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星期二,給佟旺送魚的日子。
唐植桐上午去了郵電學院一趟,除了上課,也把自己請假的事情跟羅志平和路堅說了一聲,并委托羅志平多關注一下同學們的日常生活。
自己是生活委員,于情于理,自己不在,得有個人接手,羅志平正合適。
“好,同學生活這塊我這幾天關注一下。”對于唐植桐的委托,羅志平愉快的接受了。
“我幫唐老師記作業,你不在這段日子,我可怎么過哦,得換人抄作業了。”路堅樂呵呵的說道,盡管唐植桐沒有說請假做什么去,但路堅有個大致的猜測,無它,這請假天數跟上一回太接近了。
“等我回來,我再好好謝謝你們。”唐植桐朝兩位同學兼同行拱拱手。
“唐老師客氣了,舉手之勞。”羅志平擺擺手,不以為意。
“沒事,沒事,不用放在心上。”路堅也是差不多的模樣。
不過,路堅多了個心眼,中午吃完飯,看唐植桐要走,就跟在后面單獨喊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伸手指了指東邊:“唐老師,那個…你是不是去那邊?”
“嘿嘿,舍長猜出來了?”唐植桐沒對路堅瞞著,對于路堅的目的,心下也了然,無非是為了吃的。
“唉,讓唐老師見笑了,家里這陣子確實捉襟見肘了。方便幫我捎一點嗎?”路堅厚著臉皮問道,對于目前的形勢,他比旁人更悲觀,而且家里確實人多。
路堅的年齡和職位擺在這,跟其他同學不一樣。
路堅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指望著他養活,他現在恨不能自己能有個三分田地,天天泡在里面刨糧食。
“我盡量,具體能不能搞到,我心里也沒譜。”唐植桐沒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行,謝謝唐老師。我這還有三十塊錢,你拿著備用。”見唐植桐好說話,路堅松了一口氣,自己留了幾塊錢,剩下的大頭全掏了出來。
至于單價,路堅連問都沒問,他相信唐植桐。
“好,那我先走了,單位還有點事處理。”唐植桐接過錢塞進兜里,跟路堅道別。
從學校出來,唐植桐先去了鐘鼓樓。
這是第四次給佟旺送魚,加上這次,累計供貨200斤。
這次除了要拿麻袋以外,唐植桐想著再薅點佟二爺的韭菜,為了這碟醋,倆人必不可免的要見上一面。
唐植桐雖然不是有錢人,但對有錢人的做派,也算了解個皮毛。
口罩剛開始的時候,有錢人全世界掃貨,當然會談價格,但也肯定是有溢價的。
只要預期收益可觀,人家并不在乎多給點,就是為了落袋為安。
佟旺這種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讓他跟百姓一樣去排隊,搶個餐位、搶兩斤魚,他能受得了?
無非是肚子餓,情況所迫,沒有更好的選擇罷了。
只要有更好的選擇,哪怕多花點錢,佟旺這類人也是樂意的。
感知到屋里除了佟旺沒有其他人后,唐植桐用自行車前輪拱開大門,迅速的立好車子,關好大門,才將裝有魚的麻袋薅出來。
沒有往屋里拿,而是直接扔在了佟旺的三輪車上。
“我說怎么有動靜,原來是我的好兄弟來了。”佟旺聽見動靜后,從屋里笑臉迎出來,看著三輪車上尚在輕微蠕動的麻袋,說話那叫一個親切。
“二爺,咱屋里聊幾句?”唐植桐撲拉撲拉手,朝佟旺拱拱手,一副老式的做派。
“求之不得啊,里面請!”佟旺一副棉大褂,將胳膊一伸,讓唐植桐走前面。
“二爺先請。”唐植桐虛扶佟旺一下,讓他走前面。
這是四九城的老禮,既然是想著從甲方手里薅錢,那就不能拿架子擺譜。
進屋落座,屋里還算暖和,唐植桐散給佟旺一顆煙,自己也點上。
“哎呀,這陣子多虧了老弟,要不是你這支援,家里都揭不開鍋嘍。”佟旺對唐植桐的做派很滿意,話說的也好聽,但多多少少有點試探的意味。
“二爺客氣,我這人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好的話就不會反悔。”唐植桐叼著煙,拍著胸脯保證,但下一句卻讓佟旺的心懸了起來:“不過,二爺,這貨最近很緊張,下個星期就沒了。”
“哦?那什么時候能再有?”佟旺沉住氣,問道。
其實心里卻已經在琢磨,這是真緊張,還是想抬價?
