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從玉器廠回去,唐植桐點著爐子,炒了兩鍋松子。
炒松子的時候,唐植桐還在琢磨,以后自己有事想找點獨處空間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用這招,把家人請去看電影?
貌似很好用啊,不過得跟工會陳大姐搞好關系,方便她給自己福利影票。
1959年11月17日,農歷十月十七,星期二,晴。
一早吃過飯,夫妻倆各自帶著兩飯盒豆腐出發上班。
小王同學是帶給椿樹胡同的,唐植桐則是帶到學校聚餐的。
除此之外,唐植桐還塞了些咸菜在里面,香椿咸菜水分少,就直接用報紙胡亂包了兩下拉倒。
這次依舊是唐植桐送兩個妹妹去學校,小王同學則改道順著王府井大街往北行,先去椿樹胡同放下豆腐。
唐植桐有外掛傍身,到了郵電學院已經快上課了,就沒回宿舍放方盒,而是扔空間,直接去了教室。
中午臨下課的時候,唐植桐跟路堅悄聲說道:“舍長,你飯盒借我用一下。”
“干嘛?中午我要去打菜呢。”路堅有些不樂意,說好大家一塊打菜聚餐,飯盒給了唐植桐,自己豈不是就沒法去打菜了?
“我自己的飯盒裝豆腐呢,沒蘸水,我去小賣部買點醬油,調配一些,借你飯盒一用。”唐植桐不容分說,薅過路堅的飯盒,弓著身子,偷偷從后門溜了。
蘸水只是個借口,上一次聚餐,路堅出的大頭,唐植桐這次沒打算再讓路堅掏錢。
郵電學院的學生很多,大家來自天南海北,口味多有不同,需求五八門,所以小賣部里常見的東西還是挺全的,包括醬油、醋、鹽、酒等。
就拿路堅和竇永昌來說吧,晉省人,有219宿舍兩大“醋壇子”之稱。
無論是菜,還是湯,他倆都得倒上兩大勺醋,哪怕干啃窩頭時,可以接受沒咸菜,但不能沒醋。
人家一邊喝,還一邊嫌棄四九城的醋不正宗,味兒不地道,這找誰說理去?
唐植桐端著路堅的飯盒來到小賣部,當然不是為了買醬油。
這邊醬油質量不如自個以前囤的好,用小賣部的醬油反而糟蹋了好豆腐。
唐植桐打算買的是買酒。
1952年第一次全國評酒會上選出的國家級名酒,只有四個,分別為:汾酒、茅臺、瀘州曲酒、西鳳酒。
直到1963年第二次全國評酒會,才會評出“八大名酒”,也就是民間說的“老八大名酒”,在此之后就市場化了。
眼下汾子、茅子價格是第一梯隊,接近三塊錢一瓶,價格令人望而止步。
老四九城人走親串門一般用二鍋頭,但新四九城人條件好一點的大多選西鳳或四特,兩塊冒頭一瓶,頂著“四大名酒”的牌子,不光價格合適一些,瓶子也精致,拿得出手。
唐植桐身上還有不到四塊錢,最后的一點家底了。
買不起兩瓶西鳳,同樣也買不起三瓶二鍋頭,于是他乎狠狠心,咬咬牙,買了一瓶西鳳,一瓶二鍋頭。
來了一年多了,還沒嘗過這年頭的西鳳呢,不過這下子唐植桐兜里也徹底空了,比他迷死小王同學不償命的白生生小臉都干凈。
等唐植桐回到宿舍的時候,蘸水已經混好,躺在了路堅的飯盒里。
其他同學還沒有回來,唐植桐先把東西從空間一一薅出來,擺在了桌子上。
豆腐是主菜,得有三四斤的樣子,其他都是咸菜,香椿、疙瘩條、洋姜。
“哎呀,唐老師,這也太豐盛了。”等其他同學回到宿舍后,看到桌子上放的兩瓶酒和豆腐,不禁感慨道。
“嘿嘿,家里還剩點黃豆,自己做了點豆腐,大家快坐下嘗嘗。”眼下是市面上沒有這么好的豆腐,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唐植桐索性自己點了出來。
