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回到家的時候,正屋亮著燈,而廂房關著,就直接進了正屋。
“吃了嗎?給你留飯了。”張桂芳看到兒子,就想著把桌子上的剩菜給熱一下。
“媽,今兒開會,那邊管飯。大白饅頭,管夠,我吃了五個。明兒早飯也省下了。”唐植桐把保暖的行頭摘下來,遞給小王同學,用手比劃著,稍微夸張了一下饅頭的個頭。
雖然兒媳婦已經在飯前說過,如果唐植桐不回來,那邊肯定會管飯,但當媽的總是不放心。看到唐植桐不像是沒吃飯的模樣,張桂芳才放下心來:“行,那就不熱了。”
“哥…”在聽到唐植桐的聲音后,鳳芝從里屋腫著眼出來,一副哭腔。
“這是咋了?”唐植桐一瞧妹妹的那雙金魚眼,抬頭看了一眼張桂芳,又瞅了瞅小王同學。
“該!讓你和不學好的孩子玩!”張桂芳一看閨女,氣不打一處來,語氣里全是恨鐵不成鋼。
鳳芝走到唐植桐身邊,抱著哥哥的腰,又哭了起來。
“怎么回事?有人欺負你了?”唐植桐一邊摸著鳳芝的腦袋,一邊問道。
鳳芝正傷心呢,顧不上回話。
小王同學瞅瞅婆婆,見她獨自生悶氣,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就開口道:
“鳳芝這不是放假了嘛,在家沒事,就出去找旁邊的同學桂英玩。
那家孩子的媽去排隊買東西,就讓桂英看一下弟弟,結果那小男孩喝水喝多了,一個勁的找他姐姐把尿。
倆小姑娘正玩在興頭上,一次兩次還好,再多了就煩了。
那小姑娘就用頭繩給他弟弟把那啥系上了…”
說到后面,小王同學用手比劃了一下。
“這姑娘夠虎的啊!沒勒出毛病吧?”唐植桐在旁邊聽著,嚇了一跳,他知道桂英,是鳳芝的同班同學,她父母的風評一般,擅長胡攪蠻纏。
“沒使勁勒,但孩子今年頭一年不穿開襠褲,解褲子不及時,尿褲了。結果孩子他媽回來,不愿意了,逮住桂英就是一頓揍。
可能桂英也是怕了,一口咬定是鳳芝出的主意。
人家找上門來了。”小王同學回來的早,已經聽婆婆講了一遍,這回就轉述給丈夫聽。
“我沒有,不是我,她誣賴我。咱媽不信我,不光不護著我,還打我。”鳳芝聽到這,抽泣著否認,越往后說,情緒越激動,比起外人的欺負來,家人的不幫忙更讓她傷心。
“當時還有別人在場嗎?”唐植桐沒有著急幫妹妹,而是摸著她的腦袋,耐心的問道。
“沒有,就我們仨。”鳳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回道。
“我相信你,但那事不好證明。人家畢竟是一家人,只要人家一口咬定,這事就摘不干凈。”唐植桐用腳勾過馬扎,自己坐下,然后把妹妹攬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安慰道:“你這頓揍,挨的也不算冤,就當是識人不明的教訓。”
聽哥哥這么一說,鳳芝一咧嘴,又要哭,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安慰。
“哭哭哭!你還好意思哭?!以后讓我再看見你和那孩子玩,我打斷你腿!”張桂芳也氣,人家找上門,說自己閨女、兒子都指認就是鳳芝指使,百口莫辯。
這得虧還只是說了指使,要是說鳳芝親自上手,再嚷嚷開來,那孩子的名聲也就真的毀了,以后找婆家都難。
“鳳芝,咱媽說的有道理。你想啊,從這件事上,你能看清了桂英是個什么樣的人吧?”唐植桐還是沒有批評妹妹,而是拍拍她的背,一點點掰扯。
“嗯,我以后再也不跟她玩了!”鳳芝抽噎著,狠狠地點點頭。
“這就對了嘛,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說不定等以后還會坑你個更大的呢。所以我說你這次不冤,一頓打就是讓你長長記性。”小孩子不少撒謊,所以唐植桐細心的觀察著鳳芝的表情、語氣,一切都是真情流露。
