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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糧票丟了

  12月1日,星期二,大風。

  大風起兮沙飛揚,安得塵土兮灌二兩。

  唐植桐來到這邊一年多,切身感受到秋、冬、春三季風多。

  尤其是冬春二季,可能由于草木枯敗,沙土得了自由,風兒一旦稍微上點力度,就會塵土飛揚。

  風兒、沙兒纏纏綿綿,不僅打的窗戶啪啪作響,還讓人聞之生厭。

  等風停后,玻璃、窗臺上更是留有一層塵土。

  大人忙著打掃,小孩子則忙著作畫。

  無論是窗臺,還是玻璃,蒙塵后都是天然的畫布。

  鳳芝以前總是畫一些歪歪扭扭的花兒、鳥啥的,這次畫的卻是“豐收”,碩大的一頭豬上面坐了兩三個小朋友,一頭健碩的老母雞,后面是一串大大的雞蛋。

  甭問,問就是想吃肉、想吃蛋。

  寒風中夾雜著細微的沙粒,仿佛要纏綿到天崩地裂,但四九城的百姓沒有心情感受它們的快樂。

  吃完早飯,待全副武裝后,唐植桐照例送小王同學和鳳珍。

  城門樓子在沙塵中披上了一層黃色的濾鏡,猶如沙漠中的城堡,透著一股蒼涼感。

  也許是沙土吃多了,老BJ的百姓為沙塵暴腦補出了一個“禿尾巴老李”的故事。

  相傳密云有一個姓李的人家,女人生了個孩子,孩子不光黑不溜秋,屁股上還有一條尾巴。

  孩子的爸爸認為不吉利,就把孩子的尾巴給砍了。

  結果天生異象,隨著一聲炸雷,孩子化作一條斷了尾巴的黑龍騰龍而去,

  孩子的母親受了驚嚇,又被夫族懷疑對丈夫不忠,受不了非議自殺而亡。

  次年清明,密云狂風大作、風沙漫天。

  有人說看到了斷了尾巴的黑龍來祭拜母親。

  自此以后,每年都會刮上幾天大風,于是就有人說“這是禿尾巴老李給他娘上墳來了”。

  唐植桐挺佩服這幫人的腦洞的,準確預言了幾十年后某些人能生出黑不溜秋的孩子。

  當然,她們是肯定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的,畢竟因為“愛情”。

  來到郵電學院后,羅志平交給唐植桐兩封信。

  “謝謝班長。”唐植桐將信收起來,先去洗漱間對著水龍頭灌了一口水漱口,然后洗了把臉,才回到教室看了起來。

  信是馬克儉和吳海洋的回信。

  馬克儉很實在,跟唐植桐沒有藏著掖著,說了一下自己的近況。

  說自己聽了唐植桐的話,因為沒有活動去會堂,得以往上走了一小步,現在已經參與對外招待了。

  說現在食客中流行一種做法,只要他們對某道菜滿意,就會請廚子到宴會廳當面致謝、合影。

  雖然自己收到的小費都上交了,但人供給方面都保質保量、不會克扣,能比其他廚師能強一點,畢竟有機會在外賓面前露臉,面黃肌瘦的有損形象。

  還說王雁那邊的食堂供應已經縮水,不過前陣子她聽從唐植桐的建議,把糧食關系轉出了集體,而且現在想轉已經轉不出來了。

  信的最后,馬克儉鄭重的感謝了唐植桐,說糧食不夠的話,去找他,他幫著想想辦法。

  嘮嘮叨叨一大堆。

  吳海洋的回信就簡單多了,不過是用鉛筆寫成的。

  從字跡的用力程度來看,唐植桐能感覺到吳海洋內心的煩躁。

  信的內容很簡短,寫的很委婉也很直白:你活該吃不到熱豆腐!

  唐植桐差點笑出聲來,這哥們看來被自熱小火鍋折騰的不輕快,這是遷怒到自己了?

  不過唐植桐一點不擔心吳海洋,自熱小火鍋這事難度不大,肯定能搞成。

  唐植桐放下信,不操心吳海洋,只是三哥這邊會有后患,那可是跟外賓的合影,等起風后被居心叵測的人抓住,就是大雷!

