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外抽了一顆煙,唐植桐找出火爐來,來了個三爐齊開。
越往后氣溫越低,洗個澡也愈發麻煩,但即便這樣,唐植桐也不愿去大眾浴池。
浴池那個地方可得赤條條相見,誰家過得好,誰家過得不好,搭眼掃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雖然張桂芳玩了這么一出,但全家七八成飽才吃了幾天?總要比街坊們多出一點肉來的。
這次依舊是張桂芳和鳳珍、鳳芝先洗,然后是小王同學、唐植桐。
在給唐植桐搓背的時候,小王同學開口道:“以后不要再往我媽那帶東西了。”
“糧食暫時不帶了,松子、白菜、蘿卜、咸菜照舊,不能短了。其他的副食,我再想想辦法,肯定不能餓出毛病來。”唐植桐知道這是小王同學心里不落忍,從婆婆嘴里摳出糧食補貼娘家?這事她干不出來。
“行。等發了工資我把工資給你。”對于丈夫的提議,小王同學決定接受,并想著貢獻出自己的工資。
其實小王同學并不傻,昨天和今天的板油,那可是有錢、有票都不一定買到的好東西,但由于眼下這種大環境,再加上丈夫之前的保證,她就沒開口追問來源。
“先不用。打個兔子、釣魚,用什么錢?等用得著了,我再跟你要。”唐植桐拒絕了,心里盤算的卻是等天再冷一點,空間里的魚就能派上用場了。
因為今晚張桂芳這檔子事情,即便倆人洗了澡,也沒有了鼓掌、拔蘿卜的興致,聊了幾句就睡了。
11月24日,星期二,晴。
一大早,唐植桐從后門進教室的時候,留意到不少同學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點與平時不一樣的東西,笑容更盛了幾分。
“這是發錢了?”唐植桐跟同學們點頭笑笑,坐下后,悄悄問路堅。
“嗯,昨兒下午就發了,大家想找你表達一下謝意呢,結果你不在。”路堅同樣拿到了錢,對于他來說四塊錢不算多,但去校門口的小飯館甩開腮幫子吃兩頓蓋飯,問題還是不大的,前提是得早去排號。
對于前陣子外地人進京排隊就餐的問題,現在措施更明確了,市面上的餐館也有了變化。
不少小餐館前陣子要么收糧票、要么高價,現在沒怎么變,但是都紛紛限量了。
其實也不止餐館,熟食店也一樣,雖然照常營業,但每天只能拿到五六十斤豬頭肉,一會的功夫就賣完了。
其他但凡賣吃食的,也都差不多情況,不漲價,也有貨,但就是不多,能不能吃到全憑誰起得早。
“昨天有沒有同學換出去胡蘿卜?”對于唐植桐打開書,悄悄問了一句。
“說到這就得謝謝唐老師。有換的,但漲到八斤換一斤了。”說到這,路堅喜滋滋地笑了,前些日子在唐植桐聯系下換糧票的同學不僅省了事,換到手的糧票還多,足足比今兒自己跑前跑后去換的多收了三斤全國糧票!
“舍長客氣了,有換的就好。”唐植桐笑笑,有換的就不會有人再來找自己了吧?
至于北圖這回比別人多換一斤胡蘿卜的事,唐植桐覺得問題不大。
上次是自己給他們送貨上門,更何況還有大把的纓子相送,這次的可得是他們頂著風、自己馱回去,這一來一回不得消耗一個窩頭的卡路里?
下午體育課的時候,唐植桐點了到就顛兒,因為今天是給老佟送魚的日子。
老佟一家子自打上次帶回魚去,日子過的那叫一個美。
一天六七斤的造,包水餃、燉魚變著花樣的做,頓頓葷腥,就連家里的貓也沾了光,魚頭、魚尾、魚骨頭,全是它的。
就一點不好,為了防止自家大魚大肉走漏風聲,老佟將老媽子辭了,得自個動手做飯。
有海鮮墊底,糧食吃的比平時都少了,老佟算計的很清楚,定量還是照常買,整個缸放起來備用。
這次來鐘鼓樓,老佟是帶著兒子佟祥松一塊來的。
一方面是自己一個人有些枯燥,帶兒子過來,看著兒子打掃一些衛生啥的,能有個伴。
另一方面是,佟旺認為佟祥松有些拎不清,帶過來耳提面命一番,看能否有點長進。
老佟爺倆的午飯在這邊湊合了一頓,說湊合有點勉強,因為他倆中午的菜是咸鲅魚。
因為實在吃不了那么多魚,就腌起來了一部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得大半夜起來煎魚,雖然涼了以后腥味有點重,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吃完午飯,老佟凈了手,漱了口,坐在這邊八仙桌的上首,考教起兒子來。
佟旺沒說怎么認識的唐植桐,就單單把自己搞的這批海鮮的價格透露給了兒子,然后問道:“你覺得我是買貴了,還是買賤了?”
