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四更天。
東宮。
常氏蹲在朱雄英面前,為朱雄英仔細穿衣服同時,看小家伙瞌睡的迷迷糊糊,心疼之余,又有些好笑。
伸手揉了揉朱雄英發頂。
朱雄英頓時精神了不少,大眼睛盯著常氏。
常氏笑問:“昨天去土橋村,你四叔給雄英什么感覺?”
昨晚宵禁后才回來。
雄英回來時,已經在馬車上睡著了,她還沒來得及問,雄英對四弟的第一印象。
朱雄英微微側頭,思索,“四叔對雄英,不像父親身邊那些人,那么熱情,不過雄英卻感覺很舒服。”
常氏不由一笑。
在東宮活動,能接觸雄英的這些人,那不叫熱情。
是虛情假意的巴結。
雄英年紀小,不懂什么是巴結。
但情緒的真假,卻已經能感受到了。
“還有呢?”
“四叔像舅姥爺,胳膊很有力量,被四叔抱著挺舒服的,不過和舅姥爺不一樣,四叔感覺很親切…”
常氏含笑瞪了眼。
舅舅鋒芒畢露,別說雄英一個孩子了,成年人和舅舅相處,也會感覺不舒服。
不過,近一年,舅舅變化很大。
四弟則鋒芒內斂。
尤其去土橋村這一年,干農活,和百姓打交道,成家有了兩個孩子。
上次雍鳴和祈婳滿月宴回來后,她和太子爺還討論,現在的四弟,就像一塊溫潤的璞玉。
不是沒有鋒芒,只是全都收斂起來了。
把璞玉放在光線下,就會看到璞玉內在的晶瑩剔透。
四弟也一樣。
遇事時,才能真正看到鋒芒之利。
就好比口技事件。
四弟就好像一個絕世劍客,鋒芒吞吐一閃而逝,劍已歸鞘。
可呂本直到現在,還躺在病榻上。
反觀四弟呢,又回土橋村和妙云過自己的小日子,若不是他們麻煩四弟,讓四弟陪著雄英走一遭遼東。
四弟現在應該舒服的過著小日子。
她希望,雄英往后也能如此,這樣的人,才活的自在輕松。
不像太子爺那樣,太累了。
“準備好了嗎?”就當母子二人一問一答聊著時,朱標出現在門口,笑著詢問。
常氏停下手中動作。
笑著鼓勵,“去吧。”
朱雄英給常氏行禮后,小跑著來到殿門外。
朱標笑著牽起朱雄英的手。
上了肩輿,低頭,笑問:“如果今早早朝,有人為難你四叔,雄英會怎么做?”
奉天殿。
群臣等候開朝時,三三五五湊在一起低聲議論。
“昨日,陛下帶著太孫去土橋村做什么?”
“猜不透,猜不透…”
所有人都在議論,朱元璋帶朱雄英去土橋村之事。
藍玉聽了片刻,撇了撇嘴,這些人提出的猜想,都是些無稽之談。
不動聲色,湊到徐達身后,低語,“三哥,你知道點內幕消息嗎?”
徐達微微轉頭,瞥視,“是什么讓伱認為,咱應該知道內幕?”
“朱四郎是你女婿…”
“太子爺來了!太孫也來了!”突然傳出的驚呼,打斷了藍玉的話。
藍玉顧不得和徐達說話,轉身,看去…
其他人做出了相同反應。
朱標和朱雄英乘坐肩輿緩緩而來。
“太子爺帶著太孫上早朝,今早議題,定和太孫有關系。”
“昨天帶著太孫去土橋村,今天太孫來早朝,肯定有大事!”
都是些千年的老狐貍,聯系昨天的事情,敏銳意識到,今天的早朝肯定有大事。
朱標帶著朱雄英沿階而上,百官紛紛行禮。
等父子二人站到最前面后。
一雙雙眼睛,暗暗打量一大一小父子二人。
父子爺孫。
今早早朝,可是難得的三龍同朝。
事情肯定不小。
胡惟庸急思轉念,瞇眼琢磨…
“開朝!”
