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長州城,周清和威遠鏢局的武鏢頭他們告別。
武鏢頭還有些依依不舍,一來是周清的談吐見識,有時候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尤其是對鏢局的經營,周清雖然不懂,可是兩人聊過的一些話中,給武鏢頭一種特別的啟發。
其實只是周清跟武鏢頭聊天時,下意識說了幾句現代快遞物流的常識,跟鏢局的業務有相通之處。
武鏢頭走鏢的經驗豐富,自然對這方面十分敏感。
他當然不覺得周清是什么走鏢的老手,只是覺得這個讀書人才思敏捷,看事物的角度獨特,能給他一些啟示的作用。
尤其是世道漸亂,他需要多做一些準備,才能將鏢局的業務維持住,甚至進一步擴大。
而且林小姐暗示他周清中舉的希望很大,若是周清真中舉了,本身的地位便能對威遠鏢局造成正面影響了。
走鏢局和做生意是一樣的。只要少一些官面上的為難,在同行中的競爭力便會有所增加,自然更容易做大做強。
威遠鏢局能做起來,肯定是有后臺背景的,可是這年頭誰會嫌官面上的朋友少呢。
另外福松道長的武功簡直深不可測啊。
十幾個山匪,其中不乏有兩個外功不錯的金光寺俗家子弟,都給福松道長解決了。
武鏢頭當然不信,周清能在這件事起到多大作用。
其中即使有樹林障礙物多,加上夜色的原因,也不能忽視福松道長的武力。尤其是檢查尸體傷口時,居然發現有弩箭的箭傷,還有幾顆鐵丸。
鐵丸自然是暗器。
弩箭的箭傷則讓人細思極恐。
清福宮居然還有弩箭這樣的東西存在。
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不過在周清和福松的暗示下,他們將有箭傷的幾具尸體做了特別處理以及用火簡單焚燒,掩去箭傷的痕跡,免得官府到時候派人來查驗,橫生事端。
至于山匪的頭顱都割了下來,做了簡單的炮制保存著。
這玩意武鏢頭打算賣給野店所屬的長州橫波縣的縣衙。
山匪人頭是實打實的功績。
十幾個人頭能賣不少錢,若是知縣老爺本來的考功就不錯,說不定還能因此官升一級。
不過這得利用威遠鏢局的人脈才能做成這買賣,并且成了之后,亦是實打實的人情,一舉多得。
反正武鏢頭用正常首級功的八成價格將人頭買下了。
拋開運作的費用之后,拿到首級功的錢,算下來其實賺不到多少錢。但這是因為他打算以正常的價格賣給衙門,如此能得到一些隱形的好處。
比如,從長遠來看,威遠鏢局能建立起更深的人脈,這價值是銀子沒法體現的。
若是福松、周清自己去處理,則要麻煩許多,甚至惹人覬覦,有可能錢都拿不到。畢竟周清還只是一個秀才,清福宮更無幾十年前的聲勢。
八成的價格已經很是公道。
總之雙方都很滿意。
目送武鏢頭他們離開,福松略有不舍地將銀票交給周清。
“師兄,我說了考中舉人給咱們清福宮捐一千貫錢香火的,此次鄉試我必中,就當提前預支給你的香火錢。”
福松搖頭:“師弟,你的功夫雖然還沒純熟,可是這一趟沒我跟你來,自也能安然無虞的,那香火錢的事不必再提。”
周清略感意外,沒想到福松師兄明明愛財,卻連到手的銀票都不要,還打算免了他承諾的香火錢。
“師兄,若是沒你,事情還真不好說,何況鄉試都還沒結束,我還是需要你幫忙。總之,這錢你收著好了。正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我若功成名就,何愁富貴不來?”周清其實缺錢的,可是眼下天大地大,順利參加鄉試的事最大。
何況若無福松牽制那幾個好手,他自問即使底牌盡出,要脫身也不見得十拿九穩。
他的實戰經驗仍舊很欠缺。
好在當初為去猛虎幫取走人參,他苦練夜里的潛行匿蹤之術,在這一戰終于發揮出重要的作用。
若無此前的鋪墊苦練,絕無這一戰的收獲。
自來成事者在于得人,錢固然重要,可他中舉之后,總有許多辦法賺到。屆時千金易聚,人心難得。
因為他記得前世時,有個明星說過一句話,當伱成功以后,會發現身邊全是好人。
呵呵。
縱觀那些歷史上有名草莽豪杰,如漢高、明祖,他們的核心班底,許多是自小結識的。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用一種超乎尋常的魅力,聚攏人心,千古無二。