其他同學打的大多是白菜、蘿卜,樸素的很。
帶肉末的菜已經悄悄從學校食堂隱退,即便偶爾有,也沒多少,很快就賣光了,想吃口肉得憑運氣和腿速,所以有人一下課就撒丫子跑食堂。
雖然唐植桐嘴上說著讓大家嘗嘗,但眾人坐下后,并沒有人動筷子。
唐植桐則先開酒,他沒有像路堅似的拿筷子撬,那樣太硌手,而是拿著酒瓶將酒瓶脖子稍微高出桌面,然后另一手壓著瓶蓋,猛地往下一磕,借助慣性,用桌子楞磕掉酒瓶蓋。
“唐老師這一手漂亮,不過檔次拔的也太高了吧?這可是西鳳。”
“就一瓶,嘗嘗嘛。來來,把水杯往我這湊湊,分分酒。”唐植桐樂呵呵的給大家倒酒,一瓶一斤,每個人也就一兩多一點點。
“唐老師,說兩句?”倒完酒,路堅提議道。
“好,那我有三祝,一祝祖國繁榮昌盛,二祝人民安居樂業,三祝咱們學習、工作、生活蒸蒸日上。來,為我們的友誼舉杯!”唐植桐舉杯示意,說完呷了一口。
開席前來段祝酒詞的規矩,唐植桐不知道起源于何時何地,但講究人特別在意這點。
這種儀式感,讓唐植桐感覺像是西方的飯前禱告,吃個飯要感謝恩賜一般。
唐植桐對此是不習慣的,但也在試著去習慣,有些東西當個人無法改變時,就得試著去融入。
大家伙對豆腐格外滿意,紛紛表示得有小一年沒吃到這么正宗的豆腐了。
聊著聊著,再次聊到了吃的,就跟說菜一般,輪流說著自己以前吃過的美食。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從學校回家,沒帶干糧,饑腸轆轆的。路過其他公社的食堂,想買個窩頭吃來著,結果那大嬸說不要錢,放開了吃。那頓有大肉片子,三指那么厚。”
“我當時就在想啊,還有這種好事?生怕他們跟我要錢,就沒敢放開吃。回家一打聽,到處這樣,現在想想還后悔,早知道放開吃頓飽飯了。”
谷漫蒼小口小口的抿著酒,稍微有點臉紅,但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興奮地說著自己的往事,這次心里也有數了,沒再對比現在的情況。
“我老家也差不多,去年春節前,隊里食堂變著樣的做,天天跟過年似的。我回家待了兩天,吃美了。我就在想啊,這么好的日子,我特么還讀什么書?”盧石在一旁接話道。
“后來呢?怎么又去讀書了?”
“后來被俺爹打了一頓,老老實實的回學校了,在學校做夢都能夢見隊里食堂的伙食。”盧石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哈哈哈…”舍友發出善意的哄笑。
“你們這都不算啥。56年夏天的時候我去川蜀萬縣看戰友。那邊有種小吃,叫豬肝面。
哎吆,8分錢一碗的面,碗里的豬肝比面條還多。你們猜猜當時那邊一副豬內臟多少錢?”路堅賣起了關子。
“一塊多?”唐植桐是知道豬下水價格的,遂試探的問道。
去年唐植桐在工地囤豬下水的時候,豬下水的批發價大概在一毛錢一斤的樣子。
眼下養的豬都是本地的黑土豬,學名叫大民豬、二民豬,個頭遠不及夏約克、大白條等品種,體重150斤以上就能稱為大肥豬。
黑土豬的頭比較大,能有十五斤的樣子,豬下水收拾干凈也有20多斤。
唐植桐當初選的豬頭都是帶血脖子的,加起來一副40斤還是有的,這些放到明年、后年,都是硬通貨,一副至少能換三條小黃魚。
“嘿嘿,不對,再猜。”路堅搖頭。
“高了還是低了?”