這說謊和被冤枉表現出來的會截然不同。
說謊會心虛,一般是爭辯,壓根不會哭。
受冤枉呢是委屈,一般會哭得稀里嘩啦的,然后泣不成聲的爭辯。
既然鳳芝所言不虛,那唐植桐自然得幫妹妹找回場子,怎么找呢?得想想轍。
“咱媽計劃過陣子給敬民找補課老師,我把這活接過來了。
我打算過陣子去找清清的時候,托她介紹個她的同學,給敬民補一陣子。
要不這樣,到時候上班的時候,我把鳳芝一塊帶過去,讓他倆一塊補課,下班再帶回來。”
生活環境對一個孩子的影響是不容小覷的,小王同學明白這個道理,但家并不是能搬就搬的,只能另尋他法。
雖然小王同學前陣子說過教鳳芝唱歌什么的,但白天得上班,而小姑子也不是個安生的主,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根上解決。
“行。”唐植桐沒有征求張桂芳的意見,點頭答應下來:“到時候看看那邊開什么條件,咱倆擔下來吧,糧食也行,錢也行。”
“嗯,可以。”小王同學露出小酒窩,家里不缺糧食,錢也比較寬裕,現在用票的東西越來越多,不少東西有錢也買不到,錢的用處感覺都沒有以前大了。
“哥,嫂子。要不…要不到時候我帶著鳳芝,一天一趟吧?”妹妹哭的鬧心,鳳珍書也沒看進去,聽了哥哥嫂子的談話,扭過頭來,提了個想法。
“鳳芝還小,我是擔心她想家才天天帶著來回。你不是跟靜瑩說好了嗎?反悔可不好。”小王同學走向前,輕輕捏捏鳳珍的臉蛋兒。
“哥,嫂子,我保證再也不跟桂英玩了!我不想補課,天太冷了,我不想挨凍。”鳳芝聽哥哥嫂子給自己的假期做了安排,也顧不上哭了,皺起了眉頭,使勁找著理由。
“要不,你也住那邊?和兩個姐姐睡一張床。那邊屋里有暖氣,也有廁所,晚上起夜也不冷。”小王同學喜歡小姑子不假,但也不慣著,條件可以談,但底線不能改。
貝貝一直在唐植桐的褲腳上蹭來蹭去,喵喵的呼叫著它的小銀魚兒。
唐植桐聽著鬧心,把不哭的鳳芝扶起來,自己也站起來:“我出去溜溜貓,抽顆煙。”
唐植桐出了屋門,踱步到大門口,給貝貝了今日份的小魚,然后點上煙,開了掛,試試能不能夠到冤枉鳳芝的那戶人家。
那戶人家住在唐家前面,兩家中間隔了一個宅子的位置。
得益于外掛,竟然能夠得著!
這可就有的玩嘍。
在這件事上,鳳芝有錯,錯在去找桂英玩兒。
但桂英的父母責任也很大,自己孩子是個什么尿性自個不清楚?說啥信啥?
盡管唐植桐知道鳳芝是被冤枉的,但也沒法打上門去,因為沒有證人啊!
如果真打上門,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敗壞了鳳芝的名聲。
想來想去,唐植桐打算當一回小人。
小人好啊,小人不用守那么多規矩,更不用記仇,因為有仇當場就報了。
說干就干!
唐植桐從空間里扒拉出從東北林場薅的耗子,精挑細選出了二十來個大質優的,打算一股腦的塞到桂英家。
塞了一半,唐植桐反悔了,眼下還特么都沒睡呢,讓耗子怎么作妖?
耗子記得自己剛才還在窩里呼呼大睡呢,怎么旁邊有動靜?
睜開眼一瞧,我滴個耗子娘來,自己窩里啥時候這么大了?
從床底上爬出去一瞅,怎么出現了好幾個兩腳獸??真是活見鬼了!
話說桂英家正打算睡覺呢,腳還在洗腳盆里,突然就從床地上跑出大黑耗子來,嚇的魂都快飄了。
唐植桐在大門口樂呵呵的感應著桂英家雞飛狗跳,一直到抽完煙,才回正屋。
貝貝這個沒良心的,今日小銀魚的成就達成,進屋后就不再理唐植桐,自個躲床底下舔毛去了。
也不知道姑嫂三人怎么商量的,哭的也不哭了,復習的也收起了課本,笑呵呵的準備收拾收拾睡覺。
小兩口回到廂房,唐植桐往爐子里添把柴,洗把手拿出那些塞了錢、票的信,問道:“今兒去婦聯開會,碰到李主任了,你到底還有多少這種級別的叔叔、伯伯、阿姨?”
