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世道 太和派。
掌教張敬修已經年過六十,除了頭發發白外,其他身體特征看起來和中年人無異,寬大的袍袖,隱約可見成塊狀的肌肉,頗具威懾力。
“若忘,東西拿來給我看看?”
蕭若忘忙將補心丹遞上。
張敬修檢查一遍,“確然是補心丹,跟我年少時所見,幾乎分毫不差。沒想到清福宮的丹道傳承,居然讓天南省的新科解元續上了。福山道長一生不問功名富貴,沒想到最終是功名富貴中人承繼了丹道衣缽。而且…”
張敬修心里長嘆一聲,對方才十六歲而已,既中了解元,又在丹道上有如此天賦,不得不說,人和人的天賦差距,有時候比人和狗的差距還要大。
不過周清雖然天賦罕見,但張敬修不是沒見過類似的少年天才。
唐家的唐解元,家傳霸王槍,文武雙全。而且唐家世代積累,豪富非常,論生活的奢侈程度,整個西江省也就清河王府能壓過唐家一頭。
可是唐家那個年輕解元,才高氣傲,恐怕后半生難免潦倒。相比之下,周解元明顯謙虛謹慎,這樣的人物,能保全天年,一生平安。作為道門中人的張敬修,更推崇周清這類人。
不過以唐家解元的脾氣,往后人生必定要比周清看起來璀璨許多。
因為周清的生活,據他打聽,當真是平平常常,簡單自己。
頗有些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味道。
江州城現在都很少談論這個少年解元了。
因為實在太低調,幾乎不出門,身上的故事乏善可陳,沒有爆點。
大抵人們茶余飯后,是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現在的人們,更喜歡大起大落的故事,驚險刺激,撩人心弦。
周清顯然不是這一類。
接下來張敬修又問了蕭若忘對周清的觀感,蕭若忘將所見所聞照實說了,連帶福松融合易經創造八卦伏龍掌的事一并提及。
張敬修聽后沉吟,“福松覺悟晚了,不過他這門掌法若是傳承下來,配合太岳真形符典,指不定清福宮下一輩人有望突破先天。”
蕭若忘不禁感慨,“師尊,突破先天到底有多難?”
張敬修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苦澀,“或許對有的人來說是吃飯喝水一樣容易,對有的人來說,歷盡千難萬險,都依舊做不到。”
“當真有那樣的人?”
“有的,但是百萬中無一。你我師徒都不是那樣的人,你年輕,機會比為師大多了。只是這個世道,不見得能讓你機會去完成那一步。”
“確實,弟子一路出發,路上見餓殍許多,銀子都散完了,依舊救不得幾個人。哎。”蕭若忘也是出身望族,家風嚴謹,雖然免不了對平民子弟高高在上,可是見到窮苦人,心中自然會生出憐憫之情。除去修煉方面,他在個人吃穿用度的費極少,而且很多時候,施了善心,人家也不知道他是誰。
在張敬修眼里,蕭若忘這番性情,正是最好的掌教人選。
不爭功,能容人,有善心,在修煉上吃得下苦。
但有時候,不太懂得拒絕人。
可是人哪能十全十美,樣樣俱到?
有這樣的傳人,他足夠滿意了。
只是亂世來臨,蕭若忘能不能帶領太和派繼續走下去,張敬修是不清楚的。
他只管得眼前事,不知身后事。
“伱休息一下,便將補心丹送去清河王府。不過說辭…”張敬修頓了頓,又道:“你便說天南省的新科解元周清在其中是出了大力的,具體就不用提及了。”
“諾。”
以太和派與清河王府的關系,這番人情恩義,無須全數占為己有。人在江湖,其實功夫高低和勢力大小還在其次,總之得將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清福宮如今落魄不過是暫時的,有這樣一位年輕的解元支持,早晚復興。
只消王爺知曉了周解元這個人情,將來回報時,周解元自然明白太和派的善意。
一旦知道了,其他不用多說。
“好好好!明月沒事了。”清河王見到愛女明月吃了補心丹之后,沒多久氣色有所好轉,還能喝進去粥。
他這些日子提著的心,總算有了著落。
蕭若忘見狀,適時說了周清的幫助。
清河王聽聞之后,大是感激,隨后又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天南省的新科解元,本王倒是不好親自去感謝。”
藩王主動去結交外省有功名的舉子,顯然是一種大忌。
只是救女之恩,清河王不報答怎么可能?
他來回踱步,不一會有了主意,“本王這里有景陽真人書寫的手稿一卷,乃是當世絕無僅有的孤本,價值千金。你拿去送給他,算是聊表本王的心意。此舉便不要聲張,讓這位周解元知曉是本王報答他的心意即可。”
景陽真人乃是前朝開國時一位修行極高的道士,其人少年讀書,青年學醫,后來醫道儒三修,聞名于世,據傳活了接近兩百歲。
在蕭若忘等道門后輩眼中,景陽真人大概是先天境界的高人。
只是景陽真人一生不曾有動武的事跡流傳下去。
可是其人百余年走南闖北,深入大澤山林,從未出過事,若無驚人業藝,怎么可能?
