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縣內,河道主要有秦淮河、長江兩大水系。
秦淮河為江寧縣內,最長的河流,縱貫南北,支流密布,灌溉了江寧縣一半以上農田。
土橋村農田水利的源頭,就來自于秦淮河。
縣境西部瀕臨長江,江岸線長22.5公里,境內九鄉河、七鄉河、江寧河等最終注入長江。
整個江寧縣,水系湖泊遍布。
為江寧農業生產,提供了豐沛的水利條件。
但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
水系發達,洪澇災害也頻繁,夏季雨量稍微充沛一些,內陸湖泊無法容納,河道無法以最快速度,將水排走,就會發生倒灌現象。
江河內的水,要么沖垮堤壩,水淹縣城。
要么沿著農田水利,倒灌淹沒農田。
總之,任何一種情況,都是江寧縣官員,以及百姓無法接受的。
洪澇會影響百姓生存。
會影響官員一年政績,甚至遭到朝廷問責追責。
對于徭役,百姓雖有怨言,倒也不會打馬虎眼,也不敢!
縣城外。
秦淮河堤上。
人聲鼎沸。
一排排竹子搭建的茅草頂大通鋪,排列在河堤上。
朱棣一行人,動身晚,距離也不近,是最后一批抵達。
登記報備處。
小吏厭惡的瞥了眼朱棣,冷冷道:“十天前就通知你們了,怎么現在才來!”
“大人,昨天就動身了,我們土橋村路遠…”朱棣笑著應付著。
當官的上下嘴皮子碰一碰,說的輕巧。
大家誰不是掐著時間點趕來。
至于為什么。
那可就太簡單了。
在家里,不吃閑飯,吃一天的東西,總能干一天的活。
做農民,無論老天爺賞不賞飯吃,勤快的,總比懶惰的,日子過的更好。
可服徭役呢?
工具、干糧都要自備!
提早來一天,就吃一天閑飯!
做農民,吃閑飯,心慌!
把這些說給當官的,他們即無法感同身受,也不會體諒,所以,他懶得浪費口水。
隨便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得了!
小吏冷冷瞥了眼朱棣,不耐煩催促:“姓名!”
“朱四郎,土橋村領隊!”
小吏聽到領隊時,詫異打量了一眼朱棣,一邊登記名字,一邊提醒道:“既然是領隊的,就和你多說幾句。”
“約束好你們村兒的人。”
“服徭役期間,不要鬧事!”
“聽從安排!”
“如果一人鬧事,全村連坐!”
“你們村兒的住處,就在最左側,頂頭的大通鋪。”
小吏說著,遞給朱棣一根竹簽:“上面的數字,就代表你的編號,每天上工,監工的衙役,都要登記編號,考核出勤。”
“如果有人生病,你作為領隊要第一時間報備,縣衙會派郎中點檢并且醫治。”
“點檢發現是裝病,大板子伺候!”
“如果真病,醫藥費,得伱們自己出!”
“明日,縣尊大人要來河堤動員講話,你等必須以飽滿的精神,熱情的姿態歡迎,若是掉鏈子,讓縣尊大人顏面無光,大板子伺候!”
“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朱棣一邊應答,一邊腹誹暗罵。
不當農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底下農民過的什么日子。
老頭子大概率,也不知道,他麾下治理百姓的官員,都是些什么狗德行吧?
當然,明朝如此。
始皇帝的秦朝,漢武帝的漢朝,唐太宗的唐朝…
歷朝歷代最為高光的時期,恐怕多半也就這個鳥樣!
土橋村四十八人,一一登記后,天色已經黑了。
小吏看著天色,低聲罵罵咧咧,騎馬匆匆離開。
朱棣帶著人,按照小吏所說,在最左邊頂頭處,找到了,安排給他們的大通鋪。
簡陋的不像樣。
用竹竿搭建出框架。
頂上茅草少的可憐,有些地方,還能看到天。
下雨絕對要漏水。
四周掛著破破爛爛的席子。
屋內,中間是通道,兩邊是竹板湊出來的大通鋪。
簡直就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
就連地上的草都沒鏟掉,屋內過道、床下蘆葦之類河邊灘涂生長的野草,郁郁蔥蔥。
朱棣轉身看著眾人,詢問:“大家伙兒累不累,還有沒有力氣,收拾收拾咱們的住處?”
八叔笑道:“四郎,咱們農民,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子力氣,咋收拾,你盡管指揮吩咐!”
“對!四哥,你就說咋干!”
所有人紛紛笑著表態支持。
朱棣去了土橋村,漸漸影響了整個村子。
以前,絕大多數男人們,是沒有主動收拾庭院的習慣。
可看著朱棣天天收拾,干凈清爽,漸漸,許多人開始跟著做。
慢慢就養成了習慣。
眼前的境況,朱棣難以接受,其他人也一樣。
朱棣笑道:“四叔帶幾個人,去遠一點的地方,選一個干凈的河灣打水。”
“剩下的人,把屋內和周圍的蘆葦野草清理干凈,這樣既可以避免蛇類,也可以少一點蚊蟲,咱們住著安全舒服。”
“休息好,是應對繁重體力活的必要條件之一。”
“蘆葦野草也不要扔掉。”
說著,朱棣指了指屋頂,“這屋頂,外面下大雨,屋內就得下中雨。”
“蘆葦野草曬幾天,咱們抽空鋪到屋頂,畢竟要在這里住一段時間,有備無患,總比臨時抱佛腳要好。”
誰也不知道,期間會不會下雨。
淋雨感冒,得花錢。
對于農民來說,一文錢都恨不得掰成幾瓣花。
有辦法節省,何樂而不為?無非就是花點時間,費點力氣罷了。
很快,眾人就開始行動。
卷起四周的破爛席子。
在棚子內外點起篝火照明。
同時,煙霧也能驅趕蚊蟲。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其他棚子的村民。
“這是哪個村兒?”
