這些事情,他不會告訴李穡,似笑非笑道:“牧隱兄,我們都混跡權力場,應當很清楚,身處其中,就身不由己…”
四皇子出生皇族。
無論他多想遠離這個圈子。
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四皇子不愿,但無數人會逼著他,不得不走上這條路…”
他雖然打聽到許多關于明朝的事情。
但有些事。
他只是個千戶,地位太低,接觸不到內幕。
不過沒關系。
他的觀察能力、思考能力,不會因地位變低而下滑。
“自從四皇子凱旋后,四皇子的聲望就越來越高,我身處其中,又以一個局外人旁觀,能感覺到,有一股暗流,在推動四皇子聲望…”
他不清楚,這股暗流來自何方。
也不清楚,這股暗流幕后主使的明確目的。
但他懂權力斗爭、懂權力斗爭的利益訴求。
“我推測,要么有人不滿意現在的太子,想扳倒太子,退而求其次,也是要讓太子感受到壓力,逼太子和四皇子反目成仇…”
“若真到了這一步,四皇子不愿也不行了!”
至此,李穡明白李成桂,為何想押上整個李家,賭明四皇子。
“遠山君為何與我說這么多?”李成桂說了太多掉腦袋的話。
要是他把這些告訴大明皇帝。
李成桂就等著掉腦袋吧。
李成桂笑笑,端起酒杯,瞥了眼李穡,“牧隱兄猜,我為什么這么做。”
隨即笑著一飲而盡。
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要用高麗王室、高麗百姓、高麗疆土…
為李家賭一場潑天富貴!
他押的不是一個李家。
是整個高麗!
至于李穡會告密嗎?
李穡只要還想謀求高麗利益,就不會。
他一定也樂意等著大明這場兄弟之爭。
大國內部紛亂,小國才能撈好處,爭取利益。
在這個問題上,他和李穡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過等這場大明兄弟之爭開始后,大家的利益就不同了。
他要賣了整個高麗,為李家賭一場潑天富貴!
至于什么故國,他不在乎。
他現在是大明人。
明朝才是他的國。
翌日。
四更天。
東宮。
選侍宮院。
朱標被冊立為太子后,除太子妃、側妃,并未有其他女人。
選侍宮院一直空著。
選侍宮院不同太子妃、太子側妃有獨立的宮院。
這處宮院內,同時可住十幾位選侍。
這座一直被閑置的宮院,今早四更天,其中一棟寢殿卻亮起了燈燭。
高麗小翁主王美人…
不,現在應該稱王選詩了。
寢殿內。
朱標下地,宮女上前伺候穿衣服,看王美人掙扎起身,卻微微皺眉。
朱標忙開口制止,“你不舒服,好好歇著。”
他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豈能不知,女子第一次身體會不適。
何況昨晚…
“妾無礙。”王美人堅持下地,從宮女手中搶過伺候朱標穿衣的活,擺了擺手,想打發走宮女。
宮女下意識看向朱標。
朱標點點頭。
他也有些話,想和王美人說。
等宮女走后,朱標看王美人臉色蒼白,苦笑,‘我竟然做出這種事。’
他實在沒想過,昨晚會做出那么多離經叛道之事。
雖然男女床笫之事,本就沒什么顧忌。
何況王美人還是他的妾室。
但昨晚之事,冷靜下來后,還是讓他感覺不像自己,太離經叛道了。
“你現在是孤的女人,雖然是妾室,但也不需要自輕自賤討好孤,孤不會因你是高麗人,就輕視你…”
昨晚王美人極盡討好他。
肯定是覺得低人一等,對未來充滿憂慮。
他不是那種人。
雖然不可能給王美人,等同于太子妃的地位。
但他也不會輕視王美人。
王美人沒必要自輕自賤。
王美人正低著頭,幫朱標系腰帶,聞聲,手頓住,唇角微揚,‘果然,選太子,比那個丘八、老農式明四皇子,強一百倍!’
那個丘八、老農式明四皇子,肯定不會這么溫文爾雅對她說話。
甚至,還可能打女人。
(烏云琪格:妹子,聰明人啊!朱粗魯真的打女人!)
王美人抬頭,個子沒朱標高,微微仰頭,“太子爺,昨晚那些,您不喜歡嗎?”