“等等,我數數。”小王同學將從正屋拿回來的保暖裝備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掰起了手指頭:一個、兩個、三個…
“哎呀,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怎么辦?借你手指頭用用?”小王同學數到最后也不數了,捂著嘴跟唐植桐笑道。
“得,我也不問了。李主任說讓我跟著你稱呼她李姨,還說讓咱倆抽時間去她家坐坐。”唐植桐見她不愿說,也就不再問。
“再等等,小年前后吧,咱就當過去走個親戚。”小王同學盤算道。
“你定吧,我聽你的。”唐植桐沒有辦這種事的經驗,非常虛心,一切以小王同學說的為準。
“你找出信來干嘛?”小王同學看著丈夫將信攤開,還從兜里掏出來一封信,信封里裝著十塊錢,問道。
“喏,就是十塊錢…”唐植桐將今兒開會碰到的事情挑重點講給小王同學聽。
“呀,真了不起呢,我見過羅叔叔幾次,聽咱媽說,那是很嚴謹的一個人呢,沒想到這么看重你。”丈夫得到認可,小王同學也很高興,從抽屜里拿出信封、郵票,打算幫丈夫裝信、貼郵票。
“那我得虧沒答應,嚴謹、精益求精是治學的正確態度,這一點,我是不具備的。”唐植桐搖搖頭,找出信紙,先回這個十塊錢的。
對照著信上留下的收件人姓名著手寫回信。
XX同志:
見字如晤。
在聽到中式氣管異物急救法救下您孩子的消息后,編撰組的所有同志都非常高興。
您的謝意我們已收到,但錢不能收,現如數寄回。
歡迎來信探討《手冊》相關問題,但下次就不要再夾其他東西了。
祝您工作順利,家庭幸福。
唐,1960年1月12日。
唐植桐寫完,連檢查都沒檢查,填好信封,撕下來遞給小王同學,然后開始“水”下一封。
“就這么點字?”小王同學幫著丈夫掃了一眼,然后著手折迭。
“這就不少了,還有這么一摞呢,都得挨個回。”唐植桐抬頭看了一眼信封,寄大額鈔票和糧票的都是極少數,更多的都是零票,你一塊,他五毛,這個半斤糧票,那個一斤糧票。
不包括剛回的這封,這回自己總共收到四十多斤糧票,兩斤半油票,六十多塊錢,總共得有二百來封信,本地的居多,折騰下來,光信封、郵票就得十來塊錢。
接下來的回信,內容差不多,就是突出一個錢、票退回。
雖然每封信的不多,但耐不住寫字速度慢,一個小時下來,回了還沒有二十封。
唐植桐那個悔吶,早知道這樣,就去學校刻個版,油印一下了,這么寫啥時候是個頭哦。
“沒想到回信也成遭罪了,字的筆畫太多了。”越往后寫,唐植桐的字越有飛揚起來的趨勢,前世學過的簡體字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唐植桐覺得繁體字挺美,尤其是用毛筆寫出來的那種,自己平時不著急的時候還是用繁體,但時間緊的時候,簡體就多一些,偶爾也會出現交雜出現的情況。
“你這不是寫的挺簡練嗎?有些字我都得靠猜。人家收到信,不會以為你沒文化,都是寫的錯別字吧?”唐植桐寫回信的空檔里,小王同學對每封信都會大體過一遍,有些字在丈夫的筆記里出現的很隨機,有時候是繁體,有時候是他自創的簡筆。
“沒辦法,這不是想著提高效率嘛。我現在也算是深有感觸了,文字簡化不僅僅有利于群眾識字,書寫速度也能提高一大截,效率也能隨之提高。”唐植桐一邊往信封上填寫地址,一邊說道。
地址留的都是葉志娟申請的數字信箱,以后收信就方便多了。
小王同學“嗯”了一聲,她在圖書館工作,天天跟一些老舊圖書打交道,有些繁體字寫起來確實麻煩,寫一個字的工夫夠寫好幾個簡體字了。
唐植桐又寫了幾封,寫的手指、手腕都有些累了,遂丟下鋼筆:“行了,收拾收拾睡了,工作不是一天干完的,明兒繼續。”
“行。我給你倒點水洗洗腳。明天得再買點郵票、信封,家里的不夠用了。”小王同學裝起信來,收拾利索。
“明兒我買。你先洗腳,我出去看看,剛才好像忘記插門栓了。”唐植桐胡亂找個借口,出門點上顆煙,開掛瞄了一眼,桂英家已經睡了。
睡了好,睡了是耗子作妖的最好時候,遂將精挑細選的那一半精兵強將也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