“阿瑪您做事,肯定有考量,我哪有資格妄言?”佟祥松的心壓根就不在這上面,把手伸向懷里摸葫蘆。
“我這是問你意見嗎?我這是考你呢?別玩了,你先琢磨琢磨。”看兒子這副混不吝的模樣,佟旺很頭疼,自己現在還活著,能頂起這個家,等自己哪天一睡不起,就這完犢子玩意,恐怕用不了十年就把這個家敗干凈吧?
佟旺可不想這樣,起碼得給孫女留點嫁妝吧?
佟旺瞅見兒子這吊兒郎當的模樣就來氣,索性閉目養神。
佟祥松瞅著親爹的架勢,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于是絞盡腦汁,琢磨起了這件事。
琢磨來,琢磨去,佟祥松還是覺得得往好了說。
“想好了嗎?”過了一會,佟旺閉著眼問道。
“我覺得阿瑪這事做的對,價格不重要,反正咱家有錢。”佟祥松不偏不倚,夸道。
“唉,沒別的了?”佟旺失望了,嘆口氣,睜開了眼。
“那個…”佟祥松琢摸著佟旺的意思,必須分貴賤嗎?于是試探的說道:“一大兩小的黃魚,換300多斤魚蝦,折合下來五塊來錢一斤,是不是貴了點?”
“嗯,確實不便宜。還有嗎?”佟旺不置可否,追問道。
聽老爹追問,佟祥松以為對了路子,繼續沿著這條線往下說:“我聽說海邊的漁民打來的魚蝦太多,賣又賣不掉,吃也不吃不了,要么扔掉、要么積肥,咱們是不是再跟人家壓壓價?”
“唉!”佟旺嘆口氣,不滿意兒子的回答,但沒有立馬出言否定。
點上一顆煙,佟旺才再次開口道:“咱大清的皇子,哪個不是從小學著批奏折?咱佟家,哪代家主不是從小旁聽管家、管事報事?到了這,你從小一聽這些就鬧,你額娘又寵你,每次我要打你,她都攔著。我就想著再等兩年,再等兩年,結果…”
佟旺搖搖頭,又吸了一口煙。
“阿瑪,不是還有您嗎?我當個廢物點心挺好的。”佟祥松也不裝了,他愛錢,只是因為喜歡拿著去玩,干自己喜歡干的,其他的并不愿理會。
“我黃土埋了半截了,還有幾年好活?你也是當阿瑪的人了,得立起來啊,得給楠楠遮風擋雨啊!”佟旺恨鐵不成鋼,恨兒不是孫仲謀。
“那您長命百歲不就行了?我天天吃齋…吃齋就算了,我天天念佛,為您祈福。”佟祥松理所當然道。
“你這不是滾刀肉嗎?”佟旺氣笑了,不過拿這混賬兒子也沒轍,再混賬也是自己的種。
佟祥松也不怕,嘿嘿傻笑。
自己的因,自己的果,再苦也得認。
雖然佟祥松貪玩了些,但孝心可嘉,否則佟旺才懶得多費口舌。
用手點點兒子,佟旺開口道:“你聽說的魚蝦不值錢那是老黃歷了,現在海獲大部分都得歸公,你就是拿著真金白銀去海邊,都不一定能買到。”
佟祥松一邊聽,一邊點頭,其實沒怎么往心里去:不就是錢的事嗎?家里又不是沒有,拿出十條大黃魚來,就夠全家能吃一年,家里那些黃貨,吃到自己壽終正寢都沒問題,不過這么個吃法,一定會膩吧?