朱標頓時語塞。
這讓他怎么回答。
他也沒說謊的習慣。
王美人唇角露出笑容。
姑姑說過,那些床笫技藝,中原大家閨秀女子是不會做的。
因為她們怕給娘家丟臉,讓丈夫誤以為,娘家家風不好。
這也是男人們,總喜歡去勾欄場所,尋花問柳的原因。
男人們能體會到,家中女人給不了的感覺。
其實,高麗貴女也一樣,若嫁于本國,自然也不會如此。
可她和姑姑,遠嫁大明,所有榮辱都系于,能不能討皇帝和太子歡心。
更何況,這些技藝,還是父王請高麗最有名的風塵女子教姑姑的。
太子妃是勛貴之女。
太子側妃也是書香門第之女。
她們肯定不會與太子做這些羞恥、放縱、荒唐之事。
而太子身為儲君,肯定也不會尋花問柳。
所以這些羞恥之事,就是她讓太子欲罷不能,流連忘返,長時間喜歡她的最大依仗。
昨晚,太子無休止的放縱,已經證明了一切。
要不然,她也不敢這么放肆反問,太子喜不喜歡?
“太子,妾不是自輕自賤,也不是討好太子,太子對妾這么好,妾沒有什么可以回報太子,就想讓太子舒服,太子爺,求你準許妾以后,像昨晚那般,回報太子…”
朱標低頭,看王美人抱著他,低聲哀求,一時不忍拒絕。
王美人察覺朱標的手抱住自己,不由笑了。
太子雖然出于禮教,沒說出來,可動作分明就是默許了。
也不知,姑姑有沒有得到皇帝陛下青睞,姑姑比她可厲害多了,肯定…
坤寧宮。
馬秀英一邊幫朱元璋整理衣服,一邊笑著打趣:“你昨晚不是去王才人那里嗎?”
昨晚她知道重八不來了。
早早就休息了。
哪知,剛剛睡著。
重八就黑著臉敲門進來。
她問發生了什么,也不說,總之悶頭就睡。
朱元璋沉沉的臉,瞬間就黑了,“小國寡民,不知廉恥的東西!若非剛剛敬獻給咱,剛剛對咱稱臣納貢,咱恨不得現在就下令,將其打入冷宮!”
馬秀英微微愣怔,“怎么了?人家遠離故國,孤苦伶仃,若是犯了錯,姑且饒過這回吧。”
她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女人。
大家都是女人。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何況人家剛剛離開故國,來到大明。
身為皇后,能關照就關照一下。
朱元璋知道馬秀英的性格,微哼怒道:“別問了,總之有傷風化,從今往后,就讓她老老實實在自己宮院待著,該給的俸祿、逢年過節的賞賜一樣不少,但不準她出現在咱面前!”
馬秀英微微皺眉。
這幾乎就是打入冷宮了。
重八看樣子,根本不想碰這位王才人。
有傷風化?
到底怎么了?
馬秀英知道問不出來,索性就不問了。
轉移話題詢問:“我什么時候動身,和老四小夫妻兩去青田?劉基都那么大年齡了,你折騰他干什么。”
“咱年齡不大?”
朱元璋氣呼呼瞪了眼,“你怎么不關心關心咱?人不動彈,不折騰,才死的更快!咱是愛護他!”
馬秀英好氣又好笑瞪了眼。
朱元璋頓時沒脾氣了,回瞪一眼,借坡下驢,說道:“等等吧,老四鋪開那一攤子,總得整理總結好,這樣才容易和劉基那老東西交接,今天抽個時間,咱們去見見那些皮孩子。”
馬秀英笑著點點頭,她早想去了…
早朝后。
朱標跟著朱元璋來到御書房。
等朱元璋落座后,朱標見朱元璋欲言又止,狐疑詢問:“父皇,有什么事嗎?”
“那個王詩選,賢良淑德嗎?”
王仙姬有傷風化的行為,讓他很擔心,王仙姬侄女也是一丘之貉。
這種女人,對男人來說,就是銷魂刀。
真正的強者,對于這種女人,有一種發自骨子、靈魂的厭惡惡心!