因此蕭若忘猜測,說不定見過景陽真人出手的人,都沒能活下來。
這篇手稿的內容是景陽真人寫的強身健體的心得,倒不是如何奇妙,但勝在是景陽真人的手跡。
清河王說是價值千金,落在一些人眼里,萬金也可抵得。
景陽真人儒道醫兼修,同樣是讀書人眼中的圣賢,意義非常。
送這篇手稿給周清這位年輕的解元,正是恰到好處。
因為當了舉人,尤其是解元,足以衣食無憂。但一些珍稀的風雅文物,不是驟然新貴的舉人能獲得的。
蕭若忘領了清河王的命,自是準備去送手稿。
他這一路著實奔波來回,很是辛苦。
但有周清額外附贈的四顆氣血丹,往來奔勞之苦,化成了修行前進的資糧,一氣朝陽符典在路途中,又有所精純。
小半株六品葉人參煉制的氣血丹只有六顆。
每一顆都晶瑩中帶著一絲血色,奇異的藥香,讓昴日湊過來聞一聞,都顯得有些陶醉。
而且周清拿到這殘損的六品葉人參時,感受到它身上依舊有種澎湃的藥性,仿佛還是活的一樣。
六品葉的人參已然是世所罕見,七品葉的人參可以說是傳說了,甚至不叫人參,而是靈參。
傳說服用一株,都可以青春不老,無病無痛的活到天年。
這樣的事物,顯然不是靠運氣就能碰到,一定隱藏于深山大澤,人跡罕至,且充滿兇險的地方。
那些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氣血武修都很難涉足的禁區。
周清心知,如果有一天他進境變得無比緩慢,說不定會冒險去嘗試深入山林,去尋找靈藥。
因為修煉是會上癮的,一旦慢下來,根本難以忍受。
其實他滿打滿算修煉才一年出頭而已。
若是傳出去,實是驚世駭俗了。
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雖然周清目光長遠,修煉時依舊腳踏實地。
轉眼二十天過去。六品葉人參的氣血丹效果顯著,哪怕鳥戲的修煉再如何艱難,周清依舊憑借自身的毅力和努力,將鳥戲提升到“精通”。
當鳥戲抵達精通時,擒龍手順勢突破到了“精通”。
而且周清再次打起虎鶴雙形拳,油然生出一種如虎添翼的味道。
連無影腿的威力都因此有所提升。
只能說熊戲、鳥戲的精通,意味著周清的身體素質再上一個臺階,使他各項武技的威力進行了加強。
而且氣血增加不少,同時養生主關于剩余壽命的評價出現意外的變化。
天壽(一百二十歲)
不再是剩余壽命,而是天壽。
天壽是指他能活到的極限壽命。周清能從中收獲到一些信息。
天壽意味著他接下來的修煉,大概率不會再增加壽命了。除非修煉出現某種質的蛻變,譬如突破先天?
天壽像是一個天板,限制著周清的壽命。
根據周清查閱的清福宮典籍,一百二十歲左右,確實是一個奇妙的門檻。每一個傳說中活過一百二十歲的修煉者,都是留下了疑似突破至先天的傳說。
但他看過的清福宮典籍里,除了一位叫景陽真人的道門前輩外,沒有哪位疑似先天的存在,活過一百四十歲。
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機?
周清暫時不得而知。
不過他現在距離活到一百二十歲,還有一百年出頭,那是很遙遠的時間,他兩世加起來,都只活了一百年的一小半。
記得他讀大學時,看倚天屠龍記連載版有一段——張三豐看著郭襄的遺物,心中不免想起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他當時讀到,心中有種莫名的震撼。
現在想起,他忽然想到林小姐,若是一百年過去,他看到林小姐的遺物,會有類似的感慨嗎?
可是,他想活的也不只是一百年,不是兩百年,不是三百年…
如果有機會,他是想一直活下去的。
那樣的話,又會很孤獨、寂寞…
“還是不要想太多。”
周清覺得自己是太閑了,一時找不到目標。六顆氣血丹已經吃完,下一步的猿戲修煉,明顯比前面任何一戲都難。
猿戲煉氣。
他嘗試了一下,進度比熊戲、鳥戲沒有氣血丹的情況下還要慢許多。
他的五禽戲多半是在養生主的影響下變異了。
簡直難的讓人惡心。
除開猿戲的四戲精通,讓他擁有了活到天壽的能力,看到現今自身壽命的極限。
“但這絕不是養生主的極限。”
周清對養生主的要求是沒有極限。
希望它能辦到,否則周清會失望。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只有胡屠戶過來,會敲響六次。
“見過解元公。”胡屠戶照常行禮。
他說明來意,原來黑虎幫和猛虎幫發生了多次沖突,基本上胡屠戶摸清楚了猛虎幫的業務,并對黑虎幫接下來的發展,有了清晰的規劃。
但有一點他不能解決。
那就是猛虎幫始終是一個麻煩。
憑知善他們的幫助,黑虎幫能和猛虎幫較量,卻不足以將其滅掉。因為猛虎幫背后還有金光寺。
“我知道的,猛虎幫始終是一個麻煩,之前留著他們,正是為了給你們一個發展鍛煉的機會,現在既然你們已經準備好了,那猛虎幫自然沒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解元公,我們該如何做?”