“看舍長表情就知道,肯定是高了嘛,得往低了猜,我猜八毛。”宿舍里其他舍友七嘴八舌的猜測起來。
路堅聽后還是搖頭。
“還不對啊?我猜五毛。”
“不賣關子了,一毛錢,一付豬內臟。”路堅豎起一根手指頭,擺了擺,揭曉答案。
“這么便宜?!那跟白送有什么區別??”
“嘿,還真有人白送,大街上到處是賣豬頭肉的攤點,一塊錢能買六七斤。
我戰友自己煮了兩副,我在那的那段日子可是吃美了,見天的吃肉,吃到飽為止。那是我這輩子吃肉最多的一回。”
路堅頭微抬,瞇著眼,眼神迷離,充滿了對過往回憶的向往。
喝著酒,吃著菜,唐植桐抬手留意著時間,眼看就要到上體育的時間了,舍友還都沉浸在對過往美食的向往中。
得,為了不掃興,唐植桐站起身來,借去廁所的名義,找到體育委員,給他塞了一盒煙,這事也就過去了。
等回到宿舍,才有人想起來:“呀,到上體育課的點了。”
“沒事,我跟體委說了,咱今兒不去點名了。大家接著喝,接著聊。”唐植桐一屁股坐在床邊,端起了酒杯。
“嗐,瞧我這腦子,把這事兒忘一干凈。”羅志平一拍腦門,端起酒杯檢討:“我自罰一杯。”
“你這是哪是自罰,是饞酒喝了吧?”
“哈哈哈…”
下午只有體育課,沒有其他課業壓力,舍友更加放松起來。
唐植桐買來的兩瓶酒沒夠喝,路堅又把上次沒喝完的兩瓶拿了出來。
“唐老師,來一根?”竇永昌拿出自己的煙絲,撕了塊作業紙,示意唐植桐卷煙抽。
“你這是莫合煙吧?”面對竇永昌的一番好意,唐植桐接過作業紙,在捏煙絲的時候發現煙絲顏色跟常見的不大一樣。
“好眼力啊,就是莫合煙,嘗嘗。”竇永昌不僅讓唐植桐,又撕了好幾張讓給其他舍友。
全宿舍作業本消耗最快的就是竇永昌,老師剛批改完的就撕掉,有時候老師批改作業的速度趕不上他卷煙的速度,他就會找報紙來卷。
“那我試試。”莫合煙是出了名的勁大,唐植桐沒敢多放。
其他同學紛紛從煙袋里捏出一撮煙絲,將紙卷成小喇叭狀,講究點的還會將大的那一頭捻住,以防煙絲掉出來。
一根火柴能點三根卷煙,由于盧石和谷漫蒼不抽煙,耗費兩根火柴后,219宿舍開啟了騰云駕霧模式。
唐植桐抽的那叫一個小心翼翼,莫合煙勁大,煙癮小的只能抽半口,否則容易嗆到。
“嘿嘿,唐老師老手啊,竟然沒嗆到。”竇永昌一直在偷偷看著唐植桐,剛買來煙絲的時候,其他舍友試煙大多都被嗆了一口。
“想看我笑話啊?我大伯抽這煙的,我聽他說起過,這煙勁大,不能用力抽。”唐植桐給自己編了個理由,其實不光唐文邦,大多數農村人都會自己種一點煙草供自己卷著抽,只是品種不同罷了。
“唐老師,我聽說您還是個廚師,給大家說個菜唄,要大葷的。”羅志平夾了一口豆腐,蘸了蘸水,一口而下,感覺有些不過癮,提議道。
“哎?唐老師還有這本事?”
“快說說,快說說。”
其他舍友一聽這話,來勁了,已經有日子沒好好吃過一頓肉了,都想肉吃。
唐植桐心里嘆了一口氣,市局真的是沒有秘密,臉上卻不顯,說道:“行,那我就給大家說一下我老家的一道菜,醋鯉魚。”
“做這道菜選鯉魚有要求,最好是黃河的鯉魚,重量在一斤六兩左右,太小肉少,太大不好定型。”
“鯉魚放血、去鱗、去內臟,洗凈后改刀。要用深斜刀,從魚尾方向切向魚頭,講究的廚師會一面切七刀,一面切八刀。”唐植桐一邊模擬著切魚,一邊講。
“為什么兩邊不一樣?”
