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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鼠患

  12月14日,星期一,安東的雪還在下。

  唐植桐是在喊山的號子聲中醒來的,即便是隔著老遠,伐木工人的號子聲依舊清晰可聞。

  唐植桐昨晚睡得并不踏實,一會夢見三個西八來質問,為什么不救他們,一會夢見三個西八射出來的子彈飛到了自己臉前。

  夢中的唐植桐英明神武,直到他們將彈夾清空,也沒能傷自己分毫,依舊站在三人面前淡定的抽著華子。

  “打夠了?”唐植桐看著對方眼里的驚恐,睨視著對方。

  “那換我了!”唐植桐說罷,夾著煙頭的手往天空一指,對他們發起了無需詠唱的冰系禁咒――天降冰原!

  在三人的目瞪口呆中,碩大的冰塊從天而降,將三人再次拍進河里。

  西八聲消失,這感覺巴適滴很。

  由于昨天睡的太晚,唐植桐并沒有洗腳,今天穿鞋的時候,發現棉鞋不光冰涼,味道也很大。

  唐植桐皺皺眉,掏出張桂芳做的新棉鞋穿上,打算一會將濕的棉鞋烤一烤。

  “你這孩子,大冬天的就穿這個?會凍腳的。”大娘在看到唐植桐的棉鞋后,面帶擔憂,隨后跪在床上,從柜子里掏出一雙大號的棉鞋來。

  “這雙鞋是我給你二哥做的,你先穿著。”大娘拿出鞋,出溜下床,遞給唐植桐。

  “大娘,我穿這雙就行,這鞋太大了,不跟腳。”唐植桐揮揮手,拒絕道。

  “在這疙瘩,哪雙鞋都不小,得往里塞烏拉草。”大娘一聽唐植桐的話,樂了,不由分說的將鞋子塞到唐植桐手里,隨即吩咐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唐鋼:“去,給你弟弟薅一把烏拉草來。”

  唐鋼在一旁笑笑,轉頭就出了門。

  唐植桐拿著鞋,瞅了一眼唐鋼的腳,確實比印象中大上幾號。

  再看看手里的鞋子,牛皮底子,棉布幫子,棉布與棉布之間有一層棉花,里面空蕩蕩的,塞一只腳綽綽有余。

  一會的功夫,唐鋼拿著一把草回來,放在地上,跟唐植桐伸手:“鞋給我。”

  唐植桐把鞋遞過去,饒有興致的看著大哥往鞋里塞草。

  “這就是烏拉草?”唐植桐捏起一根草,仔細打量著,從表面也看不出跟普通草有什么區別,只是像是被捶打過一般。

  “嗯。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冬天防風取暖用的。”唐鋼動作麻利的將草塞進鞋子里,然后又遞給唐植桐:“穿上試試。”

  唐植桐將信將疑的換下鞋來,剛踩進去略微有些不適,但并不硌腳。

  “系上鞋帶,踩踩。現在生活條件好些了,以前百姓都是直接用烏拉草編草鞋穿。像你這種棉鞋也就在春秋穿穿,在冬天是不能穿的,屋里還好一點,出去走不了二里地就能凍壞腳。”唐鋼蹲在一旁,指導著弟弟換上鞋子。

  “挺舒服的。以前在四九城聽說抗聯的前輩穿過這種鞋子,還是頭一回見真貨。”唐植桐系好鞋帶,輕輕跳了跳,挺合腳。

  看著自己穿的鞋子,比換下來的那一雙大出來兩圈,唐植桐現在有點明白《鄉村愛情》里面謝大腳外號的由來了,還真不一定是腳大,而是冬天穿的鞋子大。

  “桉子,洗把臉,飭一下,準備吃飯。”靳玉梅在臉盆里兌好水,招呼唐植桐,然后跟旁邊傻樂的丈夫說道:“咱媽讓你去切塊魚,一會煎煎吃。”

  “好嘞。”唐鋼笑笑,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切魚。

  “謝謝嫂子,以后這事我自己來就行。”唐植桐在這邊很有優待,但有些不適應。

  “捎帶手的,快洗吧。天冷,水涼得快。”靳玉梅笑笑,沒放在心上。

  洗完擦把臉,唐植桐聽著外面“嗤啦嗤啦”的鋸聲,好奇的走出去,看看唐鋼在做什么。

  出來一看,好家伙,唐鋼正在用鋼鋸鋸魚!