尖細聲響起。
殿門開啟。
群臣隨著朱標父子,魚貫而入。
隨后,朱元璋抵達。
簡單君臣禮畢后,百官站定,彈劾的、奏報的都耐心等著。
朱元璋目光環視,視線最終落在朱雄英身上,臉上瞬間露出笑意,含笑招手:“雄英,到祖父這來。”
朱雄英抬頭…
朱標點頭后,才小跑著往龍庭而去。
百官視線跟隨移動,最終來到御案旁側。
“祖父。”
朱元璋笑著摸了摸朱雄英小腦袋,然后看向群臣,“今天早朝,讓雄英參加。”
“是因為,咱打算派朱四郎帶雄英及周王朱橚,前往遼東,授予大遼河衛肩標…”
“去遼東?”
“還讓朱四郎陪同?”
“太孫年幼,千里迢迢,出事怎么辦?”
“不可,不可…”
朱元璋話未說完,朝堂瞬間嘩然。
消息沖擊太大,以至于,群臣君前失儀。
禮部尚書趙翥在一片嘈雜中,跨列而出,“陛下,臣反對,太孫年幼,不宜遠行,派朱四郎及周王即可,何須太孫!”
“朱四郎只是一個秀才,有什么資格去,周王一人即可!”
“對,臣不贊同太孫前往遼東,朱四郎一介秀才,也沒有資格。”
“魏國公,你女婿,一介秀才,有資格嗎?”
趙翥之后,呼啦站出一大片朝臣反對。
趙翥只是反對讓朱雄英去,其他人則直接把矛頭對準朱棣,甚至想把徐達拉下水。
朱元璋默默觀察。
混賬老四甲等第一名,已經讓這些人很受刺激了。
如今終于有機會,把矛頭對準老四了。
‘朱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朱元璋觀察百官時,胡惟庸也在觀察朱元璋。
他第一時間就明白。
這是朱皇帝對朱四郎的又一次考驗。
敢把皇太孫交到朱四郎手中,考驗朱四郎。
朱皇帝對朱四郎不信任的同時,信任已經越來越深了。
前所未有的考驗背后,必有前所未有重大安排!
‘這次遼東之行,朱四郎如果通過考驗,朱皇帝到底要安排朱四郎做什么!做什么!’
這件事一定很大!很重要!
入仕為官,沒必要用皇太孫來考驗朱四郎。
是終于不能容忍我胡惟庸,要對我動手了?
胡惟庸表面平靜,內心思緒、情緒則在劇烈起伏。
他若像這群站出來反對的同僚,不夠聰明,看不到事件更深的本質就好了。
看不到,就不會難受。
這種看到了,卻猜不透的感覺,十分難受。
“咱支持!”
突兀響起的聲音,打斷胡惟庸思路。
群臣紛紛循著聲音轉頭…
隨即,滿臉錯愕。
朱元璋也是滿臉錯愕。
‘震驚了吧!’
藍玉暗暗得意,跨列而出,大聲道:“陛下讓朱四郎陪太孫去遼東,諸位大人擔心的安全問題,完全是庸人自擾。”
“陛下會把太孫的安全,全都交付朱四郎?”
“咱藍玉都能想明白的問題,諸位比咱這個莽夫聰明,不可能想不到,所以,諸位的反對,肯定有其他意圖,諸位不如說出來,讓陛下聽聽,有沒有道理。”
瞧著所有人,一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震驚之色。
藍玉下意識微微仰頭。
他藍玉,早非吳下阿蒙了。
皇帝要做什么,他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十分肯定。
外甥雄英,跟著朱四郎,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了解朱四郎,才能對付朱四郎。
將來朱四郎如有不臣之心,雄英就用學朱四郎的手段,對付朱四郎。
他支持,可不是要和朱四郎和好,而是此行,對雄英有利!
短暫錯愕后。
很多朝臣腹誹暗罵,問候藍玉的祖上。
大家的小心思,當然不能說出來了。
可現在,太孫安危這個理由,無法立足,還怎么反對?
朱元璋深深看了眼藍玉,轉而笑問:“藍玉說卿等反對,有其他原因,諸卿若還有其他原因,可以說出來。”
“沒有,臣只是關心太孫安危。”
“陛下,藍將軍曲解臣的意思了。”
百官暗暗咒罵藍玉同時,紛紛開口。
朱元璋好笑之余,又有種無處發力的感覺。
昨晚憋了一肚子邪火,他還準備找個倒霉蛋呢!