“因為這道菜要定型。古代有鯉魚躍龍門一說,兩邊不一樣是為了做出鯉魚躍龍門的神態。這道菜做好后,頭尾都會翹起,頭翹的比尾高,看上去就像在蓄力要躍過龍門一樣。”唐植桐比劃了一個“u”形,不過一邊高,一邊低。
“七刀的那面是朝上的?”
“對。有個成語叫七上八下,對應著鯉魚躍龍門,七上嘛,討個彩頭。”唐植桐點頭解釋道。
“哎呀,一道菜還有這么多講究。”
“別打岔,聽唐老師講講怎么做,等過年咱也做一回。”
“鯉魚改完刀要掛面糊,用淀粉和面粉混合打勻實,最好能拉絲的狀態,揪住魚尾巴一遍一遍的澆,要保證每片魚都掛上面糊。”
“接下來就是油炸,第一遍油炸的時候,油溫不能太熱,捏住魚頭、魚尾,呈u形慢炸定型,這個過程大概在兩三分鐘。”
“定型后就可以放進油鍋復炸了,復炸油溫要熱一些,復炸的時候魚腹朝上,這時候魚背要有勺子托著,不能讓魚接觸鍋底,同時還要用勺子勾著魚尾,讓魚保持u形。”
“油如果能漫過魚,炸個兩三分鐘,看魚炸成金黃色,就可以出鍋了。油少的話,還得掉個個再炸魚腹。炸好魚,撈出來擺盤,然后熬醋汁。”
“用一點炸魚的油,燒熱后,放入蔥、姜、蒜末、醋、醬油、白、水,燒濃后用濕淀粉勾芡,稠度上來后,再淋上點熟油增亮,然后淋在炸好的鯉魚身上,這道菜就算做成了。”唐植桐回憶著做魚的過程,將大致步驟娓娓道來。
小綠帽子啥的,現在不流行,就不扣了。
“唐老師,這菜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嘛,當然是好吃。
拆魚時候,你都能聽到筷子跟外面那層酥皮較勁,咔嚓咔嚓響。
夾一口吃到嘴里,最先感受到的是醋汁,甜中有酸,醇而不膩,想想就流口水。”
“完了,完了,我口水已經下來了。”
“哈哈,擦擦,接著聽。”
“好,我接著講,這一口咬下去,外面那層酥皮就跟要崩著腮一樣,嘎吱嘎吱響,異常香脆。
再嚼兩下,鯉魚的香味就出來了,而且魚肉非常嫩。
只有一個詞能形容,外酥里嫩!
我上次吃的時候,連盤子都用饅頭擦的干干凈凈。”
唐植桐真的吃過這道菜,一邊回憶著醋鯉魚的味道,一邊講給舍友。
這道菜是真的好吃,唐植桐很認可,但由于耗力、費時,大多數魯菜館幾十年后已經不做了,只有少數有年歲的老店還有廚師在做。
“哎呀,說的我都饞了,恨不能替唐老師嘗嘗。”
“唉吆,一斤六兩的魚得用多少油哦,做不起,做不起。”
“哈哈哈,喝酒、喝酒。”
就著回憶,喝著小酒,吃著豆腐、咸菜,大家伙都喝美了。
酒足飯飽,諸位舍友打掃完各自的飯盒,心滿意足的躺在床上休息。
雖然沒有肉,但就眼下的這種環境,能吃上這么一頓飽飯,已經很不錯了。
唐植桐沒上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舍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會天,就出了門,自己還有正事,佟旺那顆金光閃閃的韭菜還在等著自己去收割…
而佟旺早已在鐘鼓樓的宅子里等著唐植桐,此刻正猶如鐵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的在院子里踱步。
如果他知道唐植桐如此輕視自己,中午大好時光在跟舍友大吃大喝,高低得怒發沖冠,說一句:此子取死有道!纏繞!纏繞!纏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