反正他就是如此。
但他擔心標兒。
朱標微微愣怔,眼底不自然一閃而逝,隨即說道:“王詩選很體貼,還有點自卑…”
朱元璋松了口氣,看來,只是王仙姬個人行為。
他就說。
高麗王室,不管怎么說,都是一國王室,地位如同公主的翁主,怎么可能如此放浪形骸。
個人行為倒好理解。
中原歷朝歷代皇族,一樣有不知廉恥的公主。
“她嫁到咱們朱家,就是咱們朱家人,也就是大明人,你告訴她,只要心向咱們朱家,沒必要自卑。”朱元璋隨意說了句,擺了擺手。
朱標暗暗松了口氣,“兒臣已經對她說了。”
貢院外。
兩人騎馬抵近。
朱能遠遠瞧著在外面值守的兄弟,笑道:“鬼老四,這也太小心謹慎了吧。”
在金陵城,讀書人考科舉的貢院,晚上都要安置人值守。
丘福笑笑,“要是沒這份謹慎,老四就不可能從草原凱旋。”
“也不知,老四和弟妹有沒有起來…”
朱能打趣一句。
其實他們昨天就想來了。
去大都督府報備后,就被大都督府的幾個上官拉著喝酒。
至于這些上官為何如此。
他們也知道。
大家現在都知道,他和丘老二是陛下信任的心腹,想結交唄。
京城上官邀請,這個面子不得不給。
臨近傍晚,又被陛下召見。
順便和陛下請示,今天就正大光明來了。
畢竟,老四的親兵都是他們訓練出來的。
且他們還配合老四奪回傳國玉璽。
這次回京,向陛下提出,想拜見一下燕王。
陛下沒理由不答應。
“指揮使!同知!”
兩人靠近時,值守的兄弟認出來了,驚喜大喊一聲,忙跑過來。
丘福二人笑著把馬韁扔給兩個兄弟,詢問:“這么想我們,給燕王當親兵不好?這回我們拜見燕王,可以和燕王說一聲,讓你們回來。”
兩兄弟撓頭訕笑,“指揮使,我們想跟著你,可更想跟著朱先生…”
朱能笑著踢了兩人一腳,笑罵:“就知道你們的高興是假的!”
誰跟著鬼老四,打過縱橫草原那種仗,都不愿再跟別人了。
軍人天生崇拜強者。
張武那個混蛋,被送回來后,傷還沒養好,那么一個實誠人,竟然也學會拐彎抹角暗示,想回來跟著老四。
更別說其他人了。
“朱先生,朱先生…”
貢院內,朱棣一群人正在整理督查形成的各種文卷時,一名兄弟激動跑來,大喊道:“丘指揮使他們來了。”
朱棣微微愣怔。
丘老二怎么突然回來了?
隨即,他和其他人交代幾句,帶著妙云迎出去。
雙方見面后。
來到至公堂,把所有人打發走后。
丘福、朱能不再裝了。
朱能最賤,啪嗒一聲,單膝跪地,“末將朱能,以前不知燕王身份,有冒犯之處,燕王胸懷寬大,定不會放在心上…”
朱棣含笑繞到朱老三身后,抬腳,狠狠一腳,就往朱老三屁股上踹去。
“鬼老四!你來真的!”朱能早有防備,搶在朱棣踢中前,麻溜轉身。
朱棣沒好氣瞪了眼,“我現在就是個平民。”
話中,來到徐妙云身邊,“正式給你們介紹一下,家妻妙云,長子雍鳴、長女祈婳。”
“弟妹好。”
徐妙云含笑點頭,“丘二哥、朱三哥。”
阿爹從遼東回來后,提及丘二哥、朱三哥為了牽制納哈出兵力,帶傷連續登城陷陣之事。
阿爹不清楚內幕。
可她知道原因。
若非納哈出十萬騎兵,被迫回援遼東,四郎未必能平平安安回來。
她很感謝二人。
朱能笑著指了指小雍鳴、小祈婳,“我們能抱抱兩個小家伙嗎?”
當初害的老四深陷草原時。
他們最感覺對不起的,就是弟妹和這兩孩子。
徐妙云笑著把兩小家伙遞給二人。
丘福、朱能抱著兩個小家伙落座,眾人閑聊起來…
“對了,老四。”丘福想到了什么,說道:“張老大已經把張武幾個兄弟送回來了,沒什么大礙,就是傷勢尚未痊愈,不過張武那么個實誠人,這段時間,只要有機會,就在我和老三耳邊說小話,想回來跟你,你看看,這邊能不能安排。”
他們對老四現在的處境,知曉的并不詳細。
也不知,老四能不能安排張武。
朱棣笑著點頭,“張武想回來,等傷好了就回來。”
反正老頭子連這么一支精銳都交給他了。
安排幾個兄弟應該沒問題。
和老頭子說一聲,甚至和表兄李文忠打聲招呼就行。
午后。
朱元璋來到坤寧宮。
一只腳剛踏入寢殿,就喊道:“秀英,準備好了嗎?”
馬秀英穿著一件樸素衣衫從寢殿內出來。
他們要去貢院看孩子們。
不過不是以皇帝、皇后的身份,而是以‘大丫父母’的身份。
只要讓百官知道,他們和孩子們的關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