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愚鈍!”
毛驤噗通跪到。
朱元璋微微冷哼,毛驤不敢妄議,倒也理解。
目光發散,眼中流露出追憶之色。
混賬老四,大勝之下,看似畫蛇添足的行為,讓他回想起昔日某些事。
那時,他投奔義父,開始嶄露頭角。
就被義父忌憚。
迫不得已,帶著十幾個兄弟離開,自己去打地盤。
慢慢發展壯大。
期間,幾次救援義父。
每次救援成功后,他也是讓徐達等人,去義父麾下將領營中嘮嗑。
聊一聊,被義父猜忌。
聊一聊,在外面闖蕩的不易。
聊一聊,即便如此,每次義父有難,都還愿意不顧一切救援的原因。
就這么聊著聊著,當郭天敘敗亡后,義父麾下的老兄弟,就不愿再推舉義父的子嗣為義軍領袖。
請他回去,讓他兼并他們。
郭天爵不服氣,要鬧。
可愿意跟隨的人很少。
所以,他很清楚,身為贏家,還愿意和周圍人,開誠布公聊一聊的好處。
從何時開始。
他便不愿和別人,這樣聊了?
應該是從擊敗陳友諒,徹底奠定南邊半壁江山開始。
此時,天下人都知道,他朱元璋已成王者之氣。
是天下,最有可能坐江山的人。
他根本不需要,讓別人服。
只需要讓別人敬畏即可!
做了皇帝后,更是把‘聊一聊’,這個好習慣,徹底忘得一干二凈。
推行政策,強硬。
不支持的,要么讓賢,要么掉腦袋后,他提拔其他人。
朝臣越來越敬畏他了。
卻沒了心悅誠服。
‘這些年,朝中諸事磕磕絆絆,許多人和咱越行越遠,是不是就是少了,聊一聊?’
‘殺楊憲,咱做的光明正大,大快人心,可劉基為首的浙西派朝臣,卻開始疏離咱。’
‘劉基更是幾次請辭,是不是,就是沒有和這些人,開誠布公聊聊導致的。’
‘哪怕擁有絕對優勢,是贏家,也不能對其他旁觀者不屑一顧啊!要向這些人,闡述、說明這樣做的原因理由,爭取更多人認同理解,咱當初就經常如此做事。’
朱棣的舉動,讓朱元璋想到了曾今弱小時的自己。
竟然開始反思,執政做皇帝這些年的種種行為。
“聊一聊好啊!”某刻,朱元璋忽然自言自語感慨,心中已經決定,往后試著像以前,和各方面,各派系聊一聊。
‘老四這混球,就是因為是咱兒子,才繼承了這種優良品質,造就了優秀的能力!’
‘他能想到聊一聊,有沒有想到,解決此事的另一種辦法?’
朱元璋思維發散,突然開始對另一個問題感興趣:‘那混球,有沒有想到,一旦安撫不住鄉民,就對青皮混子許以蠅頭小利,利用青皮混子?’
‘不可能,不可能,他還沒到這種境界!’
毛驤暗暗窺探,見朱元璋臉色急劇變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
緊張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
“毛驤。”
聞聲,毛驤一個激靈,忙應道:“臣在!”
朱元璋拿起密奏,“密奏內容還不夠全面,咱需要一份,他身邊錦衣衛的觀察報告。”
“等他們回村兒后,讓他身邊的錦衣衛力士,奏報一份最全面的觀察。”
朱棣有沒有想過,利用青皮混子,彈壓震懾鄉民?
其他村兒的錦衣衛力士不可能知曉。
或許土橋村的錦衣衛知道些。
做不做是一回事。
有沒有這種想法是另一回事!
“這件事很重要!”
毛驤不清楚,但不敢詢問,忙應道:“臣一定安排好此事。”
無波無瀾的日子,過的不知不覺。
周浪一絲不茍按照朱棣給的建議,果真得到蔣縣令賞識。
分工合作,開始在各工段推行。
隨著全面推行,修繕進度肉眼可見加快。
縣衙。
周浪意氣風發,紅光滿面走入蔣縣令官房。
“拜見縣尊!”
胖胖的蔣縣令,臉上瞬間堆滿笑容,大紅鼻子,頓時如花蕊,“起來,起來,不必拘禮。”
“謝縣尊!”周浪牢記朱棣的叮囑,切勿居功自傲,認真謝恩后,才站直身子。
蔣縣令指了指旁邊椅子。
周浪誠惶誠恐。
他一個小小衙役,往日可只有站著說話的份兒!
臀尖輕輕挨著椅子邊緣,雖然比站著都難受,卻讓周浪心花怒放。
蔣縣令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打量著周浪坐姿,更是滿意,笑著贊賞道:“這幾日,你的奔波努力,我都看在眼中。”
“暫時提拔你到太高的位置,時機不成熟。”
“但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功勞苦勞的。”
“我會一步步提拔你,最終讓你當總班頭。”
“暫時,你就當皂班班頭,專門服務我,如何?”
衙門衙役,分三班。
皂班、捕班、壯班。
皂班負責升堂站班、開道、護衛。
捕班:負責緝拿盜匪、維護治安。
壯班:負責看守牢房,庫房,屬于給俸祿,沒編制的,屬于衙役中最末等的。
他就是從壯班,好不容易混了個正式編制,進入捕班。
當然,縣城這種容易撈油水的肥缺,也輪不到他。
只能去干農村包片兒這種苦活累活。
他又做不到像姓曹的那么心狠手黑,搞得村村都有丈母娘。
如今,縣尊分明就是跟他聊,升遷規劃!