  也不知道三哥這次進步是好是壞。

  唐植桐掂量再三,還是決定再給馬克儉寫封回信,讓他在外面不要說合影的事,即便家里有照片,也不能拿出來給別人看。

  信的末尾,唐植桐還加了一句,以后的信件閱后即焚,如有急事,電聯后面談。

  處理好信件,寫寫作業,中午在宿舍里吃了個飯,唐植桐下午直接顛兒了,因為沙塵的緣故,今兒的體育課取消。

  唐植桐并沒有直接去押運處,因為今天是給佟旺送魚的日子。

  佟旺當初只給了唐植桐兩條麻袋,為了方便以后的業務,唐植桐上課的時候找了張市面上流行度最廣的信紙,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寫了個字條:準備十條麻袋。

  現在不光吃的東西緊缺,麻繩、麻袋也水漲船高,已經一躍成為了一類統購物資,比什么瓜子、栗子、紅棗級別都要高。

  像這種不好買的東西,能不用自己的就不用自己的,沒有賣個魚還搭包裝袋的道,這又不是物質極大豐盛的后世。

  至于留字條,肯定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一切以穩妥為要。

  唐植桐一如從前,從鐘鼓樓路過時直接將麻袋“扔”進院子,信紙綁在了系麻袋的繩子上,一搭眼就能看到。

  來到押運處后,馬薇喜滋滋的跟唐植桐打招呼:“唐科長,工會上午發制服和點心了。陳主席讓我轉告你一聲,有空了過去取。”

  “好嘞,謝謝,我馬上過去。”唐植桐放下挎包,臉上也跟抹了喜鵲屎一般,喜上眉梢,立馬出門去工會。

  就眼下的供應條件,見到吃的不積極,那指定是腦子有點問題的。

  唐植桐來到工會門口,先敲門,待里面喊“進來”后,才推開門,見里面沒有其他人,遂直接道:“陳大姐,謝謝您有好事想著我,小馬轉告我了。”

  “想著你不是應該的嗎?上次的胡蘿卜也多虧了你。來,我給你留了一身大號的制服,你看看合不合適。”陳大姐待唐植桐也格外親近,因為他沒少給工會尋摸福利,省了自己很大功夫。

  “這號正好,陳大姐有心了,謝謝。”唐植桐接過衣服,先看了一看領口的號碼標,是用印戳印上的那種。

  “你太客氣了。可得仔細穿,后面再發還指不定得什么時候呢。”陳大姐隱隱提醒道。

  “好嘞。”唐植桐點頭應下,這已經是差不多公開的秘密了。

  “這還有份點心,食品廠按人頭配送過來的,每人兩斤。這個得麻煩你在發工資的時候代扣一下。”陳大姐說完,從旁邊筐里拎出來兩包點心,用牛皮紙包著。

  “沒問題,這個點心按什么價代扣?”唐植桐接過點心,問道。

  “平價的,七毛六一斤,每人一塊五毛二。”陳大姐早就盤算好了,直接報出了價。

  “好嘞,后天一準分毫不差的給您。”唐植桐爽快的答應下來,七毛六一斤,平價供應,不容易啊。

  當然,這種待遇并非人人都有,否則怎么會有人爭破頭的往圈子里擠呢?

  跟陳大姐告辭回到財務科后,唐植桐處理下今兒的工作,整點下班。

  雖然風小點了,但塵土依舊。

  路上的行人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即便沒有口罩,也要用圍巾將鼻口捂住。

  騎自行車的瞇著眼、埋著頭往前趕,步行的用手遮住眼睛往前走。

  這時候就體現出近視眼的優勢了,好歹有倆鏡片遮擋一下。

  當然,現在的眼鏡價格不便宜,而且全是玻璃的,賊重,不光壓得鼻梁疼,哪怕是壞了,大多也是用膠布纏纏,湊合著繼續用。

  唐植桐騎到鐵轆轤把胡同口的時候,就聽見前面劉張氏那標志性的哭嚎。

  誰特么膽肥了?敢惹這娘們?唐植桐內心吐槽道。

  盡管不想搭理,但一幫看熱鬧的街坊將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只能下來推車前行:“錢大媽,麻煩側側身子,我過去。”

  “桉子,下班了?不停下看看?劉張氏丟了糧票,哭了老大一會了,沒幾個給她湊糧票的。”錢大媽沒有給唐植桐讓路,而是幸災樂禍的跟唐植桐介紹情況。

  “不看了,回家還得做飯呢。”丟糧票是大事,但就錢大媽這語氣和話里的意思來看,大多數人只是看熱鬧,沒人樂意伸個援手,唐植桐更是懶得操心劉張氏死活。

  “桉子,回來的正好。你年輕有為,點子多,你給出出主意,看看這事怎么處理。”盡管唐植桐想走,但呂德賢呂大爺一眼就瞅見了他,壓根不想放他走,于是高聲喊住了唐植桐。

  呂德賢這一嗓子,壓過了劉張氏的哭嚎,讓周圍街坊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植桐的身上。