周清擺了擺手,“胡大哥,你回去吧。這件事你拿到我這里,那自然問題就解決了。”
胡屠戶心里徹底踏實下來。他沒有問解元公怎么解決,而是開始準備如何操作后面的事。
畢竟解元公說解決問題,那這問題必然會被解決。他深知,沒有把握的事,周清說都不會說。
他只需要忠實執行周清每一條命令即可。
這也是他出人頭地的關鍵。
送走胡屠戶。
周清拿出鐵劍,取出手弩,準備好夜行衣,靜靜等待黑夜到來。
依舊選擇在丑時,那是人一天最熟睡的時候。
過了子夜,到了丑時。
陳虎依舊不怎么能睡著,最近這些日子,雖然抵擋住黑虎幫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可陳虎清楚,黑虎幫背后是周解元。
那個他完全看不透的人。
根據他的調查,張慎的死絕非書童害主那么簡單。
張家的轟然倒塌,讓他心驚不已。林家小娘們的手腕令他震驚。張家的倒塌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結果,關鍵在于林家小娘們看到了這個契機,借力打力,連凌知州都一并說動,團結了大部分江州的豪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張鄉紳回來之前,將張家瓜分。
而且參與者,甚至主力還是張家本身的旁支。
如果給張鄉紳時間,他自然能從旁支過繼一個兒子,利用自身影響力和人脈,讓張家暫時穩住陣腳。
可是張鄉紳被強留在江州,導致事情出現不可遏制的變化。
年老,無后,得罪新解元,還在張家發展過程中因為作風過于霸道,惹來其他豪強不滿,對宗族的旁支過于苛刻,凌知州為了完成朝廷下達的收取財賦的指標落井下石…
雖然張家有取死之道,但林家小娘們能清晰洞察到這個機會,實是一個可怕的人物。
而這一切關鍵的源頭正是周清。
張慎死,周清中解元…
脈絡很清晰。
周清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張慎中舉,周清再中解元,一定會在士林的輿論中掀起大波瀾,甚至張慎會主動去推動輿論,將周清置于波瀾之中。
可張慎死了!
一切問題消弭無形。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弄出問題的人。張慎一定是周清害死的。
周清把握局勢關鍵的能力,更令他感到可怕。
而他雖然成為金光寺俗家弟子,暫時有了靠山,可是金光寺能給他多大支持呢?
黑虎幫的攻勢他能抵擋,可他不知道周清到底要怎么做?
他知曉周清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只是他想跑路都不行,因為他跑路,金光寺也不會放過他。
陳虎每日里,還要強做鎮定,表明自己胸有成竹,安撫屬下。
實則每夜都要很晚才睡著。
虧得他是練武之人,否則根本熬不下去。
在他思考這些事時,房門居然無聲無息打開,他翻過身正好瞧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現在外面的夜色里。
“誰?”
“陳虎?”
陳虎一個起身,嘴巴剛張開想要轉移對方注意力,同時準備出手偷襲對方。
此時一聲虎嘯響起,他頓時失去了感知。
再回過神來,胸口明明白白插著一支弩箭。而一道劍光精準刺中他的咽喉,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周清接著迅速地處理尸體。
他有些意外,這人怎么大半夜都不睡覺。
還好他反應快,當即一招有虎嘯加持的“鎮魂”使出,不給陳虎反應的機會。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確定陳虎死得不能再死,周清帶走弩箭。
這時猛虎幫守夜的人聽到虎嘯過來,點起火把,只看到了幫主陳虎的尸體。而絲毫不知,周清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蓋下,閑庭信步地走出猛虎幫。
他離開前,回首一望。
看著猛虎幫院子里的火把光芒,聽著里面的喧囂惶恐…
周清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快意恩仇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仿佛前世讀到武俠小說的江湖俠客,高來高去。果真是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他文武兼修,簡直是又亂法,又犯禁。
可是,誰知道呢?
周清的身影融入夜色,與風并行,
無影無形!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油燈下,周清心意涌動,寫下四句俠客行。文膽初階的字跡,在這股精氣神的貫注下,再次飽滿不少。
“真是該死的世道呵!”
隨即簡單洗漱一番,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一如既往的晨練五禽戲,昴日在院門的墻頭忽然雞鳴,表示有客造訪。
“蕭道長,你怎么來了?”
周清推開院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