總班班頭就是管理三班的總負責人。
以往都是吏員兼任。
縣尊或許只是說說,畫大餅罷了!
不過皂班班頭,他也已經很滿足了。
這個職位,以前有靠山,都不敢奢望!
朱先生略微指點,他便因此得到升遷!
要知,這個職位,可是服務縣尊的!
說起來,就是總班頭都得禮讓三分!
“卑職謝縣尊賞識!”周浪趕忙起身謝恩,轉而,滿臉為難,小心翼翼道:“縣尊,卑職繼續負責以前的包片農村可以嗎?”
聞言,蔣縣令似笑非笑看著,“怎么,舍不得包片衙役的油水,還有村村都有丈母娘的享受?”
“不不不!”周浪臉色巨變,連忙搖頭:“卑職雖然在包片期間,手不干凈,吃拿卡要,給自己弄了點好處,但卑職從未做那種村村都有丈母娘的喪良心之事!”
“卑職,卑職…”
其實周浪就是不想因此和朱棣斷了聯系。
同時也擔心,換個包片衙役,不知輕重,給朱棣制造麻煩。
朱棣可是他的恩人!
“是因為朱四郎吧?”蔣縣令笑問。
提拔周浪前,他自然要調查周浪平日里的行為。
知道周浪不是那種,手太黑的人。
作為一個官兒迷。
若周浪搞村村都有丈母娘,他才不會提拔!
提拔這種人,就是給自己埋雷!
任職期內,不爆發還好。
若是爆發,一定會被牽連。
周浪訕笑點頭:“不瞞縣尊大人,是因為朱先生。”
“分工合作,如何公平公正,讓所有人接受,其實就是朱先生的點子,朱先生教卑職的。”
“朱先生是卑職的恩人,土橋村讓給其他人分包,卑職不放心。”
蔣縣令滿意點頭:“不錯,伱還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
“你給本官說說朱四郎。”
周浪不由詫異。
盡管很驚訝,但還是詳細說道:“朱先生和徐先生夫妻二人,差不多半年前遷居土橋村…”
“等等等!”
某刻,蔣縣令突然擺手制止周浪,驚訝道:“你是說,他們夫妻,還在土橋村開辦了免費學堂?教土橋村農民孩子讀書識字?”
“是!”周浪認真回答道:“此事沒有半分作假,土橋村鄉民,因此十分感激朱先生、徐先生。”
啪啪啪!
蔣縣令突然鼓掌,搖頭晃腦,咬文嚼字:“神仙眷侶,隱于鄉野,還不忘踐行圣人有教無類的理想,不錯,不錯!”
“本官,突然更想見見這個朱四郎了!”
更想?
縣尊大人之前,不但知道朱先生,還想見一見朱先生?
“縣尊大人之前就想見朱先生,是因為分工合作?”周浪小心翼翼試探。
“不不不。”蔣縣令搖頭笑道:“還在此之前。”
他親民愛民,視察役夫居住窩棚時。
看到土橋村窩棚,打理的干干凈凈時,就想見見了。
那天,拔草雖然累了點,可不是沒有收獲!
據皇帝身邊當值的同僚寫信說,皇帝看了他的奏折后,笑罵一句:“這個縣令雖然在搞形式,但肯踩著泥土,親自俯身拔草,即便搞形式,也超過了大明很多官員!”
這句似貶又褒的話。
讓他好幾日,激動的睡不著!
超過大明很多官員!
瞧瞧!
陛下多圣明!
可算遇到明主了!
當然,這些都不能對周浪說。
干咳一聲,蔣縣令十分篤定道:“本官早看出朱四郎與眾不同。”
“這么和你說吧。”
“用不了幾年,土橋村就會把其他村遠遠甩在身后的!”
這話,當時視察窩棚時,他就說過。
現在,更加確定了。
“或許會成為咱們江寧縣最富裕的村莊!這一切,都因為有朱四郎夫婦這么一對,可以效仿,可以請教的榜樣!”
“而朱四郎夫婦,也似乎愿意幫助這些鄉民進步。”
“不像那些鄉紳。”
周浪笑著恭維:“縣尊目光如炬!”
話中,暗笑:土橋村已經是最富有的了!
每天五十兩銀子了。
整個江寧縣,哪個村兒能比?
當然,做生意這事兒,還是不要告訴蔣縣令了。
雖說即便說了,大概率也沒事。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給朱先生添麻煩,也是一種報恩方式。
“準備準備,陪本官出城,去河堤視察工程進度,你們干的這么好,本官得去看看。順便,見見這個朱四郎。”
周浪啊了一聲,“縣尊,現在嗎?要不讓卑職準備準備?”
“你是想給朱四郎通風報信吧?”蔣縣令似笑非笑道:“你作為皂班班頭,本官親信,這種想法可不要有。”
“不敢不敢,卑職不敢!”
周浪臉都嚇白了,心中暗罵:剛提拔,轉頭就找機會敲打,比起朱先生,你真是差遠了!
“把本官桌上的象棋帶上,現在就去!”蔣縣令丟下一句話,瞥了眼嚇傻的周浪,眼中得意之色一閃而逝,搖晃著胖乎乎的身子,往外走去。
周浪沒辦法通知朱棣,只能匆匆跟上去,忙著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