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當然不是放任不管,只不過是有些話不想讓兩個妹妹聽到。
吃完飯,兩個小姑娘寫作業,唐植桐叫著張桂芳來到屋外,小王同學把門。
“媽,雖說要按定量吃,但也不能卡的太死,我這個月的定量還是四十七斤,您估摸著她倆的飯量,把我的分給她們點,能吃個七八分飽就行。”
“以后平日里欠著點,到星期天,您瞅著副食品店有肉,或者我想辦法搞點吃的,咱改善一下生活。”
“平日里飯后給她倆補一把松子,這樣即便會餓一些,但不會虧了身體。”
“咱再堅持堅持,最多兩個來月,春節前,我再去一趟大伯那邊,東邊鄰居家有余糧,我到時候買點回來,對付著把這陣子熬過去。”
唐植桐毫無遮掩的將自己的計劃對張桂芳和盤托出。
“行,我明天再去買點白薯。咱家五口人,能買十斤糧票的,上回就買了兩斤糧票的,還差八斤呢。吃不飽先拿白薯墊墊。”張桂芳則邊聽邊點頭,也算計著怎么用有限的定量填飽家人的肚子。
“行,就這么辦。”唐植桐肯定道。
用糧票換白薯的事,唐植桐是知道的,但還真不知道這玩意還有限購。
跟張桂芳一打聽才明白,四口人以下的家庭,可以買五斤糧票的,也就是二十五斤白薯;
五口人以上的家庭,可以買十斤糧票的,五十斤白薯;
七口人以上的家庭,可以買十五斤糧票的,七十五斤白薯。
家里人口多雖然不一定在住房上多照顧,但在副食上有比較明顯的傾向。
因為連年戰亂剛剛結束沒幾年,人心思安,這時候是鼓勵生育的。
再加上多子多福的傳統思想影響,很多家庭那是一個接一個的生,這種情況在農村尤為明顯,恨不能一年生一胎。
幾十年后,很多人都有了清晰的認知,生孩子是責任,養不起就不生,只能養得起一個就不會生倆,除非雙胞胎。
如果眼下有人說農村多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時,妥妥的會被認為是瘋言瘋語。
就眼下來說,農村之所以多生,是因為土地!
在去年搞公社之前,全國絕大部分農村的土地都是分到農民個人手中的,按照實際的家庭人口去分,每增加一個家庭成員就要分一份地!
剛解放沒幾年,農民對土地的感情是刻進骨子里的,也正是由于分地,所以很多人在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之后不選擇專業端鐵飯碗,而是選擇退伍回家種地。
至于后面二十年間,農村吃不飽,卻依舊有人可勁生,唐植桐認為跟農民想在生產隊里增加話語權有關。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矛盾、摩擦,很多道理講不通的時候,就要靠拳頭說話,這時家里兄弟多的明顯占優勢。
哪怕選個人出來管事,同姓的只要一舉手,基本就沒外姓人啥事了。
這幾十年養孩子基本都是散養,比養羊難不倒哪兒去,費不了幾個錢,而且只要十來歲就能給家里掙工分…
綜合以上幾點,人口想不增加都難。
唐植桐今兒體驗了一把當大爺的感覺,母親、媳婦為他燒熱水洗澡。
三個爐子同時燒,小王同學負責往里面送,水也沒涼。
1959年11月10日,農歷十月初十,星期二,陰。
唐植桐睡醒,就感覺到氣溫比平時低,穿上衣服推開門,呼吸都帶白霧了。
“得虧前兒把白菜收了,要是再養兩天,就凍了。”屋外的水缸已經結冰,張桂芳一早拿個斧頭將冰砸破個洞,然后盛了一壺水燒水。
“嗯,還是您有眼光。今兒先不打水吧,等下午我回來把水缸挪正屋里。”唐植桐打個哈欠,跟張桂芳說道。
這年頭的百姓絕大部分都會過日子,水缸屬于大件,有些人家壓根就沒有,平時用水桶接水。