誰能想到,藍玉竟然突然跳出來攪局,就把這件事給平了。
分明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整整一個早朝,朱元璋不是滋味。
百官更不是滋味,難受的很。
退朝后,朱元璋、朱標先后離開,藍玉在眾人注視下,第一個走出奉天殿。
站在殿門口。
抬頭望著天上日頭。
好爽!
他今天沒有囂張跋扈,沒有紅臉粗脖子,小試牛刀,就把滿朝反對者,一句話懟的啞口無言。
感覺很爽啊!
藍玉給同僚們留下一個背影離開。
御書房。
馬秀英等著。
見父子、爺孫三人進來,忙起身詢問:“怎么樣,定下了嗎?”
朱元璋沒好氣道:“你問標兒!”
馬秀英狐疑看向朱標。
朱標忍笑把早朝的事情告訴馬秀英。
馬秀英滿臉錯愕,好一會兒,笑道:“藍玉的變化還真大。”
朱元璋微哼一聲,“那是混賬老四揍得好!”
“恩師!遼東之行后,朱皇帝一定有石破驚天的大動作!”
左相官房,胡惟庸關上門,就迫不及待開口:“朱皇帝是不是等不及了,要對學生動手了?”
胡惟庸眼神中閃爍著瘋狂狠戾。
李善長轉身看到瞬間,被嚇了一跳,壓低聲喝止:“收起你的取死心思!”
“朱四郎就是再厲害,朱皇帝也不可能驟然提拔他,取代你,這次護送太孫去遼東的功勞也不夠。”
他這學生,看到了朱四郎陪太孫遼東之行后,朱皇帝將有大動作。
心虛以為皇帝要對其動手了。
竟然生出鋌而走險的心思。
擺明了,想讓太孫的遼東之行出點問題。
這種想法,無異于取死。
這回,沿途不知會有多少錦衣衛暗中保護。
任何風吹草動,朱皇帝都會挖地三尺。
胡惟庸漸漸冷靜,羞愧道:“恩師,學生魯莽了。”
李善長搖了搖頭,“你那些出格的事情,收拾的怎么樣了?”
“學生已經利用相權秘密安排了,就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可以和朱皇帝攤牌。”
李善長點點頭,“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次性收拾好,一旦時機合適,就把以前那些違規出格事情,一次性攤牌解決掉,只有這樣,往后才能輕裝上陣,不帶包袱的和朱四郎斗!”
胡惟庸給李善長斟茶同時,點頭。
微微抬眼皮,試探,“老師,朱四郎遼東之行后,朱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一件驚掉天下人眼睛的大事!
太孫朱雄英跟著朱四郎學習,不但會驚掉無數人眼睛,還會對大明產生無法預料的深遠影響。
當然,這些不能告訴胡惟庸。
微微搖頭,“耐心等吧,朱四郎和太孫平安從遼東回來,朱皇帝就該和咱們攤牌了。”
錦州。
總兵府。
丘福、朱能站在府門外等著。
朱能低聲冷笑:“當初剛來錦州,咱們待遇多好,馮總兵走在中間,拉著咱們的手進總兵府,如今你我都升任中高級將領了,拜見總兵,竟然在府門外,等了整整一個早上。”
他們這次是來匯報夏季攻勢的。
作為下屬,背著上司,一次擅自動兵可以。
但一而再,再而三就不行了。
尤其,這次的夏季攻勢,要投入整個大遼河衛兵力。
這么大的動靜,不匯報,打贏回來,馮勝要砍他們的腦袋,都理由充分。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把夏季攻勢的真正目標告訴馮勝。
為了傳國玉璽,他們本來就是玩火冒險。
若是告訴馮勝,萬一馮勝把他們的意圖,透露給遼陽王納哈出呢?
“耐心等著吧,馮總兵肯定會見我們。”丘福笑笑,轉而低語:“要是鬼老四能來遼東就好了,咱們計劃中的奇兵,由鬼老四統帥最合適,他鬼點子最多,應變能力最強,統帥奇兵最合適,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骨子里的冷漠,殺人時的冷靜,他天生就是個殺才!考什么秀才,這不是誤入歧途嘛!”
朱能笑笑,“鬼老四保準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