周清的導師很喜歡李世民,用怒放又熾烈的生命來形容他。
當時周清還找了一部叫貞觀之治的歷史劇來看,由此有一段時間對歷史權謀很著迷。
故而他現在一些行事的作風,有模仿古人。
福松聽了周清的話,不禁感慨,“師弟,你心思一向藏得深,沒想到你還有如此灑脫的一面。”
周清:“師兄謬贊,我是假灑脫,小聰明。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福松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兩人的關系無形間更近了一層。
倒不是因為剛才的對話,而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承諾的香火錢,與到手的銀票相比,那是兩種不同的意思。
人與人之間,想要長期保持緊密的聯系,自是要靠利益結合的。
正如李世民的兄弟要他死,而李世民的手下愿意為他死。再親厚的血緣關系,在那種利益下,也只能斬斷了。
周清知道,福松的親近,與胡屠戶的親近還是不同的。
胡屠戶可以為他死。
因為胡屠戶太想出人頭地了,而他能拿得出手的籌碼,便是自己的性命。
但世間許多和胡屠戶相似的人,連拿自己的性命當籌碼的資格都沒有。
比起他們,周清實在幸運太多。
師兄弟二人來到長州城的萬福客棧。
這是生員們鄉試常住的客棧,林家已經提前訂好房間。周清沒有選擇別的客棧,原因在于,這里住的大都是參加鄉試的生員,自然不容易出事。
若是人生地不熟,找個別的客棧落腳,那平添很多風險。
至于此前周清說趕上長州的燈會,自是跟福松的玩笑話。
現在他需要安安靜靜等到鄉試開始。
可是事情總有波折。
“周相公么,你來的正好,早有張家的公子給你訂了一桌酒席,他還住在你隔壁呢。”
周清一聽此言,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真是陰魂不散。
不過周清早有預料,他知道張慎不會善罷甘休。
有了之前那一戰,加上福松在身邊,周清心中還是踏實不少。他知曉就算自己不去,張慎肯定還有別的手段。
到底還是勢力弱小,先見招拆招再說。
只是張慎如此咄咄逼人,他心中的殺意自是越來越盛。
一個包間里。
張慎依舊是世家公子做派,不過身邊跟著好幾個渾身精悍的護院,還有兩個和尚在旁邊吃素席。
“周兄,我還以為你不敢來呢。”張慎微微一笑。
按理說,生員之間,互稱朋友。
張慎一句周兄,實則陰陽怪氣。
周清:“張公子這里也不是什么龍潭虎穴,周某有什么不敢來的。”
張慎拍拍手,然后向著福松微笑道:“道長有降龍伏虎的本事,不知可來我們張家做個供奉?”
福松搖頭:“貧道山中野鶴,閑散慣了。受不起張公子家的富貴。”
張慎淡然一笑:“看來我張家,在清福宮眼里確實不如周兄有地位。”
福松見他左一句張家,右一句張家,心中惡感更生。要是他少年時,張家老太爺在世,見了清福宮的宮主,也不會如此放肆。
他閉口不語。
張慎見狀,冷笑一聲,旋即對周清道:“周兄,此次恩科鄉試,你不過是來走個過場而已。我不怕實話跟你說,這次舉子試我志在必得。你現在若是答應做我的陪讀還來得及,否則縱使有陸提學給你撐腰,照樣是有志難伸。”
他顯然不打算裝了,直接攤牌,并且給周清制造心理壓力。
張家過世老太爺可是陸提學當年的座師。
即使張家老太爺人不在了,這份情也不是說斷就斷的。
周清淡淡一笑:“張公子既然有這樣的能力,何必來找我說話呢。你不缺周某這一個陪讀的。”
他隨即起身,“告辭。”
福松也和周清離開。
等周清他們離去,張慎立時臉色陰沉起來。
“兩位大師,可看出什么了?”
其中一位僧人道:“客棧里不好動手,而且有那位福松道長在,我們即使能勝,也未必能護住公子。”
“清福宮的功夫有這么厲害?”
那僧人苦笑道:“福松道長應該已經練成罡勁,若是年輕十幾二十歲,氣血體力巔峰時,我們這些人加起來,都要被他拿下。”
張慎:“雖然這次鄉試我是十拿九穩,但周清這小子很不簡單,我心里總有些擔憂他會中舉,屆時事情就失控了。你們能在鄉試那一天攔住他,不讓他參加鄉試嗎?”