有水缸的人家,冬天都會將其挪屋里,放外面哪怕裹上草苫子也不敢保證三九天不被凍破,再下去幾十年,天變暖后才逐漸有人放在室外。
“行。”張桂芳正有此意,水缸很沉,以前都是自己男人干這活,現在輪到兒子了。
“媽,我沒吃飽。”鳳芝早上吃了半塊窩頭,喝了一碗小米粥,碗都舔干凈了,仍意猶未盡。
“就這些了,等中午放學再吃。”張桂芳沒有再給閨女拿,餓一頓沒事,她也在摸索著每個人吃多少合適。
鳳芝撇撇嘴,認下了,沒回嘴。
唐植桐在一旁賊兮兮的看著,也不搭話,鳳芝沒怎么挨過餓,等餓上幾天,估計就會抗議了。
放幾十年后,二十斤大米夠一家五口人吃一個月,但那時一年到頭飯桌上都有菜有肉有水果,再加上各種餅干、糖果、巧克力、冰激凌、奶茶、牛奶、可樂、白酒、啤酒補充,壓根吃不了多少主食。
但現在就不同了,肉是極少的,菜也不多,身體所需的能量基本由主食提供。
成年人還好一些,新陳代謝慢,上班再摸個魚,定量勉強夠吃。
小孩子和半大小子就慘嘍。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唐植桐去年在工地的時候,拳頭大的窩頭,一天能吃二十來個,一點都不帶少的。
也正是那段時間,唐植桐身上上了點肉,看上不不再那么干干巴巴,否則人再暖,也不能讓花兒似的王靜文青睞。
今兒這么一冷,路上的雪沒化成,反而更顯路滑,一眾人騎車都小心翼翼的。
等唐植桐來到學校時,已經開始上課。
挎包都沒來得及放到宿舍,唐植桐就直接來到教室,從后門進的。
好在路堅幫唐植桐帶了課本,不光這節課的,還有昨天課程的課本和作業本,可謂貼心至極。
“宿舍暖氣熱了嗎?”唐植桐找出作業本,在已經用過的紙張背面寫開了小紙條,推到了路堅面前。
被代課的數學老師點了兩次后,唐植桐和路堅就注意了很多,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倒是跟老師們相安無事。
路堅看到后,輕輕擺擺了手,然后將手揣進袖子里,做派跟個老農似的。
得嘞,唐植桐將作業本收回來,還琢摸著供暖的話,課間將窩頭放回宿舍,扔暖氣片上熱著呢。
這回省事了,今兒繼續白開水就著吃吧。
第三節自習課的時候,周老師突然走進教室,用黑板擦敲敲講桌:“同學們,由于天氣降溫,地的白菜受到冰凍災害,附近公社的鄉親們向我校求助,請求我校出人協助搶收白菜。
經學校討論決定,協助搶收,并收購部分白菜,將派部分班級參與本次活動。
我們下午的課不上了,請同學們服從班長指揮。
羅志平同學,你先去后勤處對接一下。”
說完,周老師沒有多待,羅志平則匆匆去了后勤處。
唐植桐見狀,作業也不寫了,跟著出了教室,趕上周正:“周老師,我明天想請假。”
“單位又有事?”周正站住腳,有些意外的看著唐植桐。
“不是,是家里的事。我妹妹們還小,家里就我一個壯勞力,得挖個地窖存白菜,今年這個天氣不等人。”唐植桐不卑不亢的說道。
“行。”周正聽出了唐植桐的家庭情況,痛快的點頭答應下來。
“謝謝周老師。”
周正點點頭,隨即回了辦公室。
唐植桐回到教室跟路堅說一聲,麻煩他明天繼續幫自己記作業。
“你一個人行不行?要不我過去給你搭把手?”路堅好心的問道。
“謝謝舍長,沒多大活,刨個坑的事,我自己能行。”唐植桐婉拒道,他想著開掛加速,有外人在場,速度不見得比自己干快。
“行,有用得著的,說話。”家里前兩天來電報了,說東西已收到,字里行間的驚喜之意根本壓蓋不住,路堅很領唐植桐的情。
“好嘞!”唐植桐答應的也痛快。
“同學們,學校安排咱們班去搶收白菜,過完磅后,搬運回校,預計勞動一個下午。
搬運過程請注意不要磕碰,珍惜每一片菜葉。