  這屬實有些突破唐植桐的認知了。

  “大哥,在東北,這魚得這么個切法?”唐植桐看了個稀奇,拿起根木棍敲敲魚身子,發出“邦邦”的動靜,明顯是凍結實了。

  “用斧子砍也行,不過得砍好幾下,浪費的多。這樣鋸浪費的少。”唐鋼鋸下一囫圇魚,將剩下的又扔在雪堆里埋了起來。

  “就扔這?不怕老鼠給糟蹋了?”唐植桐看著雪堆,明顯里面還有其他東西。

  “嘿,就這天,老鼠出來都得凍死。”唐鋼看著唐植桐這副沒見識的樣子,笑了。

  之前的時候,唐植桐自帶四九城光環,唐鋼得高看一眼,但倆人熟了,光環就弱了,再加上弟弟對于東北日常問的問題,讓他這個老東北孩子忍不住發笑。

  “我記著老鼠不冬眠來著,老鼠吃啥?”唐植桐依舊是很好奇。

  “跟松鼠似的唄,早就存好過冬的吃食了,躲在洞里不出來。”唐鋼捏著魚塊進屋,將魚交給親媽。

  唐植桐在旁邊聽了個稀奇,感情各地的老鼠習性還不一樣?

  四九城的老鼠可沒這么講究,一年到頭的偷吃,一個看不住就糟蹋東西。

  《曬書筆堂》里說:京師邸舍,鼠子最伙,俗稱耗子,以其耗損什器也。

  老鼠要磨牙,什么都咬,時間長了,家里很多東西一樣一樣都被咬壞,跟耗人財產沒啥區別,因此老鼠才有耗子的名字。

  在打四害之前,四九城內大抵只有石景山那邊的煤礦工人家才會每年祭奠耗子,其他人家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為了保護家里的財物不受耗子侵擾,很多百姓家都會養上一只貓,就連皇宮也不例外。

  上次去故宮游玩,唐植桐就看到過不少貓。

  花色各異,有窩在墻角的,有躲在樹梢等鳥兒的,還有趴在屋脊上曬太陽的。

  貓在四九城是個吉祥的物件,素有“把家虎”、“守財貓”之稱,滅了耗子,可不就是給家里守住了財?

  早飯主食是手搟面,三個菜,除了昨晚的咸菜、香腸,又加了一個煎魚。

  魚跟香腸一樣,依舊是唐植桐上次來的時候帶過來的。

  唐植桐吃在嘴里,有些后悔。

  昨晚光顧著薅糧食了,忘記一塊薅點魚和豬頭肉,這下想給大伯和小姑兩家改善伙食的話,又得在大雪天出去一趟。

  唐植桐在安東吃早飯的時候,遠在四九城的張桂芳血壓都高了。

  沒有唐植桐在家鎮著,四鄰八舍的老鼠可算是逮著機會了。

  唐文邦帶過去的香腸,全家都沒舍得吃,被老鼠禍禍了好幾根。

  你說吃就吃吧,這老鼠也不摁住一根吃,這個咬兩口,嘗嘗咸淡,呸呸太咸,再去啃那根兩口。

  “這幫天殺的耗子,也不怕死了變蝙蝠!”張桂芳臉都氣白了,手里拿著香腸,心疼的直掉眼淚,這會兒她想起了唐植桐臨走時的囑咐,后悔起來。

  “媽,別氣了,就當我嘴饞,偷吃了。”小王同學在一旁給婆婆遞了塊毛巾,對婆婆言語上的戰斗力也算有了了解,民間傳言蝙蝠是老鼠偷吃了太多鹽變的,不僅把嗓子啞了,眼睛還因偷吃被老天爺安排瞎了。

  這番言語有點戰斗力,但非常有限。

  “真是你吃了,我倒不心疼了。”張桂芳擦把淚,找出菜刀,將老鼠下口的地方切掉,打算將剩下的洗洗、蒸一下再吃。

  “要不咱養只貓?我單位有個大姐前兩天還問我來著,我尋摸著咱家一直沒有耗子,養貓又耗糧食,就沒答應。”小王同學早上也見到了耗子,好大一只,不過沒抓住,那玩意跑的太快了。