“咱四九城講究個‘不時不食’,此乃自然之道,但真的就沒人樂意在大冬天的吃上口韭菜蝦仁水餃嗎?還不是因為吃不到,又死要面子,給自己找個臺階下。”通往看兒子點頭,就繼續說道。
“嗯嗯,阿瑪說的對。”佟祥松繼續點頭,不時不食他是知道的,老四九城人講究個什么季節吃什么菜,說符合自然造化、四季輪回等等。
其實在佟祥松看來這事正如老爺子所說,論養生誰能比得過皇家?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太醫輪值,大冬天的還不照樣弄暖房種菜吃?
狗屁的自然之道,還是屙屎不難!
“老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時過境遷,時代變了,很多事情就不適用老眼光了。咱的面子不值錢了,恐怕以后也要給自己找臺階下嘍。”佟旺邊搖頭邊感嘆道,自己這大半輩子,何曾在街頭蹲守大半個月就為了等一個人?
“阿瑪,要不以后我跟那小子打交道?我不要…我臉皮厚。”佟祥松以為老爹嫌丟臉,主動站出來替父分憂,本想說自己不要臉面來著,覺得不好聽,就改了說辭。
“你?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搭上的關系給攪和黃嘍。”盡管佟旺確實有想讓兒子接手的意思,但生怕他膨脹,話里話外就有點壓著的意思。
“哦,那我還是玩我的蟈蟈吧。”佟祥松說罷從懷中掏出葫蘆,大拇指勾著中指,賞了葫蘆一個腦瓜崩,里面的蟈蟈猶如受驚一般,吱呀吱呀的叫了起來。
正當佟旺氣的要跳腳的時候,外面傳來“咚”的一聲。
唐植桐來送貨了。
送貨之前,他用作弊器偷窺了一眼佟家的這座宅子,只有屋里有兩個人,一個佟旺,一個不認識的在玩蟈蟈。
看兩人的神情不像是做套的模樣,唐植桐遂將準備好的魚蝦用外掛“扔”到了院子里,隨后揚長而去。
“什么動靜?”佟祥松站起身來往外望去。
“可能是貨到了,咱出去看看。”佟旺將煙頭放進煙灰缸,里面有一底子的清水,“滋啦”一聲,暗紅色的煙頭瞬間成了黑色。
“哎吆怎么還在動?”佟祥松出門后看了個驚奇,麻袋偶爾有幾個地方一鼓一鼓的。
“拿進屋再說。”佟旺朝墻頭看看,沒看到扒墻的痕跡,不禁暗嘆唐植桐的臂力,五十來斤,說扔就扔進來了。
將麻袋拿進屋后,佟祥松打開,才發現是鲅魚、帶魚偶爾擺動一下,但幅度都不大。
唐植桐用外掛將魚蝦處理了一下,但這些東西的神經還能保持一定活性,所以還會有抽搐。
“嘿,這帶魚真漂亮嘿。”佟祥松一眼就相中了帶魚的顏色,跟佟旺第一次見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那你說,這錢花的值不值?”佟旺往麻袋里瞅了一眼,個頭、數量跟上次差不多。
“值!沖這顏色就值。”佟祥松也不嫌棄腥,伸手揪出一條帶魚,放眼前仔細打量起來,從小到大沒見過這么漂亮的。
“你真是買櫝還珠,花這么多錢是為了買個顏色好看的魚嗎?”佟旺氣不打一處來,但兒子是自己的,該教還得教。
“這些魚蝦明顯是剛被弄死。魚兒離不開水的道理,你總該知道吧?
從海里撈上活魚,再運往四九城,這里面的難度和成本有多大,你知道嗎?一般人壓根就做不到!
這種高成本、高規格的魚蝦是一般百姓能有資格吃的嗎?
能吃到這種魚蝦代表的是身份!花多少錢也買不來!你說值不值?
這種貨,人家還給送上門,咱家既減少了風險,還節省了時間。你說值不值?
咱家吃著魚,省下了糧食,即使以后供應再惡化,咱也能用糧食頂一陣子。你說值不值?”
佟旺猶如加特林菩薩般,朝自己兒子火力全開。
說的佟祥松一個勁的點頭,對對對,你說啥都對。
看兒子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佟旺也懶得再說了,打算以后還是自己出面跟唐植桐接洽。
至于唐植桐上次說搞貨費勁的話,佟旺現在很是懷疑,既然難搞,怎么這次還一如既往的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