  “呂大爺,您是劉張氏大院的大爺,這是你們大院的事,我哪有資格插手?”唐植桐當然知道呂德賢是禍水東引,但當著眾街坊的面,也不好直接跟他撕破臉,只是搖頭婉拒。

  “哎吆咱這邊誰不知道你年輕輕就升了科長?你沒資格,誰有資格?大家伙說對不對啊?”呂德賢舉起一頂高帽子就朝唐植桐砸了過來,既然碰到了,就沒有輕易松口的道理。

  這幫看熱鬧的也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亂哄哄的跟著起哄,本來就是看熱鬧嘛,就想看唐植桐怎么應對、處理。

  “這事得找派出所吧?讓派出所的同志幫著找找糧票。找我沒用,我又變不出糧票。”唐植桐暗恨,這呂德賢還真是缺德,這是打定主意非要拉自己下水?

  “派出所的同志剛走,說回去調查一下,讓等消息。”一旁的錢大媽接茬道。

  “那就等唄,街道剛發了糧票,總不能一下子全丟了吧?總得給派出所的同志留出點調查、處理的時間吧?先拿剩下的糧票應付著,安心等消息吧。錢大媽,您側側身子,倒是讓我過去啊。”唐植桐不想這趟渾水,再次開口催促道。

  “桉子,你劉大媽丟的可不是小數,足足有二十斤。這萬一找不回來,日子就沒法過了。大家也是多年的街坊了,也不能見死不救,對吧?”呂德賢見唐植桐執意要走,終于圖窮匕見。

  “怎么著?呂大爺?您是沒見到她去我家欺負我媽,站我們家門口罵街是吧?您這意思我還得唾面自干,再帶頭支援她點糧票?”唐植桐氣樂了,索性支起自行車,開口嘲諷道。

  “我這不是想著你高升了,覺悟肯定高,家里生活條件又好,多少意思意思。”呂德賢看自己的小算盤被揭穿,硬著頭皮繼續給唐植桐戴高帽子,同時還不忘引戰。

  “呵,我覺悟高,我就得聽你一面之詞往外掏糧票?我家生活條件好,就得聽你的往外分?我可是工人家庭,你這上下兩張口一哆嗦,就把我家安排成為富不仁的地主了,怎么著?要不你做主把我家給分了?”唐植桐氣勁上來了,也不跟老呂稱什么您了,陰氣怪氣的回懟,就差指著鼻子罵了。

  “我可沒那意思,街里街坊大半輩子了,我出五斤,你不愿意出就算,虧你還是個干部!”老呂漲紅了臉,梗著脖子狡辯道。

  “你大氣,你了不起!我跟你不一樣,有一家子人要養活,我年輕,我倆妹妹更年輕,半大小子餓死老子,都正是能吃的時候。”唐植桐嘲諷了老呂一句,順帶看了蹲坐在地上哭嚎的劉張氏,準確的說是干嚎。

  風沙這么大,哭了又有一會了,哭過的人都知道,這眼淚混著塵土,哪怕是有手帕,也會在臉上留下烏漆嘛黑的一道道印跡,但劉張氏臉上干干凈凈的。

  看到這,唐植桐心里就有數了,不待老呂開口,硬生生將話頭一轉,問道:“但身為干部,確實不能只考慮個人恩怨。雖然我們家定量也緊張,雖然劉張氏是個富農,雖然我瞧不上你的做派,但我也確實不能見死不救。我愿意借給她兩斤糧票渡過難關,就看劉張氏愿不愿意收了。”

  “愿意,愿意。”劉張氏這會也不嚎了,忙不迭的點頭應下,生怕唐植桐反悔。

  唐植桐趁劉張氏轉過臉的工夫,看了一眼她的手帕,只有灰,沒有泥,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街坊們的定量都很緊張,每借出一斤糧票,都是從自己牙縫里省出來的。

  如果派出所的同志幫著找回了,那皆大歡喜,你能一下子把糧票還清。

  如果真的找不回來,于情于理,你以后也得每個月省出個一斤、兩斤的逐月還給大家吧?

  當然,我的那份可以排在最后面來還。”唐植桐這回是站在街坊的角度,這么長時間還沒幾個人出糧票,無非是考慮自家情況,被呂德賢“無償”五斤給嚇住了。

  “嗯,還,還。”劉張氏不講條件,立馬點頭。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是借,總要有個擔保人,你一個大院的大爺,給擔保一下?”唐植桐壓根就不信劉張氏能把吃到嘴里的給吐出來,但不妨礙找個能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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