  “養!糧食喂了貓總比喂了耗子強!”張桂芳將切下來的香腸拿出去,扔進雞圈,引起了幾只母雞的哄搶,搶到的想叼到角落獨享,沒搶到的緊追其后,想分享一口。

  以前家里之所以不養貓,跟唐父在煤礦工作有關系,耗子是窯神爺,多少得避著點,但現在人都沒了,這個“神”不僅無關唐家生活,還對生活造成了損失,這就不能忍了。

  “你上一回沒答應,再跟同事開口,還合適嗎?”張桂芳喂完雞,想起這一茬來,問道。

  “這有啥不合適的,都是很要好的關系。”小王同學笑著回應,胸有成竹的模樣。

  這個同事不是別人,正是姜燁,說家里的女貓下了一窩崽子,有個品相不錯,是金被銀床,問小王同學要不要。

  小王同學自打嫁過來,家里就沒怎么見過耗子,想著可能是街道滅鼠滅的徹底,還以為這種情況會維持住,但哪成想老鼠這玩意生的太快,都出現在自己家了。

  小王同學沒進城之前是養過貓的,確切地說是當時好幾家共用一只,僅是為了抓老鼠用。

  進城后,小王同學才發現貓這種動物已經滲透到了四九城人的方方面面。

  百姓對貓格外優容、親昵,貓的性別不說公、母,而是用男貓、女貓來稱呼,除了人以外,僅此一例。

  說當成自家孩子有些夸張,但極少有買賣的,賣貓會被認為敗家,所以絕大多數都是親友之間饋贈。

  除此以外,日常言語中也有很多跟貓有關的詞匯,比如:

  小孩子玩捉迷藏不叫捉迷藏,叫“藏貓兒”;

  寒冬臘月,家家戶戶掛著門簾不出門,不叫懶,叫“貓冬”;

  誰喝了酒,叫“灌了二兩貓尿”;

  說某某人做事敷衍,叫“貓兒蓋屎”;

  還有“貓眼兒”,并不是指的門上那個往外看的窟窿眼兒,時下還沒有這種東西,而是指的寶石,看上去跟貓眼一樣漂亮;

  諸如此類還有不少。

  來到辦公室以后,小王同學給姜燁倒了一杯水,開口問道:“姜姐,你家的貓送出去了嗎?”

  “還剩兩只呢。怎么?你又想要了?”姜燁接過水杯,隔著毛巾捧在手里暖和著。

  “,別提了,家里進老鼠了,糟蹋了糧食,我婆婆心疼壞了。”小王同學默認道。

  “合該著你跟我說的那只貓有緣分,金被銀床呢,我一直沒舍得送人,明天我就給拿過來。”姜燁眼神不作假,那是真的中意這只貓。

  “謝謝姜姐,什么是金被銀床啊?”小王同學對貓沒什么研究,也不怎么喜歡貓,因為貓太吵,尤其是春秋兩季,叫的太凄慘,吵的人睡不著覺。

  “相貓經里說黃身白肚者,名‘金被銀床’。象征著每天鋪金蓋銀,寓意非常好,被認為是招財貓呢。”姜燁給小王同學解釋道。

  這段日子以來,姜燁是切實感受到錢的重要性了,即便是沒票,只要肯出錢,也能買到吃的,只是這錢啊,有點不經花。

  在以前的時候,姜燁對什么寓意啊是嗤之以鼻的,但隨著錢包日漸縮水,她倒是希望能討個彩頭,給日子點盼頭。

  “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原來養個貓還有這么多說法。”小王同學想著街頭巷尾時不時冒出來的貓,印象中好像見過姜燁說的這種花色。

  “養貓的說法多了去了,光花色就能分什么尺玉、嘯鐵、繡虎、貍花、玳瑁、銜蝶、踏雪尋梅、墨玉垂珠、墨里藏針、鞭打繡球等等,金被銀床都算不上頂好的。”姜燁掰著手指頭數給小王同學聽,說到最后自個反而搖搖頭,自己也是有點瘋魔了,養個貓就招財了?

  “要是頂好的,我可不敢要,君子不奪人之好。您要是不舍得,給我個其他花色,只要能抓耗子就行。”聽姜燁說的頭頭是道,小王同學也算看出來了,這是個愛貓的人。

  “什么好不好的,我就是想給貓找個好歸宿。你跟小唐就挺好,貓跟著你們我放心,起碼能有口吃的。”姜燁笑得有些牽強,倒不是不舍得,而是鄰居家已經有丟貓的了,至于去了哪里,大家心里也有個大概方向,估計是再也回不來了。

  “姜姐放心,餓不著。要是抓到家里耗子還不夠吃,我們給補上,一只貓也吃不了多少糧食。”小王同學看姜燁的笑容,有些誤解,立馬保證道。

  “放心,這有啥不放心的,我就想著啊,這貓跟了我可遭罪了,三天餓兩頓。”大概姜燁也覺出了言語中的不妥,給自己找補道。

  “現在都這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小王同學在心里嘆口氣,干巴巴地安慰道。

  丈夫的平安電報已經收到,希望他在那邊平安且能買到糧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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