“后面不好說。我今天專門問了一下,即便是再有,也是凍貨,鮮活的運過來費用太高了。”唐植桐面露難色,搖搖頭,咬著牙,心疼的許諾道:“這事我把控不了,剩下的一百斤都得是凍貨。二爺若是嫌棄,我退您總貨款的一半。”
“哎老弟說的什么話,太見外了!只要是老弟的貨,什么樣的我都不會嫌棄。”佟旺一聽,還有余地,這年頭能買到就不挑揀了。
凍貨怎么了?凍貨更好儲存,新鮮的是好吃,但一頓吃不了啊,剩下還不是腌起來?
最近吃咸太多,每天喝不少水,起夜都頻繁了。
聽佟旺這么說,唐植桐心里有了數,不過還是輕微皺眉,深吸一口煙,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二爺高義,承蒙二爺看得起。那我回去抓緊聯系,爭取冬至的時候,再給您一批。剩下的得看單位有多少余貨,我年前肯定把貨給您補齊!”
“好說,好說。”有的吃,佟旺當然不挑揀,這陣子,家里除了多了一些酒,并沒有買到太多的東西。
能買到糧票不假,但買糧需要配合糧本使用,不好超太多。
至于拿著糧票去飯館消費,大冷天的,被窩不香嗎?誰特么樂意起個大早排半天隊,吃一頓飯?
更關鍵的是,排半天還不一定能排上!
“謝二爺體諒,下回我給您整點不常見的青菜,算我給您的賠禮。”唐植桐將煙頭扔進爐子里,然后起身給佟旺作了個揖。
“哎小老弟見外了。坐下說,坐下說。”佟旺大大咧咧的受了這一禮,用手壓壓,示意唐植桐坐下。
“佟二爺,我不坐了,單位還有一堆事,得趕緊回去。咱半個月后見,麻袋我再拿兩條,夠剩下的兩回就行了。”唐植桐沒坐,而是再次拱手,說完就朝外走。
“哎咋說走就走?后面還有什么章程?總不能再有兩回就拉倒吧?”佟旺看唐植桐動作干凈利索,毫不拖泥帶水,心里就有些慌了,什么抬價也顧不得了,扔掉煙頭就伸出了手。
“二爺,我就怕您再提這個,我是真的干不了了,是我高估了自己,一次弄這么多太費事了。”唐植桐看著自己被拉住的袖口,苦笑道。
“有話好商量嘛,價格上我可以再往上抬抬,你回去再打點打點。”佟旺松口道。
“二爺,這不是錢的事,這事是真的不好辦。接下來天冷了,市面上也會有冷凍鲅魚、帶魚供應,您到時候從市面上買也是一樣的。”唐植桐抽了一下袖子,沒抽出來,佟旺手勁還挺大。
“好老弟,可別拿這話糊弄我。副食店都是限量供應的,我排大半天隊,就為那兩斤魚?我不差那點錢,索性你受累算了。”作為有錢人,佟旺才不信不是錢的事,“不是錢的事”絕大部分時候是因為錢不夠。
自古以來,錢就能通神,要不怎么有“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說?
“二爺,咱認識一場,您這么為難我,不好吧?”唐植桐還是沒松口,不見兔子怎么能撒鷹?
“按時價,上浮兩成。你好歹讓我把這個冬天給熬過來吧?”佟旺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兩個小黃魚,塞到了唐植桐的手里。
“二爺,這可使不得。咱老交情了,我信得過您,您還信不過我嗎?咱這樣,等后面那兩次兩清后,咱再坐下來說以后的事,行吧?”唐植桐堅決不要,又給塞了回去,就兩條小的,寒磣誰呢?