學校為參加本次勞動的同學補助三個窩頭、一大勺燴白菜,下午勞動結束后以班級為單位領取。”
羅志平從后勤處回來,猶如機關槍一般突突突的把重點都講了。
“嗷!”有沉不住氣的同學聽后立馬吼了一嗓子。
其他同學聽后發出善意的哄笑,有的甚至鼓起掌來。
猛一說男生定量由三十六斤降為三十四斤,只差了兩斤,但眼下副食少,想頓頓吃飽是不可能的。
體育委員已經將訴求反應給體育老師了,體育老師也做不了主,答應往上面反應一下,目前還在等消息。
“行了,今天食堂供飯早,咱們提前去吃點午飯,十二點正式在教學樓前集合出發。”羅志平大手一揮,宣布道。
有窩頭在前面吊著,同學們非常積極的收拾好東西,拿著飯盒紛紛去食堂打飯。
則食堂的菜大概率還是燉蘿卜,唐植桐不喜歡,直接背著挎包直接回了宿舍,打算就著咸菜湊合一頓。
張桂芳做的窩頭個頭比較大,一個有三兩的樣子,唐植桐跟往常一樣,帶了倆。
唐植桐對面食加工略懂,無論是饅頭、窩頭、還是火燒,都差不多是一斤面出一斤半的成品,多出來的半斤是水。
這也正是唐植桐不愿將糧食關系掛靠在學校的原因,廚師稍微松松手,可能一斤糧食就能出一斤六兩的成品,如果等雙蒸法推廣開后,那糧票就會火速毛起來。
同樣的定量,吃一肚子水下去,兩泡尿就沒了,所以唐植桐前陣子才好心提醒馬克儉和萬向陽,將糧食關系握在自己手里。
219宿舍之前有委培生吃饅頭,但如今選擇窩頭的多了起來,用路堅的話來說就是:窩頭耐嚼,吃不了那么快,感覺像是多吃了一樣。
每個人對自己定量的安排不一樣,有的買了兩個,有的買了三個,飯盒放不下就用筷子串著回來。
配菜也略有不同,有的是燉蘿卜,有的吃腐乳,有的啃咸菜。
“再下午兩個月就是二月了,等二月就好嘍。”董永昌一邊啃著窩頭,一邊嘟囔道。
“二月咋了,是過年嗎?”盧石問道。
“嘿嘿,跟過年差不多。因為二月只有28天啊。”董永昌轉頭跟盧石笑笑,說道。
“28天?”盧石還是沒有明白過來。
“每個月的定量都是死數,不用因為月份大小變化。28天就意味著能多吃幾天的定量。”路堅搭茬揭了謎底。
吃定量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也僅限于糧食關系在食堂的人。
糧食關系在家里的依舊會買成糧食算著日子吃,一年三百六十斤定量,缺少的那四五天大多由為數不多的幾個節日能夠多買到的副食填肚子。
盧石和谷漫蒼是農村出來的,讀了大學才第一次吃到了定量,對里面的道道還不熟悉。
“夠不夠一年三百六,都喜歡2月,碰到大月就得從牙縫里勻出一天的來。”董永昌嘆口氣,搖搖頭。
唐植桐這回沒有搭話,一年三百六啊,接下來的兩三年內,這三百六很多地方都保證不了…
吃完飯,諸位舍友在飯盒里倒上一點開水,咣咣喝下肚,就算刷了飯盒。
匆匆下樓集合,領了工具跟著大部隊步行前往公社。
說是工具,其實就是麻袋,用來背白菜,男女各一條,很平等。
刺骨的寒風吹在臉上,眾人迎著風,將麻袋放在身前擋著風,默默前行。
沒人吭聲,因為一張嘴就是一口風,只要不嫌棄,能灌一肚子。
唐植桐給路堅遞煙的工夫,就喝上了一口,也算是喝到了 這一走就是半個多小時,得虧前陣子發了棉服,否則就今天這種天氣,感冒的不會在少數。
除了郵電學院的學生,佟旺也嘗到了這種滋味。
雖然有些感冒,但佟旺更想早一天找到唐植桐。
不過,佟旺的情況比郵電學院的學生好了不少,皮襖皮褲外面套了一層破舊的外套,三輪車上蹲個油桶改裝的爐子。
爐子里烤著白薯,佟旺正坐在馬扎子上,守著爐子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