僧人沉吟道:“可以盡力一試,不過我們不敢保證。”
張慎:“不管成不成,貴寺的香火錢,以及貴寺兩位俗家弟子的身后事,我張家都會如數送到。”
“多謝公子。”
張慎瞇著眼,連林家一并恨上,亦恨上了猛虎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要不是猛虎幫做事不干凈,怎么會讓林家找機會幫周清搭上清福宮。他也沒想到,清福宮這個沒落的武學門派,還有福松這樣的高手。
練成“罡勁”的高手,在長州都沒多少。金光寺也就三位長老和年輕一輩最出色的那位武僧有這本事。
而金光寺那位年輕武僧,如今正是掌管天南路軍事的長官——經略安撫使宋河座下的總教習。
宋河還是此次鄉試名義的主考。
而實際負責鄉試的副主考,便有陸提學在。
他考中舉人,便是張家要陸提學還上的人情。因此周清這個陸提學取中的案首,這次恩科必須不能中舉,否則兩個跟陸提學有關系的人中舉,一定會形成很大的非議,真有不要命的生員鬧起來,肯定是一樁轟動天南的丑聞,動靜可就太大了,決計難以善后。
故而為了杜絕一切潛在的隱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周清不能參加鄉試。
顯然周清不可能退縮。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張慎心中對周清厭惡到了極點。
福松將自己運玄功聽到的話告訴了周清。
周清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張慎是鐵了心要讓他參加不了鄉試,依舊心中殺機沸騰起來。
為什么會有這種蠢人。
為什么要逼迫他。
他只是想考中舉人,有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基業,這有錯嗎?
他根本無法忍受張慎的愚蠢和狠毒。
周清心里越是波瀾狂起,面色越是平靜,他笑道:“有師兄在,我想我順利參加鄉試是沒問題的。”
福松輕聲道:“師弟,我盡力吧。”
他到底年紀大了,雖然看著還是中年,實則已經過了五十歲。若是回到十幾二十年前,這兩個金光寺的小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因為他的爆發力仍是巔峰,只是體力氣血跟不上了。
一打一與一打多,那是完全不同的。一旦貿然使用罡勁,即使殺死一個,也勢必體力氣血難以為繼。
不過憑他多年來修持的靜功,罡勁對精神的損耗,倒是他能輕易承受的。
接下來幾日,哪怕元宵燈會,周清都沒離開萬福客棧。更沒有去拜訪陸提學。
因為人言可畏,這時候去拜會,無疑是落人口實。
他也發現張慎沒有真的住在隔壁,只是找了一個和他身形相似的人每日在隔壁房間進出。
周清能發現這一點,跟張慎服用了五香丸有關。
這個死陰陽人,為了保持身體潔凈,服用了五香丸。五香丸自有一股草木清香,氣味獨特,周清現在練五禽戲之后,五感比普通人強不少,尤其熊戲,還能將嗅覺提升不少。
因此周清通過靈敏的嗅覺,找到了張慎真正的住處。
那房間左右兩個和對面三個房間,都被張慎包下了。這家伙謹慎得很。
周清雖然找到張慎的真實房間,依舊沒有急著動手。
而是選在了鄉試那天的丑時,正是人一天中睡得最熟的時候。即使張慎參加舉子試有依仗,可鄉試前,肯定也會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何況周清這幾天夜里都悄悄出去,勘察地形,連那兩個和尚都沒發現他的行動。這讓他憑借鬼腳的特性,潛入張慎房間的把握大了不少。
而且為了好好參加鄉試,養足精力,張慎連續幾日都是一個人睡,書童都沒在一個房間。
門口到了深夜熄燈后,還有人看守。
對于周清夜里出門的事,福松只做不知,反正他只需要保證周清能順利參加鄉試即可。
他清楚周清有自己的主意。
周清深知自己是必殺張慎的,他慎重分析過,如果不殺張慎,那么他和張慎不可能同時中舉。
真讓張慎中舉,周清無疑會陷入更被動難解的局面。
即使有陸提學賞識庇護,也無濟于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丑時,周清趁著一陣呼嘯的北風,撬開張慎房間靠外的窗子,靈敏地翻進來,同時帶好窗子,這一系列動作發出的微可覺察的動靜,都被風聲掩蓋。
涂滿生附子根汁液的劇毒鐵劍準確無誤插進張慎的心臟,而周清右手早已捏住張慎的下巴,防止他出聲。
其實劍刺心臟,加上劇毒,人直接就死了,根本做不出反應。
但周清為了以防萬一,依舊做的很仔細。
他的右手力氣大得福松都吃驚,根本不會給張慎開口出聲的機會。拔出鐵劍,周清還將剩下的一點蛇毒灑進心臟的傷口里。
確保張慎沒有任何機會活下來。
接著周清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整個過程,無比流暢自然,好似一首短快絲滑的夜曲。
周清只覺得心頭無比快意,可還不是慶祝的時候。
鄉試,
來吧!