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已經過去。
時間接近午夜,也到了休息的點。
溶洞里的密港安靜得嚇人。
船醫室。
二十多平米的空間內,物品擺列相當整齊,開放式無掩門的書架上羅列著琳瑯滿目的北境大監獄醫學結晶,除了入室門外,還有扇側門通往藥房。
邊柜上擺著植物油畫,上面的鐵盤里還有一系列鑿子鑷子類的工具,邁卡胸口上掛著聽診器還沒取下,正在看一本關于解剖的書籍。
倒不是邁卡多么努力的在提升自我,而是這本書初始手稿的作者在學界頗負盛名,各個臟器局面細節都畫得如同藝術品,纖毫畢露,難以想象通過多少次實踐才有如此成就,還詳情羅列了心臟運作的進度圖,內臟循環工作的具體細節,連環畫一般,能詳細洞見個中規律。
煤油提燈有些微弱,邁卡打開蓋子加了一點燃料,用絲巾擦了擦玻璃罩上的灰。
此時叩門聲傳來,門外的人似是有些拘謹,聲音不是很大,怕吵到邁卡。
“進來吧。”
邁卡認為是哪個新人,雷恩夏迪那些家伙可不會這么禮貌。
隨即一個頭發油膩,胡子唏噓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么?還是有毒癮?想找我要一些止疼藥的話,我勸你還是早點打消這個念頭。”
邁卡坐在椅子上,口吻平淡的說著,看他氣血不足,有癮君子的可能。
雖然黑帆不做那種生意,但現在所停靠的密港,一些走私船,會從天國港批發市場進貨,然后再分銷給東岸這邊的地頭蛇。
倒不是李思特不眼紅做那生意的錢,別人生意做完了把錢直接搶了,那多省事,什么又是暗號對接又是打點關系運輸的多蠢啊,三年前李思特就瞅準了這門生意,專門堵在航道黑吃黑,不義之財是要充公的。
但黑帆一艘船也劫不完整個東岸的毒梟,只能說是杯水車薪,完全影響不了市場的正常運作,這些致幻物的種類多樣,片劑,粉末,湯劑,從各種植物以及有神經毒素的魔獸動物腺體中調劑制配出,令人只要體驗過便永生難忘,貝瑪公國的癮君子數量多到令人發指。
西大陸的止疼藥,可不是拿來治療抑郁癥的止咳糖漿,往往威力極大,刀砍在身上不會喊痛的那種。
而邁卡早就已經駕輕就熟,已經遇到過不下一百次這種情況了,基本上十個海盜里面就有一個這樣的,想干點玩命活路繼續服食。
“不是…”
男人訕笑著,極為拘謹的站著,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不知道怎么開口。
“那就是身體不舒服了,有什么癥狀?”
邁卡放下解剖書,戴上眼鏡。
即使有椅子男人也并未坐下,手指撓著額頭說道:“其實我是沒錢看醫生,所以來船上治腿的。”
邁卡聽言笑了笑,還以為什么事呢,“你放心,只要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會影響正常的工作,甚至在出海前,免費醫療都是黑帆船員應有的待遇,哪條腿。”
男人指了指他的左腿。
邁卡無語,咋這么笨呢,“我是讓你把褲腿撩起來看看。”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極度艱難的撩開了左腿褲管,撩到膝蓋處的時候,傷口上的膿血已經和亞麻布粘黏在了一起,每往上撩開一寸都帶走些許皮肉,直到掀到了大腿根,已經是一片模糊淋漓,整個大腿都呈烏紫色,充斥著淤血膿毒。
男人垂著頭,雙眼稍稍有些失神。
邁卡雙眼虛瞇,沉默了好長一陣,然后…摘下了眼鏡。
“你不該拖到這么晚才想起治的。”
邁卡拿起一把剪子,直接剪掉男人腿上一縷綻開的皮肉,而男人沒有任何痛覺反饋。
暗紫色以及烏青的血絲蔓延成網狀并且會按照時間推移繼續擴散,邁卡做過法醫,懂創傷痕跡學,大腿應該是被砍傷,雖沒傷及筋骨,還能進行運動,但一直沒有采取措施,到現在傷口已經完全感染潰爛。
邁卡又用剪子碰了碰傷口周邊蔓延感染的地方,男人痛得額頭上都滲出細密汗珠,嘴唇慘白。
邁卡無法想象他是怎么挺過上船檢查的,奧克斯有個習慣,喜歡折騰人,非得完全確認四肢沒毛病才放上船,這個人…竟然從奧克斯的眼皮子下蒙混了過去。
“還能治么?”
男人有氣無力的說著,已經從邁卡細微的動作稍稍預感到了結果,但還是懷揣著一定希望。
“現在已經出現膿毒血癥了,皮膚神經完全壞死,肌肉和骨骼組織也一定程度上壞死了,你只是在硬撐著。”
邁卡思量了一會兒,手插進懷里找著錢袋,排出了十五枚銀幣,“很抱歉,我幫不了伱,你也不能在船上待下去了,這是我個人給你的錢,現在這個點已經太晚了,你還可以在船上睡一晚,明天天一亮,去城里找個醫生,用這筆錢,讓他給你截肢。”
在聽到截肢這兩個字時,男人顫抖的哈出幾口氣,然后緊抿著嘴,再次確認到:“非得截肢么?”
邁卡語氣冷漠,開始下逐客令,“只有截肢,才能保住你的命,并且越快越好,再拖一周以上,大神官都救不了你,快走吧。”
男人怔了一會兒,苦笑著。
“不用了,我身上還有一些錢,現在借了你的,不知道什么時候還得了,謝謝你,醫生。”
男人也沒有繼續強撐,跛著劇痛的腿,一瘸一拐離開了船醫室,關上了門。
邁卡深吸一口氣,扶著額頭。
“什么人都有。”
邁卡無語,白拿的錢都不要,真是想得出來。
他也早就看淡了這些事,熄掉煤油燈,準備睡覺了。
除開沃爾曼這大塊頭睡倉庫外,船上核心骨干都有自己的臥房,而邁卡這個高端人才則是被重點照顧,除了李思特和芬外,房間最大。
邁卡離開船醫室,回到了臥房,下午和多人折騰了兩輪,邁卡也有些疲倦,躺在床上沒多久就已經入眠。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
甲板下第一層的房間是有舷窗的,光線可以照進來,水手都睡的是更下層暗無天日的大通鋪。
邁卡被門外一群人小跑的動靜給吵醒,機警的馬上翻身下床,只穿著睡衣,從床頭柜上拿起短柄斧,走出門外。
見這些水手都沒拿家伙事,松了一口氣。
他隨便逮了個水手,問道:“發生了什么?”
這個水手回答說:“下面有人吊死了,不知道是誰殺的。”
邁卡眉頭緊皺,說道:“你就別下去摻和了,趕快去找船長。”
邁卡自己也跟著其他水手往更下層走去。
不一會兒,見到十多個水手都拿著提燈,給過道照明,而一個男人被麻繩套住脖子吊死在門楣上,隨著海浪推動船只,尸體在微微搖晃。
赫然昨天晚上來治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