“土橋村!”
“他們是在打掃嗎?矯情!又不是要在這里長住,浪費這個力氣干什么?”
涌出來觀看的村民,看到朱棣等人的行為,或不解,或嘲笑議論著。
土橋村眾人不予理會。
看熱鬧的,也漸漸自覺沒趣,紛紛返回棚子內。
一個時辰后。
朱棣帶著眾人,把燃燒剩下的草木灰,融化在水中,再把水灑在棚子內外,清理干凈的地面上。
大掃除結束了。
眾人瞧著勞動的成果,紛紛滿意的笑了。
八叔在棚子外的篝火堆旁,招呼道:“水開了,大家過來盛水,就這熱水吃點干糧,早點休息。”
就當眾人吹著夏季夜晚清爽的風,吃著干糧時。
前面的棚子,突然又變得熱鬧起來。
“花船來了!”
“快來看花船,花船里的姑娘,又白又嫩!”
“咱們這些人,一輩子,連人家的手都沒機會碰一下,能看一眼,都是老天爺恩賜!”
臨近的棚子,面向秦淮河一側的席子,被村民卷起來。
一群漢子光著膀子,紛紛爬在竹竿上,往前面張望。
八叔他們,也忘記了吃東西,好奇張望。
朱棣瞧著,不由笑著搖頭,想到了那句:男人至死方少年!
很快,陣陣悅耳琴音傳來,朱棣順著琴音看去,一條裝點十分鮮亮,掛著紅粉彩紗的小船,隨著水流,搖曳著駛來。
悅耳的琴音,飄蕩在秦淮河兩岸。
“真好聽!”
“船艙里,彈琴的,肯定是揚州瘦馬。”
“大虎哥,你見過揚州瘦馬?”
“當然見過了!”
“大虎,快給咱們說說揚州瘦馬長什么模樣!”
“揚州瘦馬身形苗條,胸脯很大,最主要,一雙小腳,像馬蹄一樣,所以被人叫做揚州瘦馬?”
朱棣聽著隔壁棚子內的吹噓,差點笑噴了。
正在側耳傾聽的鄉親們,聞聲紛紛看來,有年輕人心癢難耐詢問:“四哥,你是不是見過揚州瘦馬?”
“沒,沒見過。”朱棣連連搖頭。
他沒見過,但知道所謂的揚州瘦馬。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講給鄉親們了。
不是什么好事。
一艘艘花船,時不時經過。
或是唱著吳儂軟語的歌謠,或是彈琴、或是…
朱棣數了一下,短短一個時辰,就有七八十艘經過!
重生做皇子的月余時間,他曾慕名去金陵城的秦淮河看過。
金陵城段,夜晚十分安靜。
原以為,老頭子時期的秦淮河,還沒有胭脂氣。
如今看來,不是沒有,是權貴們不敢在金陵段秦淮河搞這些,金陵區域外,這種尋花問柳的‘風流韻事’已經在燈下黑中,悄然盛行…
這也很好理解。
人要有滿足感、刺激感。
普通人,經營好平凡的生活,就能從中獲取,愉悅精神的滿足感,成就感。
有錢有權的人,得到的太多。
人生枯燥,總得想辦法尋求刺激。
家中榻上搖。
無法和煙花柳巷,榻上搖相比。
煙花柳巷的,又無法和河面船上的搖晃相比。
看著月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朱棣怔怔出神。
某刻。
楊八叔看膩了,來到朱棣身邊坐下,笑著詢問:“四郎,出神想什么?”
回神,朱棣指著河面笑道:“想坐在花船內那些人,到底有沒有苦惱,同時也在琢磨,咱們能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從河里弄點魚之類的,有葷腥,干活有力氣,身體也不會累垮。”
“我看行!”八叔不由激動道。
隨即,招呼眾人:“都別看了!進屋,四郎有事情和大家商量!”
土橋村。
小屋內。
屋內燈燭已經熄滅。
天氣悶熱,小窗開著。
月光順著窗戶灑落在屋內。
書桌上,徐妙云用艾草制成的艾香緩緩燃燒,清幽的味道,不濃不淡,驅趕著蚊蟲。
床榻上。
徐妙云平躺,眸子怔怔盯著屋頂…
四郎到江寧縣了嗎?
居住的條件怎么樣?
是不是很惡劣?有沒有好好吃飯…
安靜下來,各種各樣的牽掛擔憂,又控制不住冒出來。
沙沙沙…
旁邊發出輕微響動,徐妙音翻身抱住徐妙云。
徐妙云轉身,含笑詢問:“怎么還沒睡?”
“阿姐,你是不是還在擔心姐夫,吃不好睡不好?放心吧,姐夫能把這個小家經營的這么溫馨,肯定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徐妙音笑著安慰。
徐妙云伸手捏了捏徐妙音臉蛋,“這么熱,不要抱這么緊!”
徐妙音笑道:“你實在睡不著,可以靠在我懷里,把我當姐夫。”
“死丫頭!”
咯咯…
嬌笑聲響起…
笑聲平息后,徐妙音抱著徐妙云一只手,低聲羨慕道:“阿姐,你好幸福哦!”
聞言,月光下,徐妙云俏臉微紅,唇角噙著笑容,閉上眼,“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