“別急嘛,這倆伱先拿著。”佟旺不容分說,將這兩條小的塞給唐植桐。
然后松開手,轉身用火鉤子勾開爐子底部的煤灰兜子,從里面抓起一條大黃魚來。
佟旺下了步閑棋,原來沒想著今兒就談以后的問題,但狡兔三窟,總得有個準備。
今天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自然沒有再放唐植桐走的道理,佟旺可是記著上一次呢,讓自己一頓好找。
難道寒冬臘月里,自己再去街口蹲守?那真是要老命了!
“二爺,您這是吃定我了啊!”唐植桐哭笑不得的說道。
“嘿嘿,得虧我多準備了點。”佟旺沒否認,用袖子擦擦上面的煤灰,然后干脆的遞給唐植桐。
“二爺,您這真是…唉!罷了,就這一回。”唐植桐接過大黃魚,稍微“糾結”了一會,就接受了,既然見到了兔子,鷹就能撒了。
“好說,好說。大兄弟,我就不送了,門口的麻袋你拿著。”見唐植桐收下,佟旺也沒再留他,揮手再見。
佟旺算的很明白,一大兩小,差不多又是三百斤,這個冬天就穩了,平時省下口糧等開春以后再吃。
開春后天熱了,魚蝦也就放不住,到時候斷掉這條路更合適。
至于讓兒子來接頭的事,佟旺這次沒提,這次都談到開春了,后面還有啥好談的?還是等以后再說吧。
佟旺沒有出來送,唐植桐也不在意,黃魚到手,自己的目的已達成,其他都是次要的。
唐植桐開了雷達,確定沒人后,將地上的麻袋薅入空間,然后開門走人。
唐植桐這次直奔押運處,要去安東的事情,還沒跟方圓請假呢。
“圓哥,我打算明天跟車去一趟安東。”唐植桐開門見山道。
“行,把工作安排好。部里的考核還沒結束,可不能耽誤。”方圓答應的很痛快。
“嗯,我一會跟馬薇交代一下。那啥,我這持槍證也沒收回去,能再借用一次嗎?”唐植桐是打算去江邊的,不清楚那邊是個什么樣的環境,自然是盤算著武德越充沛越好。
“你本質上跟我一樣,都是押運員,干嘛要收?你跟金波說一聲,就說我說的。多拿個彈夾。”方圓安排道。
“好嘞!謝謝圓哥。你不問問我去干嘛?”唐植桐嘿嘿一笑,問道。
來押運這邊半年多,方圓對自己照顧挺多,他家孩子三個小的,定量肯定捉襟見肘,唐植桐想借機加深一下兩人的關系。
“快滾吧,我打聽那么多干嘛?”方圓笑罵道。
對于唐植桐此行的目的,方圓自然是有所猜測的,但這種事不符合規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裝糊涂。
“好嘞,回見!”唐植桐沒再廢話,轉身要走。
“到那邊注意安全。”在唐植桐出門前,方圓在后面囑咐了一句。
唐植桐點點頭,沒言語。
馬薇最近的工作略微多了一點,除了考核統計,還要著手做押運處的財務年度匯總情況,不過押運處來往賬目并不多,所以這部分工作并不累。
唐植桐將自己請假的事情告訴了馬薇,并讓她這陣子在考核上多承擔一些,馬薇爽快的答應下來。
為了不耽誤工作,唐植桐還把自己抽屜的鑰匙一塊給了馬薇,里面有押運處日常所用資金,兩人在金額上進行了清點、交接。
等回來,無非是核對一下賬目,再交接一下罷了。
這樣做確實有點不太符合規矩,但眼下這個年代,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一大把,這都是小問題,只要不出錯即可。
隨后,唐植桐去找張金波,同樣很順利。
抽了兩顆煙,聊了些有的沒的,最后兩人約定明兒過來拿家伙。
這陣子大家都體會到了挨餓的滋味,借著休息的空閑去郊外打野味的不少,張金波都沒攔著。
雖然五六半武德充沛,但張金波絲毫不擔心押運員拿著干出格的事情。
能來這邊當押運員的,身份都是經過考察的,放著穩定的高工資工作不干,出去打家劫舍嗎?
腦子被驢踢成漿糊也不一定會干出這種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